“……大叔……”
他捂住嘴压制住胃里的翻腾,眼睛瞪的滚圆,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刚才那一刀干掉的是後来的那只丧尸,而原先想咬自己的那只是被陈晨撞开了,而後一人一尸一起滚了出去。
现在那丧尸两只爪子都深深刺进陈晨胳膊里,一地的血,分不出是尸血还是人血。
血的味道让丧尸更加兴奋起来,一边嗷嗷叫着,一边挣扎着,肥壮的身体竟然挣开了陈晨的束缚,它不像别的丧尸那样张口就咬,而是用得到自由的利爪一爪挥向陈晨的脸,右边脸皮被生生扯落,露出白森森的肉。
那丧尸似乎并不急着吃,表情看起来竟然像是在享受。
立夏刚才看到的正好就是这一幕,半边脸白骨森森的陈晨勉强维持着意识,痛苦的已经发不出声音。
立夏气到胸口大幅度起伏,他双手握住刀柄,狠狠刺了过去。
谁知那丧尸不是一般的狡猾,竟然偏头堪堪躲过了这一刀,刀尖没入丧尸腐烂的手臂,立夏没有再犹豫,狠狠的在腐肉里转动,硬生生砍断了筋骨。
“啪!”
先前撕裂陈晨脸皮的那只手臂飞了出去,带出一串腐臭的黑血,最後撞在下水道的管道上。
“吼——”
那丧尸终於放开陈晨,挥动着另一只手臂再次向他扑了过来,立夏顾不得大腿的疼痛,屈膝向对方踹去,软软的腐肉受力扁进去一块,那丧尸也因此一屁股跌坐在数步之外。
“嗷!”
它怒吼着却没有再次站起来,因为它这一次正好又跌回陈晨身边,全身是血的那人狠狠的用水果刀刺穿了他的头颅。
短暂的几秒锺之内,它竟然死都不消停,仅剩的那只手还抓在陈晨脖子上,最後无力委顿下来的时候,爪子带出大滩血迹。
陈晨颓然的放开它,全身都在疼的时候竟然也觉得疼痛不那麽真实了,他无力的用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无奈那缺口太大,无论他怎麽努力也止不住那处井喷一样的往外冒血。
“大叔,你……”
说什麽都晚了,立夏脸色惨白,牙齿咬着嘴皮,握刀的手有些抖。
如果是别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做无谓的挽留,只会毫不犹豫的送他干脆的离开,可是现在的这个人,他刚才是为救自己而死,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无法干脆的下手。
“啊……”
陈晨张了张嘴,因为这个动作让他露着白骨的脸看起来更恐怖了,扭头的动作却透着一种孩子气的茫然。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血和泪不住的往外涌,双眼努力再努力也无法再聚焦。
“谢谢你救了我。”立夏说,嘴角发干,他明明见过了太多死亡却依然无法控制此时自己的声音颤抖。
陈晨终於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看清眼前这个人,他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却分辨不出到底说了什麽,他甚至连自己在说什麽都已经不清楚,最後两个字完全是无意识下把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感受吐露出来。
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生命停留的最後一刻,他说,“谢谢……”
不是怨恨也不是不甘心,他只想对这个人说谢谢。
这样就够了,无论父母还是未婚妻,爱着自己和自己所爱的那些人都先一步离开了,他一个人也独余孤独的煎熬。
最开始确实觉得独自一人活着很累,未婚妻的下落不明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撑,之後却渐渐在相处中明白不能轻言死亡,生命不只是一种权利其中也包含了无数的责任和义务。
只是现在的话,真的够了,这个人救了他两次,他在死前能偿还一次也是好的。
据说人死前都会走马灯一样回放这一生,只是无论如何留恋,那些都已经再无力挽回了。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为什麽要拼死救我呢?
