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阮慈未必是件好事。
阮慈看了看许逊,突然说:「许逊,你想不想我帮忙?」
没想到阮慈会突然这么问,许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哦,既然是你的要求,那我自然不好推辞。」阮慈很潇洒地拨了拨头发,「那你跟他去吧,这里我
来守着。」说着,投给黑曜一个极为挑衅的眼神。
眼见黑曜要暴走,许逊连忙将人拉到一边上,连连致谢,然后拉着黑曜一闪而逝。阮慈看了看自己别
墅中投射出来的柔和灯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黯淡。抬头吸了一口深夜清凉的空气,
他迈着轻快地步子踏进了自家的大门。
「那个小子,我非拆了他不可。」黑曜一边骂一边将手指拗得劈啪作响。
「阮慈就是那样的,嘴巴毒了点,但心肠很热,平常有什么事,他都会全力帮忙。」许逊不停地安抚
着黑曜,悲哀地觉得自己实在是适合去当一名幼稚园老师而非土地。「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他的
灵力很强,绝不在我之下。」
黑曜没说话,只是盯着许逊看,看得许逊脊背发凉。
「黑……黑曜,我们到了!」被那双翠绿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的许逊用手指了指四周,如仙如梦的紫
竹园,青碧的竹林,繁盛的丛花,林间倏然飞起的彩鸦,「我们到了南海了。」
「嗯。」黑曜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许逊,一脸的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许逊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摇,「黑曜,你到底在看什么?」
「……」黑曜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在看,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许逊傻眼了,什么有心没心的,黑曜这是怎么了?从地府回来就怪模怪样的让人摸不透。
「你是不是喜欢阮慈那小子?」
许逊的脸红了,黑曜一定是吃错药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他们来此是要求观音,时间紧急,还在这
里说什么不着边际的闲话?许逊决定当没听见黑曜的话,拉着他的手就要向紫竹林走,可是用力、再
用力,黑曜的腿就像长到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黑曜!」许逊有些气了,他好歹也是天上有头有脸的上仙,怎么犯起脾气来比心智未熟的小孩子还
要厉害?
「许逊!」黑曜突然一把将许逊抱在怀里,口中喃喃地说:「为什么不是我呢?如果是我,就算在忘
情水里浸上一万年,我也不会将你忘记的!」
这句话不啻于当头被劈下一道天雷,僵立在黑曜的怀中,许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化为了焦炭
,黑曜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到底明不明白?脸上传来温热的呼吸,那是黑曜的唇在磨蹭他的脸颊
。许逊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用足力气一把将人推开,看着黑曜的脸,满腹的话涌到了唇边,却
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许逊,我对你如何,在天庭你就应该知道了。」黑曜执拗地看着他,目光丝毫没有退让。那闪动着
耀目光华的双瞳让许逊两眼发花,不禁又后退了一步,黑曜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许逊一步一步地向后
退,「黑曜……」退无可退之时,许逊的口中终于发出了声音。
想着怎么拒绝又不令人伤心的话,可是出口却变成了……
「你说一万年也不会忘了我,可是我才下界一百年,你就已经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若不是哮天踢你
下来,你说你还能记得我多少?」这话一出口,许逊张嘴怔了半天,直想抽自己嘴巴。这哪里是在拒
绝,分明就像个被良人抛开的怨妇,当着回来的良人痛骂负心一样。
看着许逊涨得通红的脸,原被堵得心里难受之极的黑曜顿时开怀了起来。
「原来你是在怪我这个!」黑曜笑了起来,「在天上的时候,我只在意你,可是你总对我不理不睬的
,所以我总爱逗你玩。」
什么逗着玩,分明就是小孩子的欺侮游戏吧!想起在天庭上总是被黑曜戏弄得团团转的日子,许逊摇
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啊!
「一天不见你,我就想得发慌……」声音靠得近了,那温热的呼吸也几乎就在耳边。
胡说八道,什么一天不见就想得发慌,我都不见一百年了,也没见你想半天啊!
「那次你在瑶池拒绝了我,让我心里很受伤啊,所以我才去东华那里喝酒,想一醉解千愁。」黑曜的
表情变得有些忧郁。
拒绝?许逊有些困惑,黑曜在瑶池向他提出过什么吗?自己拒绝了什么吗?
「我对自己说,既然你半点也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忘了吧,把你完完全全地忘掉。」
温暖的掌心轻轻触摸着他的面颊,仿佛珍宝一般,细致而温柔。「但我误坠白水河看见你的时候,我
才知道,我根本没办法忘记你……许逊,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我不想就这么
放弃,所以才留在人间希望可以陪着你!」
许逊的手推上黑曜靠过来的胸膛:「你,有话好好说,别这么近好不好?」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这里怎么会这么热?他一头的汗是从哪里来的?
