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看三人无言地消沉,有些恼怒自己挑起这个话题,虽然是想反刺洛尘,但没想过会造成大规模伤害,连带自己也不自在起来,毕竟在这里没有让他想念的人远在他方从事危险任务。
“外面的阳光很充足,晒得人昏昏欲睡。”于谦力挽狂澜。
众人看着西下的余晖,于谦也意识到自己找了个不符合实际状况的开场白,心里狂骂自己笨。
“不知今晚吃什么,真是令人期待,要不我们猜猜今晚的菜式?”于谦道,当自己说完忽然觉得这个不错,至少比刚才的有水准。
……
众人的沉默令于谦脸上火烧般热起来,晚膳吃来吃去就那几道菜式,腾冲府的食材不及杭州苏州京城那样种类繁多样式别致,更可况在座几位姓顾的都是从小就吃惯珍馐百味,于谦觉得除了自己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期待每餐的菜式。
他忽然觉得洛尘的那句‘贫穷贵公子’除去‘贵公子’就真的是他真实情况,原本埋藏在心底里在强大的自信自尊的光辉下显得卑微的自卑正疯狂地往上窜,将自信自尊统统踩在脚下,于是于谦低落了。
所以当总管来叫他们去用膳时,在靠近东园门口时总管无言地抹了把被炎热晒出来布满汗湿的脸,看着阳光下显得格外萧条的东园,这未免太邪门吧。
阿里和百合看着主子们郁郁寡欢的神情,对望一眼,无言地传递着担忧和无可奈何的信息,她们身为下人,能帮到主人的都很少,尤其是在感情上,因为很少有主人会跟下人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
总管尽责地指挥着仆人布菜,待下人都上完菜,总管如往常般站在一边观察着在座主子们对用餐的满意程度,不过今晚实在太诡异了,主子们都很沉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筷子动的频率很慢,伸长的手也刚到自己面前的一碟菜,完全忽视那碟菜两旁放着的鱼肉,这让总管默默检讨着今晚的菜肴是不是失了水准,考虑着把做了快五年的大厨换掉。
晚膳过后,众人又聚集到东园,刺绣的刺绣,发呆的发呆,直至亥时三刻,他们才各自回房间休息,阿里才呼出憋在胸口一整晚的闷气,这样沉重的氛围让她大气不敢吐。
这样的情况在往后的七日里持续上演,东园静得很压抑,尤其身处其中感受是加倍的,阿里伤势渐愈,可以下床走动,即使没好她情愿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养伤或在东园的院子里睡地板都好过在软硬适中的床上感受着这压抑得很微妙的气氛,如果当初洛尘不是把她安排在东园养伤的话。
百合也不想呆在东园里,自从昨天于大夫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东园的气氛就彻底变了,没有吵闹,没有轻声笑语,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语言,这让百合彻底地了解到没有语言……不,是没有声音的世界是多么地让人想抓狂。
卷五十一
慕容雪凯温柔地看着洛尘,拉着他的手走在慕容府的花园,迎面走来的顾思思笑嘻嘻地向他们打招呼,洛尘点头想停下脚步跟顾思思打招呼,但被慕容雪凯拉着与顾思思擦身而过,看着顾思思越来越小的身影,洛尘回头望着慕容雪凯的后脑勺,两条眉毛往中间聚拢。
想开口时发现身边的景致忽然一变,是他们的新房,慕容雪凯松开他的手,洛尘看着新房里贴着的大双喜时,心里仿若泡在糖水里,甜蜜从嘴角溢出,但在看到新床时,嘴角僵着,慕容雪凯修长的身材包裹在大红喜服里更加俊朗迷人,他背着他走向端坐在喜床上头戴凤冠披霞的新娘子,执着杆秤挑开喜帕,露出一张清秀中透出冷凝的小脸,涂抹鲜红胭脂的唇边透着微微的笑意。
“宇之……”洛尘下意识地喊出一直以来挚爱的人的名字,却被另一个声音盖过去。
“相公。”
慕容雪凯回过身,走到洛尘面前拿起喜桌上的交杯酒,然后与吕瑶当着他的面把酒喝下去,慕容雪凯再次走到他面前,神情带着他没见过陌生的冷漠。
“如你所愿,今晚是我的大喜之日。”
“啊?”洛尘愕然,然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喜房外面,窗户上的烛光闪了下就熄灭,四周又黑又安静,喜房里隐约传来布料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洛尘不知何时回到自己房间,夜风吹进黑暗的房里,冷从心里蔓延到全身,洛尘爬上床蜷缩在被窝里紧闭眼睛,让蚕丝锦被包裹全身,但他仍然觉得冷,冷,好冷……为什么夏天会这么冷……
“他应该叫什么名字?这么小。”顾思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尘急忙睁开眼睛,眼前景物又不同了,在一间他没来过的院落,慕容雪凯、顾思思、吕瑶、慕容府夫妇都坐在石桌旁,旁边还站着一些下人。
“是啊,慕容府九代单传,想不到这次居然是一对双胞胎,真是祖宗保佑啊。”慕容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地逗弄着身边摇篮里的小不点。
洛尘看着摇篮中的双胞胎,脑袋忽然空白一片,这两个小不点是宇之的孩子,吕瑶生的?
