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拔高了声音,“翠晚!”
“在。”一道灰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邢少侠失望的。”“昨晚,邢破也在燕羽山庄?”
“对。只是若不是他自报姓名,我虽然认得出他们大多出自崆峒一派,但一个个黑衣蒙面兵器诡异我
还真认不出是他。”晏南没想过否认。
“崆峒派?”锦衣一愣,看了晏南一眼,终于决定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青栩跟我说,我师父原来
是崆峒派的大弟子。”
“他和你说了多少?”
“不多。只是一些很杂乱的东西,串不起来。”
“这件事本来也没打算瞒你,不过青栩知道的本就算不得多。”晏南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你师父
本就是难得的练武奇才,而且生性善良耿直,肯为他赴汤蹈火的友人更不在少数。当年你师父承受不
住丧妻丧子之痛退隐江湖以后,当时的崆峒派掌门原本依旧执意于找到他并把掌门之位传于他,却在
那个当口忽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
“忽然?”
“不错。当时觉得前掌门病得蹊跷的人不在少数,却是观望的人多,真正愿意插手的人少。若叶霜天
还在崆峒那还好办,可他又不在。于是前掌门过世后,叶霜天的师弟聂宇作为二弟子顺利地登上了掌
门之位。”
“那后来?”
“我估计聂宇一直想得到叶霜天留下的那尊白玉观音以及我手里的裂焰挽风。聂宇派出那么多人手包
围燕羽山庄明显是为了困住你们,钱万和谭鸿远应该也是聂宇的人,故意用他们扰乱我们的视线。至
于白玉观音,我猜,很可能已经落在了聂宇手里。”
“那他昨晚纯粹是为了裂焰挽风?但这两柄剑那时又不在我和青栩手里,他杀我们两个有什么用?”
锦衣依旧有些迷糊,看着前方越来越远的身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邢破觉得在大街上切磋容易伤到无辜的人,于是建议去城外。
翠晚同意了。
“他的目的应该不是杀,而是活捉。我估计他得到了白玉观音,却不知如何取出白玉观音里的东西。
”晏南的声音有些沉重,却在缓慢行走间散进了风里。
“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只有叶霜天自己知道,他一向是个严谨的人,我总觉得在观音像里挖个洞藏点什么的事
他做不出来。”晏南一顿,“我以为他告诉了你。”
锦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师父明明什么也没告诉他,连姓啥名啥都不告诉。
“而聂宇看我追得紧,便怀疑我知道些什么,更何况,裂焰挽风都在我手里。”
“那,晏南。”锦衣忽然停下步子,看着晏南,“你又为什么要裂焰挽风,要那尊白玉观音?”
“呵。”晏南却突然笑了。有些古怪的笑,嘴角是灿烂的弧度,眼底却忽然流过一丝难以言语的东西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为名?为利?肯定所有人都那么想。其实我只是想把你师父所有的东西收齐
,一起还给他。你信么?”
“我信。”
不是敷衍。
锦衣忍不住低头。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初见晏南的那片林子,想起了林间的那棵红叶李,想起了红叶李下的石块,想起了
晏南面对石块时的表情。邢破的剑相当快。
在救那个小女孩时就可见一斑。
却依旧快不过翠晚身法的变化。
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眼睛一花的功夫,邢破已攻出了十余剑,招招直指要害,却总在即将得手的一瞬
被翠晚避过。
翠晚不曾出招,甚至不曾拔剑,他只是仗着身法的敏捷四下闪避,却是让邢破奈何不得。
二十招转瞬即过。
风过,卷起满地黄沙枯叶,带动飘飞的衣角,却是两人同时收招相对而立。
“分出胜负了?”锦衣自然不是普通人,两人的一招一式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虽然邢破稍处劣
势,可翠晚没有拔剑也就赢不了。
“恩,翠晚赢了。”晏南轻笑,上前一步轻拍邢破的肩头,“邢少侠,承让了。”
“我输了。”邢破倒也干脆。
“话不能这么说,翠晚是专攻剑法。若是和邢少侠切磋鞭法,自是万万不可能取胜。”晏南继续谦虚
。
“这样的比试有什么意思?”邢破却是皱眉,言语间颇有不快,“输了就是输了,而且,向公子根本
不曾拔剑。
“邢少侠,莫忘了红楼的人都是杀手,翠晚更是杀手中的杀手。不是翠晚不想痛痛快快地和少侠打一
场,而是剑出必见血,这已不是翠晚能控制的。”晏南微笑,不带任何敷衍的微笑,“所以还是那句
,见谅了。”
“那晏楼主也是?剑出必血溅三尺?”
