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之前,好像有这么几句话在清的脑海里浮现,隐隐的似又湮没了,恍惚间不知自己有没有把这几
句话说出来。
或许消耗了些许灵力的缘故,清睡的很沉。
撒迦叶等了清一个晚上也疲惫的很,于是就着清的身边躺下,柔柔的窝在清的怀里。
两个人躺在郊外静谧的野寺中同床而眠,却深陷各自的梦魇。
撒迦叶依旧做了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梦:
梦中,有人在呐喊,有马在嘶鸣,刀光剑影,光怪陆离。却有一处灯火阑珊,朦朦胧胧间一个身影映
入眼帘。
蓦然间,幽蓝的冥火,雪白的法衣,还有他鬓角的那一朵夺风摇曳的鲜艳红花。
那花儿开得如此灿烂,开得如此凄迷,如同召唤着迷惘的灵魂,指寻三途河畔的方向。
是什么攫住他消瘦的身体,他奋力的挣扎,眼中燃起幽暗的火光。他喊着什么,那么声嘶力竭般的放
声……可惜一点也听不见啊?
撒迦叶蹙起秀眉,不安的抓住清的衣角,翻了个身,又陷入了梦中。
……
清极少做梦。
由于拥有力能扛鼎的灵力,他几乎不受任何意念的困扰,因此清极少做梦。
可是现在清正做着一个梦。
清的梦中宛如南疆常年来多见的气候。风吹起,斜斜的雨脚扫过来,零落的雨滴敲醒了多年来尘封的
记忆。恍若隔世。
那是灵鹫山上的摘星宫,目之所及均是鲜花如海。或许因为汇集了阴阳交汇的灵气,这里竟然不分季
节的汇聚了天下所有奇花异草,在缥缈入云的山上争奇斗艳。
满架的蔷薇荼蘼在风中怒放,吐露芳香;神宫前的碧潭上,千朵红莲绽开。荷花儿迎风摇曳,朵朵婷
婷玉立,含羞带露,婉转生姿。微风袭来,碧波粼粼,远近荷香。
连天碧叶徐徐退尽,落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缓缓摇撸而来。她唱着动听的歌谣,穿着一身石榴红
的绣花短衫,头上梳着两个光溜的发髻,水嫩娇俏的脸蛋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青涩的光泽。
好像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这个小姑娘,她惊觉回头,见到注视着她的人露出一脸欢喜。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清张开眼睛,好像看到了那梦中的少女。
撒迦叶的手从清有些凌乱的长发中抽出,似乎放逐了什么。
清悠悠转醒。清张开眼睛,看到了撒迦叶深蓝色的眸子。
“你梦中一直叫着姊姊,姊姊,你梦见了谁?”撒迦叶担忧的凝望着清。
一阵短暂的沉默,清才开口道:“我梦见了撒紫露。” 迷离不清的眼光中难掩忧伤。
第十三章
清悠悠转醒。清张开眼睛,看到了撒迦叶深蓝色的眸子。
“你梦中一直叫着姊姊,姊姊,你梦见了谁?”撒迦叶担忧的凝望着清。
一阵短暂的沉默,清才开口道:“我梦见了撒紫露。” 迷离不清的眼光中难掩忧伤。
殿前一阵车辙的声响,接着有苍老沙哑的声音吆喝着口哨,马儿嘶鸣,车子停了下来。
“起来吧,大概是那老汉回来了。”忧伤的目光迅捷的收起,清起身抖抖身上蓝色的长衫,蹙了蹙眉
头:“这身衣衫破损的太厉害了,拿一件新的给我换上吧。”
撒迦叶的目光锁定在清浑身是破洞的衣衫上,深蓝色的大眼睛透出一股阴寒,心中暗暗的猜到了什么
。
清见他凝神,伸手抚上他象牙般洁白光亮的脸庞,淡淡的笑:“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我怎么会弄成
这样?”
