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的眼神鬼一般凶恶,我从没有见过清有这种狠厉残忍的表情。骨骼中传来一阵深寒,我突然感到清
要杀我!这一刻,他真的要杀我!
我的双腿开始打战,真是窝囊废啊。可我真的害怕死!
然后,我猛地转身,出力的跑。拼命的往前跑。
我也知道跑是没用的了,我见识过清的本事。无论我跑出多远,只要他稍稍抬手,我就能立刻变成一
具尸体——如果清还对我有一点怀念的话,说不定给我个全尸。可是不跑不行,我已经不能面对清那
般凶狠的眼神,我感到我的心都要碎了。
转身的同时,突然感到奇怪。小秋抱住清的腿,可他的双眼不再充满哀求。他,看我的最后一眼里似
乎涌动着某种力量,惊心的力量。
突然,紫色的极光瞬间将我包围。浑身好疼,好像有许多的长满利牙的口咬我。我想赶走那些咬我的
口,可动也动不了,好像疼的快要死了。
隐约的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啊,那声音很熟悉,可因为叫得变音,几乎认不出是谁了。
洪水般的鲜血,眼睛被血模糊了。
“秋影,你放跑了神骨!你竟敢背叛拜火教!”阴冷沉郁的声音,是那娃娃的声音。
“教主息怒,属下马上将这个叛徒大卸八块!”清,是清的声音。温柔的清,他为什么说出这么残忍
的话呢?
原来,竟然是小秋用生命换取了我的生命和自由。
那个总是很冷漠的孩子,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救我。
小秋,在清向我发出那致命一击之前,竟然用瞳术施行了‘移身大法’,将我转移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因为施法前准备不足,不能将我转移到指定的地点,因此,也不知能把我转移到何处。——至少,
逃开了清的攻击。我捡了一条命啊!
我的眼中凝满了血液,但我仍看到——小秋的头颅从颈项上飞出,清用双手将小秋的身体撕成碎片!
即使清不这样做,小秋为了我将灵力耗尽,本来也是要死的。只不过,清为了让小秋死的痛苦,作为
他背叛拜火教的惩罚罢!
这一点,我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想到的。
小秋唉,为了我这样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你死的值不值得。
无论如何,你已经成为了我内心中永远的痛。
你用你的生命,将名字镌刻在我的生命里了。秋影。
******
张开眼睛,我竟睡在木质地板上。地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身上盖着一张厚被。
和煦的风,轻轻拂在我的面上。很清爽,很舒服。
“这……”我喉咙发干,仅能发出一个字,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黑综?”耳边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很像男孩的声音,但说的话我却听不懂。
“黑综?黑综?”那声音又在耳边叫了两声,然后便是咚咚的脚步声,越跑越远了。
这是哪里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睡在地板上?那个奇怪的声音在说什么?
正在我脑子烦乱的时候,一阵紧促的脚步声踏上木地板。因为我躺在地板上,耳朵离地板很近,那繁
杂的声音便放大了许多倍钻入我的脑中,令我不禁皱起眉头。
“海中,恭喜你醒来了。”终于,一个稍微清楚点的衰老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白发须眉的老
者。
我向声音的来源微微偏头,看见一个身穿灰黄色僧衣,颈项上戴着一大串檀木佛珠的老和尚跪坐在我
的身边。老和尚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我稍稍留意了一下,这和尚的僧衣与我所见过的和尚不太一样。他袈裟侧披,领口和袖袂有着奇怪的
字码。
这个老和尚,是这个寺庙的主持,法名叫做‘西鹤翁’。
而这个寺庙,就是东瀛镰仓县著名的寺庙‘鹤冈八幡宫’了。
老和尚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中州留学,因此懂一点点的汉语。幸亏有他来做译者,我才能很快了解了
这里的情况。
刚才叫我‘黑综’的是‘鹤冈八幡宫’的一个小沙弥,叫做‘信长’的男孩。
我不知道‘信长’是他的法号还是假名,我一直就叫他‘信长’,后来了解了这里的风俗后,便叫他
‘信长君’。
西鹤翁和尚告诉我,真正救我的人是源赖征一郎——现任掌管镰仓幕府的家主源赖家最小的儿子以及
,鸟羽天皇朝廷的大纳言。
那时候源赖征一郎正奉命巡查东瀛海,结果发现了抱着浮木的我。于是,他把我救了上来。由于有公
务在身,不得不先将我送到他的家庙也就是鹤冈八幡宫,请主持西鹤翁和尚代为照看。
事情的经过大抵是这样的。
于是,我知道了。原来小秋最后的一眼,将我转移到了海里。
真是慌不择路的逃亡啊!
