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顺水推舟。立即拿出申请书,说:“这是我写好的申请。”
郑浅接过申请书,低头阅读。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空气里的灰尘悬浮。白色的实验褂被照得晃眼,甚至有种错觉是郑浅自
己本身在发光。仅仅是这样静静坐着都有一股吸引力。
“驳回。”
“嗯……啊?”
“驳回。”他把申请书递回给我。
“……才两分钟……”我小声声辩了一句。
“我看完了。不通过。”
“但是……”
“你有认真在写么?“
“……有啊。”
虽然是笑着,却更直接的表明了语气里不屑的意味,“你根本就不想做这个项目吧?”
没由来的一阵火。我牺牲了半个小时零八分十一秒的睡眠时间,居然受到这样的质疑,我能不愤怒么
我!
“我是以认真的态度的对待这个实验……”
“所以就做出这种申请书?”他打断我的话。“实验器材的细节完全没有描述,只有一个花费的预算
,根本不知道用在哪里。你认为只要随便报一个合理的数字学校财务部就会审批么?韩同学,化学院
研究生不是只要坐在实验室里知道两种试剂倒在一起会变成什么颜色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书的。”
“我完全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起码也还要知道会不会有沉淀或是气体生成。
“这种东西别人是不会看的。重做。”带着这种温和的表情让讽刺的话变得加倍锋利。
心里有很多不甘,但对方说的都对,完全没有话可以反驳。
愤愤地拿回申请书,收拾背包回家。
郑浅给的馅饼不是白给的,捡了是要收双倍的!
根本就是衣冠禽兽,纯奸商。我刚才居然被美色所欺,我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百遍。
到了家以后才想起路过超市忘记填补粮仓,又吃了一餐的没有苦瓜的苦瓜炒蛋。生活和工作都是一团
糟,直接体现在睡眠质量的下降。
吃完晚饭喝水时一直盯着水杯的底部。明明什么都没有,牙缝里怎么会卡呢。
6.
晚上上Q连顾遥都不搭理我。
“顾遥。在么?”我头一回主动找她。
过了很久,她才迟迟发了一个字:“在。”
“想找人说说话。”
“好。”突然想听听顾遥的话唠她却噤声了。
但我不以为奇,我都能遇到郑浅,顾遥沉默一会又怎么了。再说顾遥曾经也有安静的一面,呃,或许
不能说安静,只能占地空间少。不过有许久未能跳脱出来了。
“我今天心情很差。”
“看出来了,和郑浅吵架了?”
“……你听到了?”感动之,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嗯。你摔门挺大动静的。”
……
“……也不算。”与其说吵架,对方是以平常的语速以及微笑陈述的。微笑着吵架也算吵架么?
“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为什么这么问?”
“他报到的时候你整个脸都沉了。”
“嗯。”原来你还看出来了,我以为你偷笑一节课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讨厌他?”
“……”要我从何说起呢。想起来就晦气。
“不想说就算了。”总是缠着人问东问西还喋喋不休的顾遥今天真的转性了。
平日里被她缠着问觉得不耐烦,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倒有点倾诉的欲望。你说这是不是人的犯贱心
理。
“你记得你给我介绍那个论坛吧。”也该找人倾诉一下,总是捂着哪天真的要得瘟疫了。
“嗯。”
“我在那里交了一个网友,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就是郑浅。他当时提出419被我拒绝了。”还被我坑
了一顿饭钱,还被我骂了一顿。不过这些不利的证词就忽略吧。
“啊?”
对顾遥的惊奇我不感到奇怪,我知道遇见这种事的概率跟顾遥今天不话痨的机会是等同的,可是这两
件事情还是同时发生了。
也许明天公鸡会下蛋了,母鸡会打鸣了,爬树的不是猴子是母猪我也不会奇怪了。
但是更怪的事情发生了。
“等等……他是怎么说的?”顾遥的反应仅此而已。
“什么怎么说的?”
“怎么邀请你的?”
“就是说,他的酒店在附近,问我要不要去坐坐。”
“就这样?”
“就这样……“
“所以你就以为他是邀请你419,然后就讨厌他?”
顾遥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以前告诉她这类事宜她绝对是义愤填膺地呼喊“无良渣攻啊~”等我听
不懂的话。我开始怀疑明天太阳是不是要从北边升起。
“……还不够?”你真以为我是忍者神龟?