沉默了一会,撒迦叶摇摇头:“我大约已经猜到,你是和玄灯和尚打架打的。”
清继续笑着,微微上扬的唇角边荡漾着诡秘的意味。
“你所做的也是我所想的,颀清。”撒迦叶冷冷的说,随后转过身从行囊中拿出一件黛紫色的中衣递
给了清。
“二位爷,二位爷,你们可还在吗?”赶车老汉的声音从前殿传来,紧接着脚步声急促而慌乱。
清和撒迦叶互望一眼,只见随即而入的老汉满面尘土,鹑衣百结,狼狈不堪。
“老伯,你这是怎么了?”撒迦叶大为惊讶,转瞬一想,又加上一句:“玄灯大师哪里去了?”
老汉显然十分疲惫,见了两位雇主,心中大定。这才一屁股坐下来,满满倒了杯凉茶,咕噜咕噜的喝
了起来。
清拉着撒迦叶挨着老汉坐下,倒了两杯茶,自己手中拿着一杯,送给撒迦叶一杯。
“老伯,到底出了什么事?玄灯大师和你同去,怎么不见回来?”
赶车老汉两眼瞪得大如铜铃:“玄灯大师还没回来?”
撒迦叶咂了口凉茶,摇了摇头。
“嘿!”赶车老汉一拍大腿,恹恹道出经过。
原来,从昨天老汉赶着车与玄灯离去,不到半日雨就停了。雨一停,玄灯和尚便一直要求老汉停车歇
息,于是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天将擦黑车还在半途。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老汉心中好不
着恼,出言责怪玄灯和尚不尽快赶路,两人闹将起来,车也停在一旁不走了。
很快天已全黑,玄灯和尚劝老汉在车中露宿一晚。老汉无法,只好将车赶到一棵大树底下,两人钻到
车里歇息。
睡到半夜,玄灯和尚说要下车解手,老汉浑没在意。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却发现玄灯和尚解手还没
回来。老汉慌了,赶着马儿漫山遍野的找了玄灯一个上午,实在找他不找,又恐怕留在无盏寺中答应
加一倍价钱的雇主趁机跑掉,于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清听了经过,暗地向撒迦叶使个眼色,淡然笑道:“老伯不必惊慌,恐怕这玄灯大师是老天派来救你
性命的活佛菩萨呢。”
赶车老汉闻言大惊,急忙问道:“怎么说?”
撒迦叶心领神会,接口道:“昨天你们走了之后,半夜来了两个杀手,多亏了我这位哥哥挺身护我,
与那两个刺客周旋搏斗,好不容易将那两人打跑了。你看他衣衫都破成这样!”说着手中扯起清的衣
角给赶车老汉看。
“爷这是怎么弄了?”老汉大叫一声,这才注意到清一身蓝衫破了千百个洞,褴褛不堪:“啊哟,那
些杀手真个厉害!难不成我老汉真个碰上了活菩萨啦?”
撒迦叶道:“或许是吧,不然怎么这么巧?恰恰咱们来此避雨,恰恰有一个和尚要用马车找他师弟,
又偏巧只把你一人带走?他把你带走当晚,恰恰就来了两个杀手要伤我们性命,这不是老天派来的活
菩萨是什么呀!”
