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是知道谷雨身份的,所以一见榻上的人吓了一跳,急忙走向前为谷雨搭脉。林道有些心急,便问道:“怎么样,要紧么?”
赵管家起了身道:“没事,病的不重,估计是受了风寒,吃几剂药就好了。”
林道这才放了心,吩咐丫鬟跟着管家出去拿药。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药就煎好送了过来,林道接在手中,道:“我来吧,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个丫鬟吓了一跳,却也不敢言语,只好退了出去。林道轻轻唤道:“谷雨,谷雨。”
见谷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忙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了一吹道:“张嘴。”
病重的少年非常温顺,十分听话地张开了嘴巴。林道急忙将勺子放到他嘴边,没想到谷雨突然皱起了眉头,闭着眼睛埋怨道:“好苦。”
少年的脸庞因为发烧红润起来,嘴唇沾了汤药,蒙上了一层艳丽的光泽,一切都说不出妩媚妖娆。林道脑子一热,竟然想把药含在自己嘴里再过渡给他,偷偷吻一吻那鲜艳的嘴唇。
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异。他苦笑一声,轻声劝道:“良药苦口,谷雨听话。”
一碗药就这样在他的哄骗中喝了下去。林道将他抱上床,盖上了被子,思虑再三,还是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心中波涛汹涌,几乎不能思考。
第73章:坠崖
震惊天下的北都之战,就这样在谷雨的昏睡中过去了。
谷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睡时分。他在一阵哗啦啦的雨滴声中醒过来的,入眼看到的便是屋檐上垂下来的白泠泠的雨帘。林道见他醒了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
谷雨用胳膊支撑着坐了起来,林道急忙拿了枕头塞到他背后面道:“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让我们府里的管家给你瞧一瞧?”
谷雨虚弱地一笑,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问道:“外面怎么样了,爹爹回来了么?”
林道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已经退了烧,这才安心坐了下来道:“哪能那么容易,不过泗水已经过去了,听说现在军队就在城门外安营扎寨。他一时半会估计是回不来了。”
谷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了看外面道:“下雨了啊?”
“嗯”,林道知道他喜欢下雨天,便将靠水的那一排窗子全部打开了,感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便问道:“冷不冷?”
谷雨摇摇头,淡淡地一笑:“没事,就开着吧。”
林道担忧地问道:“管家说你昨夜过度奔波,又劳了心神,所以才发了病。你的身子很弱么?”
“自从来到北方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不过也不是大病,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吧,我以前身体可健壮着呢。”他说着微微一笑,显出病态的苍白来,那眼神愈发幽黑,像外面的深潭一般。林道终还是不放心,拿了一件薄衫给他披上道:“算你荣幸,这可是我林道第一次伺候人。”
谷雨呵呵一笑,因为心里始终想着外面的事,那笑容不免就有些凄凉。林道站起身来,道:“你睡了那么久,还没有吃过东西呢,说吧,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去给你做。”
谷雨也不客气,靠在那儿想了一会道:“算了,实在没有胃口,就煮点粥吧。”
“那哪行,你得多补补身子。”
廊下伺候茶水的丫鬟道:“少爷还是听公子的吧,病刚好,不能吃太补的东西。”
林道想了一会,道:“那也行,你等一会。”
不一会,饭菜便上来了,除了一碗小米粥以外,还有几道清淡的小菜,一盘葱花豆腐,一碟黄豆,还有一杯蜂蜜鸡蛋汤,谷雨勉强吃了一些,林道看着剩下的一大半道:“就吃这么一点儿?”