那一头良久没有回话,后来才弹出来一行字:“也许对方是真的出于好意,单纯邀请你去酒店坐坐。
”
“……可能么”
“如果是暗示,也不会表达的那么露骨吧?同志419之间也有专门的暗语。明示也可以再明白直接一
点。去酒店的话也不是只有一种事情可以做的吧。”
我愣愣地想了好一会,手扶着额头作沉思状。
我没盗用沉思者的版权,他蹲着我坐着,他没穿我有穿……
突然回想起当天郑浅的话,被我忽视的前半句是:想吃甜点么。
难道,这才是重点?
缓过来了之后,才回答:“……你意思是我想太多?”
否定啊,否定啊,快否定我的话!
“是,然后呢?”
顾遥却不留余地地直接盖棺定论。
“……然后我就直接回家了。”
“所以你就一直怎么认定着然后耿耿于怀到现在?“
正解,但是我不会承认的:“……”
“噗,你是笨蛋么?”
“……”可不可以不要我低落的时候吐我槽。
“你的防备心理也太强了吧……”
“说得那么含糊我怎么知道……”事情就要挑重点讲啊。(群众:……是你想太多了)
立刻窘迫起来,如果真是擅自误会了那可亏大了!
啊!甜品!免费的啊!(群众:你的重点又错了吧……)
“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顾遥难得的没有打击我,而是安慰。我忽然理解到我为什
么会倒霉了……
“……晚安。”
“晚安,好眠。”
一时觉得又悔恨又惭愧,取出申请书,修改了四十分钟才上床睡觉。
七点钟准时起床,没有赖床,没有磨唧,早餐不是昨晚的剩饭,而是被新鲜的蛋炒饭替换掉了。
从今天起我要追求认真极致以及严谨的人生。除了蛋炒饭不够完美。
昨晚深思熟虑了很久得出的人生目标。
于是,一大早来到学校。
又是副教授办公室,敲门。
“请进。“
“郑老师,我昨天把申请书修改了一遍。”毕恭毕敬地递上表格。
郑浅接过,笑一下说:“是么?”看着郑浅莫名的就有点愧疚感了。作为补偿我昨天用了四十分钟整
去修改。
正自我反省着,郑浅再次以上回驳回我申请的表情做出了相同的反应,“还是驳回。”
“关于实验的细节还是什么都没有描写到……不过算是有进步。”天道酬勤啊,老天你还是不负我的
。
但他话还没说完:“因为今天我看了三分钟,对吧。”郑浅眼角上挑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
经过昨天的打击,我确实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句还是溃不成军。人说成什么补什么,这话绝对
是假的。吃了那么多的蛋我还是无法淡定。
我的自尊心又一次被践踏了。狠狠地。
“那么一开始老师你就该告诉我要怎么写……”
“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要告诉你,有什么好处么?”
“教导学生不是老师的职责……”
“你不会自己来问么,我又不是你妈~“他眼尾上挑笑眯眯地说。
这是报复吧?!果然就是报复吧!!他一直记得,然后公报私仇,郑浅你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那小小的惭愧瞬间全无。被冤枉也是你活该。
下午顾遥看见被我啃得惨不忍睹铅笔横尸在桌上,说:“你是属蛀虫的么?”牙尖嘴利趁人之危打击
对方的顾遥又回来了。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妈。”我咬着一根新的铅笔说。
“又受什么刺激了?每个月的那几天?”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妈。”
“我真的越来越不能理解你了,真该把你送去超自然现象研究中心。”
“……你管我……”
“我又不是你妈!”
“……”
“谁是你妈谁倒霉。”
“……”
我就盯着那份申请书,咬着铅笔度过了一个下午。抱着今天不写完死也不回家睡觉的念头,但是坐到
了六点,还是一个字没改。
死也不会去问郑浅的。
人活一口气,就为那一口气死也不妥协。悄然间有点理解从前语文课本里描写革命烈士的悲壮心情了
。
没错!我就是那炸碉堡的黄继光,我愿做那堵枪口的董存瑞!