第一次见面时毫无芥蒂的信任,明明那时候的自己看起来跟丧尸外形无差。如果不是这个人及时刹车,自己那个时候就已经死掉了吧,无论是碎尸车轮下还是被丧尸撕成碎片,都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之後他们还把最大的生存机会留给自己,这个人更是因此而跟整个队伍失去联系,他现在这一身的伤都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他感谢对方用行动告诉他活着的意义以及不到最後不能轻言放弃。
只是无法继续一起走下去了,在他开始留恋的时候,生命的旅途却已经不可抗拒的画上了句号。
他感谢这个人给了他机会经历这所有的事,沿途的景色悲壮也好凄凉也好,都是生命的一部分,他有幸见证这一切。
他留给他最後的话,只两字。
两字而已。
包含了他所有的感谢。
吐出最後一口气,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明明那缕光亮就在不远处,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却觉得身体和意识都在往下沈,那光越来越远,终於隐没於万劫不复的黑暗。
立夏低着头,眼睛隐於垂落下来的刘海中,眼睛酸涩,他摘下护目镜,有液体滴落下来,混合在已经停止呼吸那人的脸上。
——就算最开始只是萍水相逢,现在我们也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过了像有一个世纪那麽久,时间的流动似乎都停止了。
立夏像是终於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握住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冷硬的刀面反射着他阴沈的脸色。一刀刺过去,刀尖精准的插入对方的太阳穴。
血液喷涌而出,像拧开阀门的龙头。
他抚上那人的双眼,吸了口气,俯身最後一次贴上那已经冰冷的身体,缓缓吐出那一口浊气。
从地上爬起来,他一个人拿着两人的东西,头也不回的朝着光亮透进来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立夏推开井盖,挣扎着爬了上来,经过长途跋涉,终於再次脚踏实地,他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周围安静的诡异,他小心避开一地的腐尸,尽量放低声音的行走,以他现在这种状态,再遇上丧尸是很危险的,普通体还能勉强一战,变异体的就可以直接以身殉职了。
他拖着伤口裂开的大腿,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好不容易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上来之前跟罗辑通过信,他们出了点意外,现在正在往约定地点赶去,让他稍等,顺便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苦笑着,哪边又是没有发生意外的。
明明还没有天黑,周围却已经透着一种阴森的感觉,死神就在头顶盘旋的感觉。
要不是担心下水道还会有变异体搞突袭,他倒宁愿呆在下面,地面上举目四望全是死尸,真不知道这座小城哪来这麽多的人。
啊啊啊,这还不到七月半呢,怎麽连阴风都刮起来了。
大腿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真要感谢当时受伤的地方没有靠近大动脉,自己才能坚持到现在。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挂掉,他只好挺硬着再次更换绷带,打量了下四周确定了暂时的安全之後,他动作小心的撕开已经陷进伤口的绷带,一圈一圈的揭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虽然知道这个味道对他的处境来说有多危险,却也不得不这麽做。
他擦了擦污血,又涂了止血的药粉,接着动作麻利的重新缠上一卷干净的绷带。
意识模糊间就见到几米远处原本躺的好好的一具尸体忽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立夏暗叫一声不好,他根本逃无可逃。
那丧尸就算看不到他,估计也闻得到他这边的血腥味,虽然周围丧尸尸体不少尸臭味更重,但食物的味道总是能被从多种味道中分辨出来。
他把换下来的绷带朝那丧尸扔过去,丧尸半路停了下来,它本来就少了一条腿只能在地上爬,现在正好直接低下头去撕扯那团带血的绷带。
立夏咬着牙,右手举起枪,瞄准射击。
砰!
随着消音手枪的一声闷响,被爆头的丧尸登时没了动静,血液和脑浆登时喷了出来,有几滴甚至还溅到他的护目镜上。
鸟为食亡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把护目镜摘下来擦干净血污,想重新戴上,抬手的动作却停在半途。他僵硬的转头,一只丧尸正在他半臂远的地方跟他大眼对小眼。
他在对方血红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全身沾满血液和脑浆的样子。
“吼——”
电光石火间计上心头,他学着丧尸低吼了一声,他平时就爱玩,学个丧尸叫什麽的完全不在话下,像不到十分也能像个九点九分。
果然,那没有任何智力可言的普通体丧尸把他当成了同类,凸出的眼球看了他两眼就放弃他转头开始寻找别的食物。
它的脑袋刚转了还没九十度,立夏就一手揽过它的脖子一手执刀朝太阳穴狠狠刺了下去,刀刃在颅腔里转了一圈才抽了出来,保证这丧尸再不可能复活。
甩开这具死透的尸体,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体的警锺又再次敲响,“X的!他妈的这还有完没完啊!”
因为失血的缘故他意识有些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自己都骂了些什麽。
那丧尸显然四肢健全,蹦跳着扑过来,一下子就把这失血不少的人压在了下面,匕首和手枪都掉落,他现在是彻底的赤手空拳。
敌强我弱。
丧尸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哝声,抓着他的手臂想要塞到嘴里去,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只知道用蛮力的普通体丧尸想吃了他也不是那麽容易。
他用脑袋顶了一下,那丧尸短暂的放开了对他的束缚,只片刻便又爬了回来。
立夏眼睛盯紧它,右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抓到一个也不管是什麽凭着瞬间爆发力用力扔了出去。
那东西砸中丧尸的声音不怎麽好听,震得耳膜一阵钝痛,他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他的行李包。
啊,多亏没在里面放硝化甘油。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又上去补了一刀。
第二十七章
车灯闪烁的时候,立夏脱力般松了口气,撑着旁边的树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就他现在这幅样子不小心被当时丧尸就太糟糕了。
不是死於丧尸之手而是被自家队友当成丧尸误杀,他一定会成为军部特务组死的最乌龙最憋屈的一个,绝对死也不会瞑目的。
意识有点不清醒,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想着。
“靠,你小心点!”罗辑老远就看到他了,见他一步三摇晃的就忍不住担心这孩子别是要直接跟大地来个亲密拥抱。
“嗨,队长好啊!”