谷雨从丫鬟手里接了茶道:“吃饱了。”
林道却突然坐了过来道:“那剩下这些我可吃了。”他说着便拿起谷雨用过的筷子吃了起来,连谷雨喝剩下的半碗米粥也喝了下去。这下不止谷雨,连一旁伺候的丫鬟也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谷雨来的时日虽然不多,但也知道林道素来与他一样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就连晚饭时林府全家聚餐,他也要单独吃一份。如今他竟然这样吃起了他的剩饭,谷雨直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是四月时节,一场细雨下得人间一片清凉。暮晚时分,谷雨靠在清风阁的栏杆上赏雨,忽然想起了前尘旧事,他十岁那年,他大哥温顾朗得常将军提携要去参军,谷雨死活不同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任谁劝也不肯听。温顾朗为了讨好他,便带他去金谷园玩耍。那也是个下雨天,比今天的雨还要大一些,金谷园的水塘飘满了暮春的落花。温顾朗骗他说只去一年,去了便会回来,回来了就教他吹笛和舞剑。可是他一去就是三年,后来连他的娘亲也后悔了,说不该放他出去,谷雨觉得自己受了骗,伤心地不得了,便搂着她说:“将来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娘的”。
温夫人一笑,摸着他的头道:“男孩子总要离开家出去闯荡一番,等你长大了,就和你哥哥一样不知道想家了。”
一旁的温侯德笑着说:“咱们小雨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他这样子调皮傲气,没人看着怎么行。”
没想到过了几天,温顾朗竟然回来了,还做了将军,整个温府都喜气洋洋的,只有谷雨心里恨他欺骗自己,无论温顾朗怎么低声下气,他一直不肯理他。
更没想到的是,几日之后,他真的和他哥哥一样,甚至还不如他,就那样离开了。
他正想着,忽一阵风吹来,竹叶上雨滴流连滴落,涧水浮来落花,不由满心感伤,便让丫鬟取了那支潇湘笛,吹了一曲《凌波》,曲调清新,透着碧色的哀婉,随着湖水东流去了。
那丫鬟听得入神,再抬头去看临水而立的谷雨。乌黑的头发,在晨风中赢柔的抚动着,尽管披着着衣袍,依旧可以看出他挺直而纤细的腰身。光是这个侧影,就会让人浮想连翩,这会是一个怎么样俊秀出尘的少年。(本书原名《爹爹好狂野》,连载于连城小说网)
谷雨虽然没有说,林道也知道他心里惦念着耶律昊坚,第二日便派人前去北都打探消息。听回来的人回报说两军僵持在城门口,耶律昊坚正派人跟周成轩谈条件,谷雨才稍微心定了一些,加上林道的悉心照顾,病也就渐渐地好了。
自从那一场病之后,林道待他明显细心了许多,这也不许去,那也许碰,仿佛他像个经不起摔打的瓷娃娃,他管教得不亦乐乎,谷雨却不乐意起来,说他是来林府做客的,现在倒真成了个囚犯一样。
林道到底心软,见他郁郁寡欢,终究是妥协了下来,这日吃了晚饭,便拉着他道:“要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林府再大再漂亮,也终究有新鲜劲过去、看够了的一天。谷雨眯着眼笑了起来,拉着他手跟在后面,两个人偷偷避过谷雨带来的那些侍卫,顺着一丛山茶花出了院子,山涧里流水淙淙,鸟鸣里也带着幽谷轻灵。林道神秘地一笑道:“跟我来。”
谷雨猫着腰道:“去哪儿?”
林道却没有说话,领着他过了一面峭壁,来到一棵老松柏旁边。林道松开他的手,从老树裸露在外的树根下面掏出一个酒壶。谷雨笑了起来:“切,我还以为什么宝贝呢!”
“祖父不许我喝酒,我只好偷偷藏起来喝。”林道拔开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即飘了出来。他把酒壶递过来道:“喝么?”
谷雨愣了一会,竟然真接了过来,仰头就灌了下来,林道正要阻止,谷雨就“啊”了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呛得通红,眼泪都流出来了。林道慌忙接过酒壶,抚着他的背着道:“你没事吧?”
谷雨满脸通红地摆摆手,只觉得胸腔滚烫:“好辣……咳咳……”
林道无奈地一笑,道:“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强,刚才那架势,我还以为遇到对手了呢!”
谷雨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见林道就着他刚才喝过的地方又喝了一口,脸上刚消退红晕又浮了上来,竟然有些晕乎乎的。
林道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原来一点也不好喝……”
谷雨小声含混的声音就像是带着娇意一般,软软绵绵,听得林道心里一颤,也不敢看少年桃花一样的眼睛。
“喂,你没事吧,不会是传说中的一杯倒吧?”
谷雨摇着头站了起来,凉风吹动松林,整个山谷如风声鹤唳,带了些萧煞的悲凉。晚风一吹,刚才的眩晕立即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望着黑隆隆的山川,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咱们回去吧,否则他们知道又该担心了。”
居然有些轻飘飘的,他也没有吭声,只抓紧了林道的手,沿着峭壁一步一步往回走。林道也感觉到了手上的力道,回过头问道:“害怕么?”
谷雨笑着摇摇头,正要说不怕,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瞬时跌倒下去。“谷雨!”
跌落的力道差点将林道也带了下来,“抓紧我!”
林道一把拉住他的右手,那峭壁极陡,谷雨的半个身子悬在半空,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林道试了几次,却都无法将谷雨拉上来,便大喊道:“你别怕,低头看看脚上能不能蹬上什么东西!”
谷雨闻言往下一看,没想到不看则已,一看抖得更厉害了。
只见下面黑漆漆的一片,在月光下什么也看不见,要是跌下去指定会粉身碎骨。
“林道……”
林道咬着牙抓住他的肩膀,那山路本就是开在峭壁上,宽度不过一尺,根本一点着力的地方也没有,稍有不慎,两个人都都得掉下去。
“不行了,我会拖累你的。”肩膀被拉扯得几乎断掉,谷雨忍住疼痛喊道:“林道!”
林道咬着牙没有说话,汗水顺着他光滑的脸庞流了下来,他尝试着去抓谷雨的另一只胳膊,谁知身子突然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差点差点也跌落下去。
“啊!”谷雨尖叫一声,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死亡的恐惧一下子袭上心头。“谷雨!”林道似乎也要哭出来,道:“你别怕,有我呢!”