「我去了地府,才发觉。虽然神仙与天地同寿,但有些事是等不得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情
发生对不对?伊舒可以为了爱人放弃一切,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慢慢地磨耗下去?」
等等,我没说我会接受你的……你的爱吧!许逊的脸被黑曜掐着,眼见那双翠色的魔眼越来越近,身
上却没了半分气力可以推开,只听到那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发出的,如叹息一样的声音,「
许逊……」
「唔……」再然后,他眼前一黑,被攫住了双唇。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许逊无法形容。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冲击,仿佛人被
抛入了激流之中,却完全无力挣扎,只能随波逐流,亦沉亦浮。他从来不知道,与人如此亲近的接触
竟然是如此的温暖,强烈之中,却又能让他得到莫名的安宁。那柔韧的触感,厚实的舌尖,执拗地侵
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鼻翼传来的是属于别人的气味,淡淡的清香,安抚着他的情绪。惊讶和惊吓也
只是甫一开始,接下来,便是他无力掌控地自我投入。变换着角度,交换着津唾,让彼此的粘膜互相
亲触、分离,再紧密地贴合。他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他无力阻止,不,或许说,
他根本也无心阻止。这么舒适而强烈的情感,是他万年也无法想象或感受的。朦胧间,他似乎记起在
天庭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不,是相似的感觉……那是什么时候?他有些分神地想着。那似
乎是某次蟠桃盛会……他喝了太多的酒,醉卧在桃花树下,记忆中,身体也似现在这般轻飘飘地,舒
服之极。然后,他睁开了眼,看见了一身银甲的俊美战神,上仙黑曜。记忆中,那个黑曜笑得很耀目
,让他眼红的耀目。然后他递给了自己一只差丽的琉璃盏说:「许逊,要不要跟我一起?」自己是怎
么回答的,已经忘了,只记得,接过琉璃盏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那只美丽的小盏跌落在桃树根上,
碎成万千光末,琼色的玉液浸透了那株美丽的桃木。
「黑曜……」好不容易被放开,许逊半睁着眼睛看着他,心中的某个角,被什么东西击成了碎片。
黑曜将许逊抱在怀中,用脸磨蹭着他的头发:「我不知道,会因为那只琉璃盏害你被贬下凡间当了百
年的土地。」他顿了顿,「我只知道,那时你笑着把琉璃盏摔碎,也把我的心意摔碎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摔,只是没有接稳。许逊埋在他的怀中,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原来这么多年,并非
只有自己一个人辛苦。
「如果,我现在再给你一盏酒,你会接受吗?」黑曜将许逊拉到面前,有些紧张地问他,却没等他回
答,就自顾自地说:「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不打算放弃!」
许逊怔了怔,突然一笑说:「你若不放弃会怎么办?」
黑曜眉头一扬,脸上露出一丝邪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如把你绑走,关起来,以后你只能见我
一人,时间久了,你自然只能接受!」
「喂,你怎么还是这么霸道的。」许逊惊呼了一声,用手猛地一推,「黑曜,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不讲
道理了!」
「讲道理就得不到想要的,这么想想,还是不讲道理的好。」黑曜嘴角微扬,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他
将手指插入许逊的发间,轻轻地抚摸着,「许逊,下次,我们去月老宫一趟吧。」
「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向月老求根红线。」黑曜看着他,眼中盈满了笑意,「然后,把我们俩系起来,放到三生石上
……」
「我们何来的三生?」许逊瞪了他一脸,却遮不住满脸的红晕,「我们是神仙,只要不犯错……是永
生。」
「不错,永生,这样便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了。」黑曜将人重新揽入怀中,满足地叹息着。
「黑曜……」许逊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这样,还是有违天规的……我不想像雪燃和伊舒一样……
」
「谁说了有违天规的。你我都是神仙,虽然三界有别不可通婚,但我们同属仙界,在一起并不算违规
,就算天帝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许逊沉默了一下,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相拥着,鼻间传来彼此熟悉的气息,耳边宁寂空灵,偶有鸟啼之声轻盈滑过,从来没有如此安宁
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而时间也于此刻凝滞了一般。
「阿嚏!」不知是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两人一惊,同时分开。却见不远之处,有一个白衣少年,散
发裸足,正蹲在石上撑着两腮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