洛尘望着坐在顾思思和吕瑶之间的慕容雪凯,心里一阵钝痛,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为慕容府开枝散叶……
“呵呵……雪凯已经想好了吧,讲出来让我们听下……”顾思思的声音慢慢从耳边消失,洛尘闭着眼睛,无边的黑暗围绕着他,让他不知身在何处,他也不想知道自己在那里,反正无论在哪里,结果都一样,都是不需要他,都没有属于他的容身之所。
眼中涌出水汽,曾经以为获得的幸福又一次从身边溜走……
“洛尘,洛尘,洛尘……”
“洛尘,醒醒,洛尘,醒醒,洛尘,洛尘……”
洛尘不觉皱起眉头,连于谦也在,是来吃满月酒的,还是来嘲笑他的愚蠢,还是讽刺他的自作自受……呵,真是自作自受!
于谦摇着陷入梦靥的洛尘,如果不是百合发现趴在窗边的洛尘有点奇怪,看见洛尘泪流满面神情悲痛,他们都吓了一跳,洛尘究竟在做什么噩梦。
胸闷作恶的感觉冲上脑际,洛尘难受地扭动着身体。
“洛尘!洛尘,雪凯来信了!快醒啊!洛尘……”
仿佛听到那句‘雪凯来信了’洛尘唰地睁开双眸,失去焦距的眼眸慢慢看清眼前的情景,抬手抹了把脸,讶异于手中的湿润,冷汗?
“醒来了,太好。”顾思思虚脱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刚才她好担心叫不醒洛尘,就好像当初不停地叫着永远不会醒来的母亲一样,她害怕洛尘一睡不醒。
“刚才,是不是,有人说什么来信了。”洛尘强忍着低血糖引起的不适,他的心在鼓跳着,连带神经也鼓跳着。
“是的,少主来信说已将姚轩抓进牢里了。”吕瑶特有的冷凝声音清晰地传进洛尘的大脑里,洛尘惊诧地看向忽然多出来的人,也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吕瑶……”洛尘低喃。
吕瑶两条眉毛忽然向中间靠拢,洛尘的低语怎么听着让她觉得洛尘很不想见到自己似的,而且还是那种老死不相往来却突然见到面不得不打招呼,让人听了就很不爽。
顾颜雨和顾思思没留意到洛尘这一不正常的状况,一心想着很快回来的人。于谦察觉到洛尘的不对劲,但碍于人多且洛尘也像是不想说出来,而且他家的那位都快要回来了,他怎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
“洛尘,雪凯很快就要回来了,你不用再闹相思病了!”顾思思眉开眼笑的开着洛尘玩笑。
顾颜雨欢快的笑脸顿僵,她还没有跟顾思思谈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就是,才分离几日就这幅德行,要是慕容少主再娶一房,你不就要一闹二哭三上吊,像娘们似的。”于谦原本想活跃下气氛,拿洛尘开玩笑,反正比这个更离谱的玩笑他们都开过,所以他觉得这个玩笑真的只是个玩笑,让人笑的玩笑,却发现其他人沉默不语气氛再度僵住就想毒哑自己,出现冷场是始料未及,而且原本热腾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冻到一个零点上。
这也不能怪于谦的口沫遮拦,毕竟他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们心里藏着什么,偏又被他戳中。
于谦见场面又出现昨晚的情况,无形地恨刮自己两掌,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出声比较好。
吕瑶想着洛尘曾经的承诺,洛尘想着刚才的梦,顾思思想着自己不能为慕容府生儿育女,顾颜雨想着顾思思和洛尘和慕容雪凯之间的关系,以及再娶一房之后的关系。
于谦闭嘴看着各怀心思的众人,心里哀叹,好歹有人出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想打破这局面,于谦呷了呷嘴酝酿好思绪,想好台词。
“慕容他们这么快摆平姚轩,顾府是不是已经洗清冤屈了?”