老汉一听,激动地跪倒在地,口中大呼感谢菩萨救命之恩之类话语,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清和撒迦叶见了,都觉好笑,隐忍着咬唇止住了才没有出声。
待老汉磕头谢恩了好一阵,清才提醒道:“老伯,你若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子再上路吧。”
赶着老汉霍地站起来,满面兴奋未退,高声说道:“不累,不累,嘿嘿,有菩萨保佑着呢。二位爷要
是歇好了,咱们这就上路。”
三人打点一番,清换了那套黛紫色的中衣,撒迦叶喝完了凉茶。老汉给他心爱的好马儿刷刷马毛。
直至下午,彩霞映照,清和撒迦叶才上了车,赶着老汉一击长鞭,扬声呼喝口哨,马儿猛的使劲一拉
,车轮捻土,马车缓缓走出了这多事的无盏寺。
撩开车窗,撒迦叶探出头来,遥遥望着愈去愈远的无盏寺。依旧是破败颓废的寺庙,斑驳的土墙上隐
约可看出各种佛神的壁画。只是正前方尊颜色残败的释迦牟尼金身,那一双佛目悲悯低垂,在灰黄的
余晖中竟似忽闪的动了一动,透射出两道威严的光芒,继而又哀怜的俯瞰着众生。
撒迦叶揉揉眼,再次向金身大佛望去,可惜已经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了。
“你在看什么?”见撒迦叶一直回望,清也顺着他的目光追寻。
“我刚才看见大佛的眼睛眨了眨。”落下车帘,撒迦叶目光犹自不定。
车里幽暗的光线下,清的眼中潋艳盈盈深不可测。
“大佛眨眼了?”
“是的。”
“或许佛也觉得世人罪孽深重。”
撒迦叶听了,幽蓝的眸子闪烁着隐秘的辉光,如同明月照耀下的夜晚的海面。
“终然有一些无法偿还的罪孽……” 语音似真似幻,仿佛还缭绕着沉久的哀怨,和着颠簸的车辙散
入这荒亘莽野之中。
******
一行三人到了安康县城。正赶上有集,县城里熙熙攘攘,吆喝声,讨价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哪里
有洪水灾患的迹象。
清依言付给赶车老汉多一倍的车钱,解雇了老汉,买了一黑一红两匹马当脚力。
撒迦叶带上了人皮面具,他的异域容貌在这样的小镇子上实在引人耳目。
清挑了间不错的客栈。两人吃了晚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早上便打马离开,往云南行去了。
两人不再走大道,专拣窄道小路行走。
这一日傍晚走到半路,顿觉耳中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越往前走声音越响。清和撒迦叶互望一眼,撒
迦叶拍手笑道:“前面一定有个瀑布,我老是听说,从来没见过瀑布什么样子的。”
两人赶马前行,原来前面没有道路,赫然是一个断崖浅滩。只见对面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
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湖之中。大瀑布不断注入,湖水却不满溢,想来另有泄水之处。瀑
布注入处湖水翻滚,只离得瀑布十余丈,湖水便一平如镜。天空浅淡的月牙儿照将下来,湖心也是一
个浅淡的月牙儿。
面对这造化的奇景,两人只瞧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一斜眼,只见湖畔生着一丛丛茶花,金辉与暗
色的交替中摇曳生姿。
云南茶花甲于天下,清素来认得清楚,走过去细细的品赏,叹道:“这里的茶花品种到有许多。”
撒迦叶正陶醉于奇景花香之中,笑道:“你怎认得这是茶花?”
清笑道:“山茶花以云南所产者最为有名,世间称之为“滇茶”。云南人无不爱茶花,我在云南生活
多年,怎会不认得?”手中攀着一枝碗口大的白花轻轻的嗅:“这一本名叫‘羽衣霓裳’,那边的几
本是‘步步生莲’,你身边的那几本名叫‘风尘三侠’可惜只是副本而已。”
撒迦叶听他一连说了这许多茶花的品名,心中叹服,啧啧称赞:“原来茶花还分出这么多的品种,我
却只知道有一种花叫茶花,真正是孤陋寡闻。啊,对了,这一本为什么叫‘风尘三侠’?”