送我来到鹤冈八幡宫时我还在昏迷,当老和尚问起我是谁的时候,源赖征一郎便随口说了一句‘他是
海中’。
因此,那个沙弥信长才会一遍遍的叫我‘黑综’。他的汉语发音非常的不标准,没办法啊。
因为我来自海中。
后来我接受了这个名字,加上我原来的名字,所以我在这里的名字就叫做‘海中撒迦叶。’
这里,有绚烂的樱花,有巍峨的富士山,穿着和服木屐的男男女女,头上戴着新鲜果实的神秘艺妓…
…
这里,便是离我的故乡中州隔海相望的一个叫做‘东瀛’的岛国。
每日清粥小菜,玄米绿茶。总是用木碗盛了,小菜一样一样摆在精致的小碟子里。
信长君负责照顾我的饮食。他是个很细心的孩子,每次都给我送来不同的菜色。然后,看着我吃完后
再把碗筷全部收走。
我也不知在海中漂流了多久,身体总是很寒冷。但寺院里的食物都是素食,冬天就要到了,信长君担
心我的身体得不到很好的营养,竟然在一天晚上给我送来一条烤鱼。
那是他趁着打柴的机会偷偷从山溪中抓来的小鱼。抓到后马上把鱼烤了,用大片的芭蕉叶包住埋在一
棵歪着生长的树底下。半夜的大家睡的正香,他又从树下挖出来给我送来。
当我接到信长君送来的用芭蕉叶包裹的烤鱼的时候,想到了小秋。想到了那个为我送命的来自拜火教
的男孩。
泪水连连的落下来,模糊的看到了信长君憨厚的笑。
大约一个月之后,我的救命恩人——源赖征一郎,派遣家臣送来了御寒的冬衣。
我还以为那位家臣会来见我,于是整装危坐等待他到来。可是信长君过来说,那位家臣只是跟主持说
了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这件事后,我的饭菜有了很大的改善。寺院给我另请了一位厨师,饭食中加入了肉食。还有,信长君
不在等待我吃完才会将碗筷收走,而是在我吃饭的时候离去,等到我吃完后才过来收拾碗筷。据说这
是因为主持大人不允许他观看我食用肉食的情景。
然后,就这样一天天的从指缝间流过。
秋终于去了,冬带着瑞雪而来。
这里很宁静,只有和尚们诵经念佛的轻声呓语,枝头的麻雀清脆的鸣叫,风动落叶的寂寥,协奏出一
曲清雅难言的和歌。
大约两月后,我已学会了少许东瀛语,简单的对话交流已经不成问题。身体也调养的还好,只是精神
不太好。经常会睡不着,或者整夜做噩梦。
趁天气好,我坐在镰仓鹤冈八幡宫的雨花石台阶上遥望远山光秃的树枝。信长君说那些树其实是樱花
树。春天一到,铺天盖地的绯红的樱花开满山脊,流红似霞,飞白如雪,点缀得满目芳华。
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对樱花的痴恋始终不倦。
樱花,只有七天花期。他们在樱花短暂的生命中看到了人生最绚烂的存在价值。樱花在刹那绽放出的
艳丽,正是所谓的:“生似樱开之灿,死若花落之美。”
我想一种只有七天花期的花朵,应该是凄美的世界吧。
渐渐的,我的心也感到了宁静。
没有了那个梦的纠缠,没有了玄绝望的眼神,没有了清冷酷的背叛。心里开始变得宁静。
仿佛是实现了那个曾经的梦想——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自己也不再是‘大巫神教撒日罗教主
的儿子’不再是‘神骨的知情者’。
这里,没人认识自己。被照顾的很好,生活的平静无波,甚至还泛起淡淡的祥和的香味。
“我真的远离痛苦了么?”自问。
远山的枯枝被吹得乱舞。
“海中施主。”信长君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我回头看看这个东瀛的小和尚,他的笑容善良而真挚:“有什么事么?信长君”
“源赖大纳言大人马上就要到了,请您准备一下。”信长君认真的说,表情很严肃。
我点点头:“好的,我马上回到庙里去。”
眨眼间,看见信长君拂过一丝无奈的神色。他的脸在白亮的日光照射下有些模糊,是我眼花了么?