洛尘一问让于谦把到嘴的台词吞回肚子里,眼睛看向拿着信来报喜的吕瑶,说起来他们都没有看过信的内容。
“信中没有提。”吕瑶冷凝道,手中的信没有交出去,这是少主的信,少主的笔迹。
“信给我看一下。”洛尘的手微颤,宇之有没有想他,有没有提起他……
吕瑶眼神微沉,将手中被捏得有些皱的纸张递给洛尘,然后垂首站在一边。
信上只有十个字,没有信头没有落款,洛尘双眸黏在信纸上,仿佛想看出第十一个字来,于谦站在他身边,探头,一眼看尽。
“老贼入狱,吾等速回,勿念。”字正腔圆,标准的普通话。
洛尘瞪了眼于谦,嘴型比了个八哥,要是信中有慕容雪凯对他说的情话,要是真的让人听了去难为情的可是他,即使这情况没有出现,甚至连‘想念,挂念’之类的都没有,甚至连指名道姓都没有,但世上总有个万一。
在座的都听的很清楚,事情终于有个结果,但顾府的未来,信中只字未提,这让顾府姐弟心有忧患。
“既然他们都快回来,到时问清楚就行了,反正没消失就是好消息。”于谦安慰着他们,虽然不清楚洛尘家里发生过什么人祸,可即使这里山高皇帝远,前年发生的顾府抄家落难的风声还是传到了偏远的滇南,而且将军府的夫人刚好姓顾,现在又来了两个与夫人神似的男女,甚至以姐妹兄弟相称,其中关系不用明说也猜到一二,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洛尘不姓顾,其实他有想过洛尘全名是不是就叫顾洛尘?
“唯有等他们回来。”顾思思轻笑却掩饰不了眼中的忧虑。
洛尘无言地看着面带忧愁的顾颜雨和顾思思,心早就飞向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的身上,如果以前有人说他会依赖想念某人,他会嗤之以鼻,因为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不会有谁能让他惦记在心,唯一会常住在他心里只有自己以及金钱。而他也不想有这样的人出现,毕竟受过一次伤害,不会再相信爱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所以像慕容雪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甚至不应该喜欢上他,而事实上慕容雪凯看到的不是他,而是这个躯壳。即使慕容雪凯再三申明他喜欢的是一个名叫洛尘的人,但这也让他存了几分怀疑和失落,如果洛尘的灵魂真的这么容易让人喜欢上,那么为什么在他的有生之年里没有人真心喜欢上那个完完整整的洛尘。
但他知足了,毕竟找个金主照顾来路不明的自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现在有人自动跳出来,傻的才会拒绝这到嘴的肥肉,即使被卷进这莫名其妙的复仇记里,但至少他得到了一份感情,一份友谊,一份亲情,以及一份连自己都陷进去的爱情,或者只有自己陷进去,因为他爱上了那个优秀的男人,即使对方心里面不单只有他,但他还是那句话,他知足了。
俗话说,小别胜婚姻。他真的很想念远在千里的慕容雪凯,想快点见到他,想他快点回到自己身边,即使顾府不能回到以前的光彩,不能洗刷冤情,那都无所谓,他不在乎这些跟洛尘没有关系的东西。他是自私的,他想到的永远只有自己,这是他以前的生活原则,远离是非圈,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所以每次看到顾思思和顾颜雨对自己露出关怀信任的眼神时,他会自责会内疚,为自己曾经的自私想法。
羲和的午后阳光铺满整个花园,暖暖的微风吹佛脸颊,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享受这独特的温柔,轻轻划过心头,吹开心中的乌云,洋溢着阳光的味道,仿佛放下沉甸的包袱,让人眷念,让人舒心,让人陷入香甜的梦乡。