“……”罗辑嘴角抽了抽,转头去看柏子仁,“这该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
“……”
柏子仁接住倒过来的某人,丝毫不介意他那满身的血污,顺便把他手里的东西扯下来递给罗辑,问道,“陈晨呢?”
其实看到他一个人提着两个人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死了。”立夏听到这个名字就清醒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是极度压抑後的平静,再多的感情也已经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灰飞烟灭,“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柏子仁拍拍自家机械师的肩,无声的安慰。
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更好的活着。
“我们遇到了变异体,我身上有伤,下水道里活动不方便,我……”
柏子仁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拍打着他的後背,“那不是你的错。”
立夏吸了吸鼻子,摇着头,“我还见到了他的未婚妻,是个大美女呢……可惜已经尸变了。”他的眼眶里开始溢出泪水,“我们什麽都改变不了。”
柏子仁揉着他的肩膀,温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想太多,陈晨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立夏把脸靠在医师的肩上,低声呜咽着,柏子仁能感觉到半边肩膀传来湿湿的触感。
“子仁,”立夏闷闷的声音传来,像个找不到方向的茫然的孩子,“我们到底是为什麽这麽做,根本无法改变什麽……”
纵然他生性乐观,也受不住命运之神这迎面的一巴掌。
“立夏你听我说。”柏子仁弯了腰,抬起立夏低着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沈声说,“无论什麽时候,都不要怀疑我们工作的意义。”
一旦坚持到现在的信念都发生动摇的话,那就非常危险了。
“想想你为什麽要走这条路,”明明应该是颇具安抚意味的声音,却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强硬,“想想你的坚持。”
沈默蔓延了两分锺不到,对立夏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麽长。
不能怀疑,不能放弃,他是为什麽而坚持到现在,追求的而又是什麽。
他从来不敢忘记的,是第一次知道末日尸变时的震惊。虽然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军部驻地的绝对安全区,新闻里也只会说些一切都在掌控中这种敷衍的话,但他还是在一次偶然中见到了尸变弃城时的惨状,那场近乎毁灭人类的灾难,用地狱修罗来形容都毫不为过,那时激荡的心情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之後念了军部的机械师学院而後又加入特别小队,都是因此而起。
不想盲目乐观也不想坐以待毙,就算没有希望也要坚持走下去,因为还不到完全绝望的时候。
“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会让我们更坚强。”很多年前有个诗人这样说。
立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永远乐观的大男孩了,好像任何的灾难和逆境都无法遮蔽他脸上的阳光。
只是有些东西改变了,残忍而深刻的一刀生生划在了心脏上,他要活着,已经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意志。
有些东西注定是要背负一辈子的。
“啊啊啊,子仁你快忘了刚才那个说了很抽风话的傻X。”
“你刚才有跟我说话吗?”
“哈哈哈……”
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这种环境下眼泪是对已经逝去之人唯一的悼念。
柏子仁递给他一包湿巾,让他把那一脸泪血混合物给擦干净,自己则给他重新换了药和绷带。
一队人现在基本是打游击的状态,没有固定据点,虽说明天就可以离开了,但只剩的这一个晚上也不能大意。
这个地方游荡的丧尸虽然不多,但尸体太多,像立夏刚才遇到的那种情况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稍作停留还可以,不能冒险用作过夜的地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趁着夜晚降临群魔乱舞之前找一个能过夜的地方。
“我们不能直接炸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来吗?”立夏换了新绷带,又吃了点东西,精神恢复不少。
“你是害怕远处的丧尸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弄出爆炸那麽大的声音根本就是不要命的自杀行为。
“队长好可怕!”
又被瞪了一眼,都不知道伤员要爱护吗?
立夏还想继续跟自家队长大人贫嘴,被柏子仁拉到一边,两个人开始捣鼓那个该死的通信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後那玩意儿虽然信号依旧差的要命,但好歹是把消息传回去了,让总部派小型飞机过来。
终於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暂时避身的地方,纯露营,连帐篷都没有,一堆人又不能全部在狭小的车厢里挤一夜。几个大人都出来了,把温暖的车厢留给小孩子们,晚上的冷风嗖嗖的吹着,配合上现在的气氛简直有种阴风环绕的感觉。
还算平和的一夜,虽然大家睡的都不太安稳,战战兢兢的,好歹是没出什麽状况,平安度过。
第二天便是八月十四号,天气晴朗,隐约有了点初秋的味道,天空又高又蓝,小风从身边吹过,清凉又不腻人。
车子迎着朝阳朝目的地开去,从这里到那边的距离不远,连二十分锺的车程都不用。
开了还没十分锺,十二忽然叫了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