清道:“你看这一本是一株上生出三朵花,因此叫‘风尘三侠’。正品‘风尘三侠’必须紫色者最大
,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红色者最娇艳而最小,那是红拂女。这一本红花大过了紫花
、白花,便属副品,与正品相比身份就差得多了。”
撒迦叶点点头,采下一朵来再手中把玩,目似秋水般映着花朵,竟盈盈的流出悲伤:“这花儿开得真
美。可惜花开必有花谢,相聚必有分离……”
清牵着撒迦叶坐到湖边。这大湖做椭圆之形,大半部隐在花树丛中。这时天色如黛,玉兔东升,谷中
静谧无声,唯闻鸟语间关,遥相和呼。
撒迦叶犹自望花,恹恹的说:“清,有些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可是现在我却很想很想知道……”
清道:“你想知道什么事?”
撒迦叶道:“清,你认识我父神吧?”
清点点头,弯月般的眉目中透出剧烈迷蒙的神色,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撒迦叶,你父亲有没有跟你
提起过‘迦摩青’这个名字?”
第十四章
清,你认识我父神吧?
“撒迦叶,你父亲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迦摩青’这个名字?”
‘迦摩青’三个字似一计晴天霹雳般在撒迦叶的脑海里炸开,这名字似乎久远到难以触摸,这名字似
乎亲密到耳鬓厮磨。
这名字是残月冷光中哀嚎的白狐,是萧风瑟雨中伶仃的飞蝶,为什么如此哀恸?
仿佛曾经日夜念的,心中系的,便是这个名字;又仿佛,从头到尾,从生到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
名字!
这瞬间,撒迦叶心念电转,忍住诸般心思,坚定的摇了摇头:“没说过!”
听了撒迦叶的回答,清长长的叹了口气,久远而沉重的失落深深锁在眉间:“灵鹫山、摘星宫、碧水
潭、撒紫露、迦摩青……”仿佛是隐隐约约的笑了一下,清继续道:“这些名字……或许过去太长时
间了,你父亲不曾提到罢。”
撒迦叶道:“父神经常念一句诗‘神宫入云峰,手可摘星辰’不知是什么意思。”
清笑道:“那是摘星宫的一副对联。摘星宫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撒迦叶目光馄饨,呐呐的问:“清,你和我父神是同门么?那又为什么我父神是巫神教教主,你是拜
火教的首护法?”
清的眼神忽然明媚起来,左额上的炎凤温润如玉:“我同你父亲不仅是同门的师兄弟,还是很好的朋
友。嗯,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撒紫露是谁?”撒迦叶闪动着幽蓝的明眸。
清微微一怔,漫声道:“撒紫露是我们的大师姊,你父亲的亲姊姊,你的亲姑姑。”
撒迦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么现在她在哪?你们既是同门,为什么不在一起?”
清笑道:“谁说同门一定要一辈子在一起?”
撒迦叶眼中流露出不解,他柔亮迤逦的长发散落入潭中,沾湿了发梢。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家……没办法在一起了。”清恹恹的笑着说。
撒迦叶点点头,将手中的山茶花一瓣一瓣的摘下来丢落潭中。
“你说的这些事应该过去很久了吧?”
“……是的,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现在却常常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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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的灵鹫山。
山顶之上常年积雪。寒风肆虐地呼啸着,发出呜咽的悲鸣声。偶尔有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儿飘零落下
,化入土中滋润明年春花。
碧水潭的莲花早已枯萎,潭水清冽,几片飘萍逐水而流,意境悠远。
少年坐在潭边的石矶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都忍不住微笑。有藤萝的花瓣悄悄地落在他淡蓝色袍子的
衣襟上。这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生的一副弯月般的眉眼。他俊美脸上总是挂着从容而温和的微笑。
这里四处都是绽放的生命,茂盛而喧嚣的生长着,让他用心体会就能感觉到万物的节奏。师傅说,正
因为他有一颗仁爱万物、宁静清淡的性格,他才有上窥天道的资质。
少年的师傅星宿王,以及西域拜火教的白衣教主商灵渊,中州明教的高映雪高教主,一直被江湖中人
并称为三位陆地飞仙级的传奇人物。
星宿王极为低调,其门下弟子均不在江湖行走。只是许多年以前,江湖上曾有一个术法高深杀戮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