“于大夫,洛尘又睡着了。”顾思思接过百合手中的毯子轻轻覆盖在突然睡着的洛尘身上。
“这药效未免长了些?”顾颜雨轻声道,仿佛怕惊醒睡梦中的人。
于谦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光彩,“人一旦想开事情就容易入睡的。”
“什么困扰着洛尘?”顾思思问道。
“我长得像洛尘肚子的蛔虫吗?我怎会知道。?”于谦翻白眼,相处久了,于谦完全不把善良的少夫人当少夫人,即使少夫人前面跟着慕容府三个字,照样直来直往。
“他应该好好睡一觉的。”顾颜雨怜惜地望着睡着的洛尘。
透着阳光味道的凉风吹起,树叶飘落,为苍白的地面镶上一层碧绿,西边乌云密布,属于夏季的雷雨将要肆掠神州大陆。
卷五十二
京城
京城最近很热闹,来了一支商旅,带着异地的珍宝在京城最大的越来客栈展示,价格表明,有兴趣的生意人,一官半职的官员,甚至住在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都来这越来客栈看看凑个热闹,当然京城附近城镇的大财主带着家仆闻讯而来,一时间京城变得比往时更为热闹,所有京城里的客栈住满人,而且还是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家,让那些客栈掌柜数着白花花的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简直比过节还让人开心。
而最大收获的当然是越来客栈,每天早午晚加宵夜的餐点和住宿是其他客栈的十倍,也让钱掌柜颇有优越感,这档生意真是接对了,每年这个商旅一来,客栈的生意简直可以用财源滚着来来形容。
就连京城中的达官贵人都亲临越来客栈一睹珍宝风采,丞相姚轩可谓来的最晚的一个,姚轩是将近八月才第一次踏进越来客栈,很多珍宝都被其他财主官员买走,剩下的也算稀少物品但就没有被买走的那些来的精致特别,所以钱掌柜在商旅到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丞相府,即使每年提前通知,但姚轩每次都在珍宝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出现在越来客栈,这让钱掌柜觉得自己真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呸……谁想做那种不男不女的人!
钱掌柜一边心里咒骂一边笑脸迎上带着总管到访的姚轩。
“丞相大人,您终于来了,大人您公事繁忙错过了珍品展示的时间,真是太可惜了。”钱掌柜故作惋惜道。要在京城站得住脚就要舍得出本钱,拍马屁拍得那些高官大人开心,送礼送得那些大人眉开眼笑,那就是真理,生存的真理。
“相爷每天都要管理朝政的事务,当然没那么多空闲来这里看什么珍品,你这里的珍品比得上皇上御赐的东西吗。”姚管家语气嘲弄道,就这些所谓的珍品,丞相府多得是,随便一两件都比这些破烂东西值钱。
“那是没得比的,皇上御赐的东西,是无价之宝。不过小人买了一尊白玉雕像,就是不知道真假,还望丞相指教一二。”钱掌柜半弓着身子走在姚轩身侧,谄媚道。
“哦,是吗?带本官去看看。”姚轩感兴趣的捋着胡子指示钱掌柜带路。
“是的,请往这边走。”钱掌柜心里盘算着如何将那件珍宝送给姚轩,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些来买珍宝的冯大人李大人等大人物买的珍宝最终的落脚处还不是丞相府,这就是一直为什么姚轩总是最后一个走近越来客栈,因为不管是早来还是迟来姚轩也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