谷雨一咬牙,喊道:“你放开我吧。总比两个都死了强,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他说着便欲挣脱林道抓着他胳臂的手。
他这一晃,身子又往下沉了许多。林道一红眼,大喊道:“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听天由命吧!”说完他便纵身死死抱住了谷雨。
第74章:情动生死
在坠落的那一刻,谷雨以为他会将他这短暂的一生在脑海里重演一遍,然后等待疼痛将他带往另一个世界。
可是他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只有紧紧抱着他的那个人,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他想要掉泪。
他只好也紧紧回抱住,觉得自己的一生也算值了。
谷雨第一次亲身经历一场死亡,是他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扬州城里的大善人温老太爷亡故了,整个温府都是白练飘飘。
他那时候还很小,根本不懂得悲伤是什么,而且他听人说,老太爷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一定会升入极乐世界的。
既然会升入极乐世界,那还有什么可伤悲的呢?
可他还是哭了,看到大家都在哭,哭得肝肠寸断,自己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哭灵的时候是会有很多人来看的,大家都抹着泪说,你看看温家这个小少爷,哭得多伤心,果然是个孝顺的人。
谷雨也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孝顺的人。有一次温夫人牙疼得厉害,几天几夜地睡不着也吃不好,谷雨就偷偷跑到佛堂里,对着仁慈无量的佛祖叩头道:“请求佛祖让娘亲的牙疼赶快好起来,如果她能好起来,我情愿自己牙疼。”
后来温夫人的牙疼果真好了,又过了一年,一家人一起吃饭,突然间说起了这个,谷雨自己说了出来,大家都笑着看着他,他自己倒是感动地哽咽起来。
那时候他就想,或许他并不是个孝顺的人吧,要不然就这么一点小事,自己居然会感动成那个样子。温顾朗摸着他的头说:“我们家的小雨,要是托生成个女孩子就好了。”
怪不得他长大好无论跟着耶律昊坚还是周成轩,都逃脱不了男宠的命运。
这样胡七胡八地想了那么多,谷雨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急切又绝望。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哪有精力再说话。
是啊,这一年多他认识的人比他十几年认识的人还要多,这一年过的桥也比他以前走的路要多,真的非常累。
这都只能怪耶律昊坚那个流氓太霸道太自私。
你看看,他本来好好的在扬州,生在巨富之家,千人疼万人爱。虽然现在做了皇子,身份尊贵了很多,但现在遇到的也都是些皇亲国戚、将军丞相啊,哪如在扬州,虽然只是个小少爷,但谁敢不买他的帐?
就比如他来凤起的那年,有一天逛街看上了一家古董店的名画,谁知扬州知府的儿子许宝仁也看上了,非要跟他抢,结果谷雨就回家大哭了一通,那时正逢他大哥温顾朗刚刚回家,正在花尽心思地讨好他,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
第二天他刚睁眼,那幅画就乖乖地躺在了他的床头上。
你看看,宁做鸡口,不为牛后。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温谷雨又没多大抱负,心胸也不甚宽广,做个地头蛇就很满足了。那个耶律昊坚,非要把他掳过来,不顾伦理道德地欺负他也就算了,毕竟是个不开化的蛮夷,也不指望他能懂多少仁义礼教,可他竟然还害得他被周成轩抢走做男宠,被狼咬,现在更悲惨,直接从悬崖上掉下来了。
摔得那么重,身上疼得厉害。
耶律昊坚最可恶了!
可自己心里面为什么酸酸的,胸口像少了什么东西。
虽然他还年轻,正是娇艳艳的一个花骨朵儿,可也不是没有想过死亡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他想到过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有一次他受了气哭的不行时想的,他觉得他应该会跑到个天底下最干净的地方,找一间人迹罕至的山林小屋,如果是冬天,他就点上火炉,自己就躺在一边,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没有人给他送葬,也没有人为他哭泣。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温暖照耀人间。
第二种就和耶律昊坚有关系了,他要和他快快乐乐地活到再也走不动了,他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然后躺在爱人的怀里,和他一块死去,他要紧紧抱住他,身体纠缠,十指相扣,任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那是很好很好的一生。
多感人的画面啊,想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要动容了,可惜他说的不是时候,那时他刚刚从北都逃回来,男人正贪婪地吮吻他的耳朵,一副要从头到脚吃掉他的样子,他正要动怒,一抬腿就碰到了男人巨大的阳根,吓得他只剩下惊喘的份了。
男人还用那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声音笑道:“小别胜新婚啊。”呸呸呸,那个耶律昊坚……
唉,自己真是不争气,那个男人把自己害得这么惨,他还这样想着他,想他现在就跑过来抱住他,告诉他不用怕。
听府里的老嬷嬷讲,黄泉路上有座奈何桥,桥上有个梦婆,会给每一个路过的魂魄喝一碗孟婆汤,那样的话,今生的一切都会忘记了,一切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统统都会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