「啊,不好意思!」少年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弯弯的非常好看,他揉了揉鼻子,从石头上跳下来
,「我最近鼻子有点敏感,打扰到你们了吗?你们继续,请继续啊!当我透明好了。」
许逊涨红了脸,禁不住扶额长叹,黑曜却是一脸怒气,不过隐忍着不发。
「观世音菩萨,多年不见,您可好?」许逊将黑曜推开,对着少年一揖到地,「下仙许逊和黑曜前来
拜访,叨扰菩萨清修了,还望菩萨见谅。」
观音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不打扰不打扰,我一个人在南海,这么多年没什么事做,早就腻味透了
,本来想今天出门玩玩,没想到你们来了,还真是有缘。差一步你们就见不到我了呢。」
想到刚刚自己跟黑曜那么亲密的举动被观音在一旁欣赏了这么久,许逊脸上发热,又羞又愧,本来想
好的话当着他的面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嗫嚅着,站在一边局促不安。
「喂,你们到底来找我什么事啊?」观音有些不爽起来,许逊原来也不是这脾气啊,怎么现在扭扭怩
怩这么不干脆起来?于是向黑曜招手道:「小黑曜,你来说啊。」
黑曜眼角一挑,沉声道:「你说谁小?你长得还没我大呢。」
「身体大就是大了吗?」观音直起身,站在黑曜面前,仰起小脸愤愤地说,「我修成正果的时候,你
娘都还没出世呢,你跟我比?你说你小不小?」
唔,怎么变成两个幼稚园生了?许逊的太阳穴有些发疼起来。将观音拉到一边,许逊陪着笑脸说:「
当然是您最大了,您就别跟那个孩子计较了。」
「这还差不多。」观音满足地挥挥衣袖。
「我们想向您借天目镜一用。」
天目镜?观音眨了眨眼睛:「借是可以,不过我的规矩,借任何东西都必须说清用途和目的。」
「我们只是想找一个人。」
找人?观音又眨了眨眼睛:「找人直接去问阎王啊,对了,」他的手一指黑曜,「他不是阎王最心爱
的外甥吗?」
「但这人,不是凡人……」
「哦,神仙啊,」观音一拍手,「那直接去找王母好了,他不是王母最疼爱的侄孙儿吗?」
许逊摸了摸鼻子:「呃,这个人嘛,有些不一样……」
观音的眼睛闪闪发亮:「哦?有什么不一样?」
黑曜摸了摸鼻子,斜眼看着他:「少来,你还不知道我们要找的是谁吗?」
观音很无辜地眨眼:「你们又没说,我怎么能知道!」
「你不是最爱通过天目镜看三界的趣事?」黑曜哼了一声,「而且平生最爱的就是——八卦吧!」
观音拍着手哈哈大笑:「不得了啊,小黑曜,你下去也没几天,连八卦这么新鲜的词也知道了。」
黑曜的表情有些复杂,看了看许逊,又看了看笑意盈盈的观音:「世间如此无聊,天界里能称得上八
卦的也就是我不小心被哮天那只臭癞皮狗踢到下面的事。你还能不全程围观?」
「哇,连围观也知道了!」观音将手和下巴都搭在许逊肩上,一边笑一边说,「许逊,你让他上太多
网了吧,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哦。」
许逊望天,有些无奈。
「好吧,我承认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观音眨了眨眼,「我也不否认,最近是很无聊,所以一直
盯着你们看。不过我不能肯定天目镜是否可以帮到你们。要知道,浮黎十二上仙中的三位天尊是混沌
初开时,盘古精魂加天地元灵之气分化而出,历时数万年才以仙体入道的。而三位法尊是三天尊精魄
仙魂分化而出,又历万载而成,六贤尊是万世轮转、福厚积天的人所修,他们十二位与一般的神仙不
同,早已超脱三界五行之法,而天目镜可窥的只限三界,你们要找的人若不在三界之中,天目镜也是
无能为力的。」
「但若他不在三界之中,我们就算知道了他的下落也于事无补的。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已历千载到
了我和黑曜手中,未必不是天数使然。菩萨慈悲为怀,也不忍心看到他魂魄无依游荡无归吧。」许逊
对着观音一揖到地,「虽然他违了天规,但天规绝非天意,也是上仙掌事之人所定。他是贤尊,是积
了万世的福德才修成的正果,一朝尽毁,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观音摇了摇头说:「自己种下的因,就得承受因此而来的果。就算我们是神佛,不能改变的一样无法
改变,这就是天道、天命、天数。」
许逊轻轻叹了一口气,黑曜却说:「你别尽拿天命天道的来唬弄咱们,道可以自己走,命可以自己变
。种因得果虽如是,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改变。」
观音没说话,只拿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淡淡一笑说:「你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你们既已来找我,我自不能置身事外,天目镜我可以借给你们,不过你们要记着,有些事情勉强不
得,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说着,拉起了许逊的手,在他的掌心中轻轻划了一道圈。薄薄的光幕自
许逊的掌中升起,浮于他的面前,变成一块四棱有角的半透明萤幕。
「要怎么用?」许逊偏头问向负手立于一旁的观音。
「你记得他的样貌吗?」观音问。
「很久以前,有过匆匆一瞥……」许逊有些不太确定地回答。
「这就行了,你想着他的样子,把他的名字写在上面,天目镜自会去寻。」观音左右看看,跳上了一
块石头,盘膝坐下。这里视线不错,天目镜的一切皆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世间大悲大慈
者半垂下了眼帘。
「伊舒!」许逊用指尖轻轻触了触那似有若无的薄幕,幕光散开犹如水中涟漪,他飞快地划下那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