“那倒不是,不过少侠也见到了,锦衣是不会让我动手的。”晏南耸肩,表情无奈。
“那,不如我与你一较高下,如何?”邢破却是视线一转,忽然落在晏南身边。
而一直站在晏南身边的那个,自然是锦衣。
锦衣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诧异。之前他这么提议的时候怎么不见邢破附和?
“我倒不信,一个心肠软到这地步的人所用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邢破却毫无征兆地一笑,“而且
,照晏楼主的说法,这位兄弟应该已经欠了我两条命了?”
吓煞一干人。
倒不是说邢破的笑容有多么的可怖,相反,那笑容为本就俊俏的脸增色不少,若有无知少女三两路过
必会芳心暗许。只是,从来不笑的人笑得再灿烂,也是能达到反效果的。
“此时此地?”锦衣不知如何推脱。
“……五日后的这个时辰,我在朝凤阁门口等你。”
第六章:谭小羽
谭小羽是谁?
一个月前见过谭小羽的人都会说这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大大,睫毛长长,用指头逗他一下会笑,漂
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形。
只是现在,这个漂亮的孩子反应却实在有些慢。
青栩坏心眼地拿指头捏住他的小鼻子,却是等了老半天,小孩的脸都憋得通红,才终于“哇”地一声
哭出来。
更不要说逗他笑。常常逗弄的人胳膊都发酸了,这小鬼还是瞪着茫然的大眼睛一脸呆滞。
“本来我给你的药就是给大人用的,你居然给个刚满周岁的娃娃用,你脑子是纸糊的不成?更不要说
吸了那么多烟。现在是看不出来,不过是反应有点慢,再大点压根就一痴儿也没一定!”紫阙捏着青
栩的耳朵火冒三丈。
“可是,要不是我带着他,他早被一把火烧死了。”青栩不服气。
燕羽山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在那一夜都像是睡死了过去,一个都没有逃出火海。
锦衣从青栩手里接过谭小羽,忍不住伸手在孩子微微透红的脸颊上掐了一下,很轻,小孩长长的睫毛
只是抖了抖,却没有睁开眼睛。
“小锦衣,看不出来,你也喜欢小孩?”
“啊?”锦衣一愣,抬头对上青栩异常温柔的眸子,“挺可爱的。”
“是很可爱,可惜,太脆弱。”
“?”锦衣不解。
可惜青栩却没有给锦衣进一步询问的机会,拍拍衣襟自石凳上站起:“进屋吧,有点起风了,别让小
羽着凉。”熬得很稀的米汤。
执勺凑近唇边,小心吹凉,再送到小羽嘴边。
谭小羽是个听话的小孩,虽然愣了好一会才张开小嘴,却是不哭不闹。即使青栩一不小心手一抖撒了
两滴,粘在小羽脸上。
“你怎么那么笨手笨脚的。”紫阙斜了青栩一眼,掏出丝绢,小心地擦拭小羽白白嫩嫩的小脸。
“总比你一个跟头跌掉一碗药得好!”青栩反白。
紫阙曾经因为心急跌过一跟头,连带着手里端着的药碗跌得粉碎,在她刚开始跟着晏南混的时候。晏
南亲口说的,在某天喝得有些高,有些胡言乱语的时候。
“谁说我跌过一碗药!你看到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某丫头耍赖,同时对着青栩的小腿一脚踹,
抢过粥碗,“去,端盆水来。过会给小羽擦擦脸,看看这粥沾得。”
“你为什么不去!这明明是女人干的事情!”
“喂小孩也是女人干的事情!”
“你哪里算女人!”
“是谁开口闭口女人来女人去的!弄得好像他想女人想疯了!”
“你!”
粥碗在唾沫横飞之初就被紫阙搁在了一边,后被完全无视身边鸡飞狗跳的锦衣端在手里。
谭小羽一口接一口吃得很开心,唇边时不时冒个小泡。
锦衣也喂得很开心,完全忽略了身侧不知何时少了一个人,留下的那一个瞪着大大的眼睛看怪物一般
地盯着锦衣。
“锦衣,你实在不是照顾孩子的料。”紫阙在一旁呆愣半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哪里不对了?”锦衣斜了她一眼,继续小心翼翼地喂粥。
“不是,只是看着很怪。”其实紫阙这丫头并不闹人,只是特别喜欢和青栩折腾,也只和青栩折腾,
“青栩喜欢孩子不奇怪,你这样的人居然也喜欢——”
“青栩喜欢小孩为什么不奇怪?”
锦衣舀粥的动作一顿。
他记得那天拖着已然人事不省的青栩逃离火海,那家伙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顶着一脸的黑灰抱紧手里
的孩子。
“你不知道?”紫阙忽然转身,视线从谭小羽身上一下转到锦衣身上。
锦衣一愣,手里的勺子莫名一颤:“我该知道什么?”