正这样想着,郑浅来了。
他比曹操还快,曹操还要用说的,郑浅只用想的。
“放学了吧,怎么还不回家?”又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换个表情你会死啊。
“嗯……还有事。”
他走到我旁边,看了一眼快给我看得穿洞的申请书,轻笑说:“还说没有,不会写么?”
“没有,快写完了。”其实我很想藏起来,但是桌上就这么一张纸。
“让我看看。”
“老师,你快去吃饭吧。我写完了自己回家。”被他发现我坐了一下午一直盯着申请书看发呆我还有
有脸在N大混得下去么我。
“值班老师去吃饭了,我最后走的,他拜托我锁门。”
“……”你干嘛不早点滚去吃饭!!
“你都坐了一下午了,还是我教你写吧。”他手撑着桌子,俯身凑近我。
“……”他简直就是我的克星。
好比说我是小强,他是黑旋风的那种克星。这比喻不恰当。
好比说我是市侩,他是奸商的那种克星。恩,恰当了。
郑浅的馅饼从来不是白给的。
第一次他答应和我合作结果数落了我用半小时八分十一秒的睡眠时间写出来的实验申请书。第二次他
表扬我写得不错是为了更好的讽刺我花四十分钟整修改的实验申请书。今天我再相信他我脑子就有坑
!
深吸一口气,做好再次被奚落的准备。
“实验细节应该描述研究需要的时长,学校实验器材的借用,甚至实验所用的教室场所都应该涵盖到
,这样学校才会通过你的要求给你合适准确的实验物资。”郑浅沉静的声音打断我的走神。
定定看了他一会,突然转变的步调让我有点跟不上,赶忙道:“我记一下。”赶紧拿起笔。他这是在
教我写报告呢。
“还有实验里可能会有的风险,比如化工器械的故障,损失要怎么算,会不会有人身安全的危险。”
“嗯。”用余光看他,睫毛纤长,还是带着微笑的。不过感觉柔和许多,我也放松下来。
工作的男人,最惹眼。
“实验预计的结果也要写明,类似的还有很多吧。”
“嗯。”匆匆把大纲草拟了出来。郑浅静静地看着我写了一会,郑浅点拨得到位,思路一下子明朗了
。心里一下感激了起来。
很快我便停笔了,对他说:“谢谢老师。”这句是打内心里说的。
“不用。”他笑。
我收拾桌面上的东西,他突然说:“你为什么躲着我?”放轻语调在我耳边。气氛突变。
“啊?我没有……”猝不及防地被他提起最想回避的话题。他身上是不是有开关啊,刚才还是一副认
真工作的模式,一转眼又变回初始模式。
“你那天还突然就走了呢。”不安分的嘴角又勾起了。
“……啊……那个……”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进了,以此我可以感觉到他规整的呼吸。
“在我邀请你去我酒店坐坐以后就慌忙走了。“
“那天……我有事……”
“那间酒店的甜点据说不错,本想是和你一起去吃。”
讪讪的接了一句:“……那真不好意思。”
结果就像顾遥分析的,真的是我想太多了。许是自我保护得太强,所以只要稍稍有越界倾向就会主观
意识上排斥。有点惭愧的低下头。
他再凑近了一点,偏头看我的脸,用说悄悄话的声音说:“该不是,你想歪了吧?”中途还停下转折
,像是在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前看着他带着戏谑的笑的脸放大,血液嗡地冲上头顶,一下站了起来,扯过书包说:“老师我该回
家了没事我先走了你也去吃饭吧。”
本是想让自己显得镇静些,一抬腿步伐却开始跑。停也停不下来。
一口气冲出校门,跑得喘不过气才停下来。双脚发抖站不稳,直接坐在马路边。高中运动会我都没跑
这么卖力过,比那天冲进化学院的速度还要快。
大口大口吸收大气精华的时候,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大,但我最近这出于周期性内分泌失
调的低谷,扭头想狂吼一句:“你他妈神经病,没事乱拍什么人后背。”
谁知道那人先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属兔子的?”对方手撑着膝盖,喘着气。
我没有动,愣是看着他。
“韩雨生,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化成灰我都会记得。
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怎么了?吓傻了?”
瞳孔一点一点地放大,也许眼前这个人只是我过度疲劳产生一个幻觉,两秒钟以后就会自动消失,催
促自己用眼睛把他每个细节记下来。这样的梦我也做过很多次,毕业以后在大街上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