信长君禀报完便转身走了。
我抖抖身上的色无地,我打算回去庙里等待着见我的救命恩人。
身后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头发被吹得挂在唇边。我又回头,遥望着远山那些摇摆的枯枝。想象着它们
丰盈的时候——樱之夭夭,灼灼其华。
刹那即永恒的生命,令我始终感到一股悲凉。
第三十一章
我回到居所的时候源赖征一郎大人已经在等待我了。
而我没想到的还有——源赖征一郎,贵为鸟羽院的大纳言,却是一位那么年轻的男子。
他安详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品茗。黑长的背影,像冷山一般厚重。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来脸—— 一张独具古典气质的脸。有些僵硬的棱角,尤其是嘴唇线条僵硬
。细长尖锐的双目闪烁着莹润的黑色的光泽,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骨架多少有点秀颀。但整体看起来
却很合适。他的气质正是典雅中带着冷峻,与他黛黑的官府十分相衬。
看见我略微惊讶的脸,他僵硬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笑,但至少不那么僵硬了。
我连忙跪下道:“海中撒迦叶,拜见大纳言大人。”
“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行礼拜见我。”源赖征一郎的声音响起,温柔而低沉。
我面对榻榻米的脸轻轻的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允许我行大礼向您道谢。”说完,我站起来,
行我的家乡中州的三跪九叩大礼。
源赖征一郎没有再拒绝我,温和的接受了我的道谢。这至少让我对他这一段时间无微不至的关照,稍
稍心安了一点。
我行礼稍毕,鹤冈八幡宫的主持西鹤翁和尚身披锦绣袈裟来到这里。
西鹤翁和尚恭敬而热情的和源赖征一郎打过招呼。信长君奉上香茗,两人愉快的交谈。
我则静坐在一旁,喝着温热的茶水听他们说话。
已而到了午餐的时间,西鹤翁和尚邀请源赖征一郎和我一起去寺院的食堂用斋饭。源赖征一郎微笑着
回绝了他,而是决定单独和我在这里吃。
于是,西鹤翁和尚吩咐了信长君给我们准备斋饭后就起身走了。
榻榻米上,留下我们两人相对而坐。
“身体已经好些了吗?”征一郎关切的问,语气温和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严肃。
“是,多蒙您的照顾。”我颔首答道。
征一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品了口茶继续说道:“那么,明日就跟我进入我家的府邸吧。”
我微微一怔,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征一郎望住我的脸,他的眼黑不见底,默默如渊。他浑身散发出威仪刚硬的气质,而我却隐隐的感到
淡然的温情。
征一郎平静的解释道:“西鹤翁和尚恐怕没有和你说,因为这多少有些委屈你。”
我微一眨眼。他已经救了我的命,还有什么能委屈我的呢?于是静等着他的下文。
征一郎的眼似乎亮了一下,竟使他整个脸的线条看上去不再那么僵硬。
“是这样的……”源赖征一郎顿了顿,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他突然笑了起来,用手捂了一下嘴。
他笑起来,原来是这么明媚的。
令我想到了冬天的梅花,虽然寒风萧瑟,却依旧芬芳动人。
“其实,我希望你能接受——作为我的妾氏,进入我家的府邸居住。”
“什么?”我大惊,感觉自己的眼睛瞪得过大,马上用手掩住口。难道,这个救了我的东瀛人对我有
什么企图么?
怎么可能,他又不认识我。
“你不必慌张,这只是令你拥有居住在我家的资格。不然,父亲大人是绝不会允许外族人在府邸居住
。”征一郎连忙解释。
我心稍安,但感到刚才的震动过大,现在心脏还在噔噔的跳。脸上热了起来,应该红的可怕。于是只
好低下头,暂不答话。
征一郎给我斟满茶水,又递到我的手里:“我把你吓的不轻啊,实在抱歉。”
“您不必道歉。我承蒙您如此照料,实在无以为报。”
让征一郎看见我这样窘迫的摸样,只能令我更加窘迫。
“不需要你报答我”征一郎爽朗的笑道:“你们中州人有一句成语‘漂母进饭’?是这个意思吧。”
我抬起头,脑中突然浮现出玄和清的面容。
尘和我曾经试图相信他们,尘和我都将自己交给了他们。可是,尘和我都以惨败收场。
尘已经死在玄的手里。
倘若清真的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爱的话,那小秋就是这一点点爱的殉葬品。——我很幸运的,没有死在
清的手里。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东瀛人源赖征一郎,应该也是一样的罢。
于是想到了噩梦中那声凄厉的如绝唱般的声音:撒迦叶,不要相信任何人!
现在思忖起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如此睿智,早已出言提点。可惜愚鲁如我,还是犯了他所担心的错误
。
“你很可能误会了。”征一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冥想。
“你有一双蓝色的眼眸,我认为这会给我的家族带来幸运,因此希望你进入我家的府邸居住。”他顿
了一顿,继而有些严肃的说道:“妾氏的名分,只是一个资格。我已经征得妻子的允许,现在希望你
也能同意。”
我微微一笑:“大人是否在取笑我眼睛的颜色?我是男人,怎么可能成为大人的妾氏?”
这次换征一郎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只是瞬息他又恢复了平静,耐心的解释道:“男人当然可以成为妾
氏,这就如同艺妓从良一样啊。或许你会听见一些不好的言论,所以我要先争取你的同意。”
见我沉吟不语,征一郎又补充道:“或者你要回中州的家乡,我也会另行安排。”
“我只有一处不明,万望您能指点。”我轻声问道。
征一郎点点头。
“我的外貌并非中州人士,您为何认定我是中州来的?”
征一郎听了,脸上浮起虔诚的神态。他仰着头,了望院子墙上远山的荒芜景色,似是自言自语:“海
中来的蓝色眼眸,必定是来自中州。”
我还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见源赖征一郎迅速的站起身来,礼貌的冲我微微颔首:“你考虑一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