“青栩有两个弟弟,幺弟一岁的时候就夭折了。那年青栩也不过才十一,却抱着烧到昏迷的弟弟从城
的这头跑到另一头。终于找到一个大夫愿意无偿医治,却已太迟。”紫阙的声音忽然放轻,不那么尖
锐的声音似乎蕴着某些情感,听着有些惶然。
锦衣默然。
“……锦衣,其实整个红楼的人都很好奇楼主对你另眼相待的原因。”
锦衣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把最后一口粥给小羽灌下。
“除了那个,我还很好奇青栩也对你另眼相待的原因。”
锦衣正在放粥碗的手一顿。
下一刻——
“啊——小鬼吐啦!他怎么说吐就吐——别呆在旁边,快点把孩子抱起来拍拍,别让他被吐出来的东
西呛着!我去拿擦洗的东西!”艳阳当空。
正午时分正是饭馆酒楼最为热闹的时候。店小二端着酒壶碗碟往来穿梭于桌凳之间,恨不得拿脚当手
来用。
“小二!再切一斤牛肉!”洪亮的声音自角落那一桌传来。
“来了!”刚把手里的酒壶送上桌的小二还在鞠躬“慢用”,下一刻赶紧直起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
。却是在经过窗口那一桌时不自觉放轻了步子,用眼角小心打量了那桌的客人一眼。
一袭红色纱衣。
红得艳丽,似比当空烈日更为耀眼。
更衬得艳红衣袖间的手嫩白如玉。
此刻,这双芊芊玉手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连斟酒的动作都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优雅。
“小二!我要的牛肉呢!磨蹭什么!”先前发话的大汉忍不住又吼了一声,划破周遭的喧嚣,却是不
影响红衣人一分一毫。
“马上来!”店小二不得不把嗓音再次拔高,却是再也不敢回头,一路向角落走去。
“看什么呢!小子,你该不是看上窗边那娘们了?”男人的嗓门本就响,此刻更是毫不收敛。甚至有
意无意地向红衣女子所在方向看去,不甚清醒的脸笑得猥琐。
“客,客官,小的这就下去准备!”见惯了这样粗俗的江湖客,仗着一身力气几分醉意四处横行。小
二自忖惹不起,自然躲得飞快。
“回来!”大汉伸手一捉,刚好逮着小二的衣领,于是跟捉小鸡似的把店小二拎了回来。
“客,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小二彻底哭丧着脸,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挖出来,从来不曾瞟过那
个红衣女子。
“小子!你爷爷我今儿个心情好,不妨教你两招。对付那种女人,偷偷摸摸是没有用的,要用强的,
懂么?”大汉说着,一脚踢开身后的凳子,摇摇晃晃朝红衣女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与大汉同桌的还有两人。其中的一个书生打扮,看上去斯文得很,却是一把扣住想要开溜的店小二,
一脸笑盈盈等待好戏开演的样子。另一个,却是完全无视眼前所发生的,自顾自用手里的勺子喝粥。
店小二忍不住看了眼那人的碗——碗里是白粥,熬得极厚的白粥,光是看就觉得吞咽困难。
那人却是一口接一口。
一桌怪人。
小饭馆毕竟比不得酒楼,不说酒菜,但从门口到离门最远的桌子也不过二三十步。
不过是店小二愣神的那一小会,大汉已来到了红衣女子身侧,一伸手,就搭上了女子纤白细嫩的手,
连带搭上了女子手里的酒杯。
一黑一白,一粗糙一柔嫩,衬得本就娇嫩的皮肤越发吹弹欲破。
女子微微抬眼,一双灵动的眸子一瞬波光潋滟。
“咳咳,姑娘,一个人喝酒可是相当没意思的。不如让我——”大汉的嗓子似乎也被女子漫不经心的
打量弄得沙哑了半分,却是清了清嗓,依旧把大嗓门亮得很彻底。
一半调戏,一半炫耀。
“啊!”下一刻却是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惊呼。
第一个叫出来的是店小二,他看着红衣女子处境危险心急如焚,却是被书生所制,动弹不得。谁想不
过是眨眼的功夫,情势立变。
那只被握住的手似乎只是简单地一抽一扣一卸,那个比她高得多也壮得多的男人立刻被反制。
第二声惊呼是大汉发出的,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白影一花,自己的手腕已然脱臼。
一枚被折成奇怪形状的纸自大汉指间滑落,女子顺势抄入袖间。
“老三,你不行!该不是晚上折腾狠了,这会人还虚着?”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白衣书生这会也顾不
上店小二,走到大汉身边,无视他受伤的手腕,一把拽着往外拖,“你还是别丢人现眼了,挑女人眼
睛也不擦擦亮,这种夜叉也要?”
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瞥了那女子一眼,似是颇为忌惮。
“呵?夜叉?也不撒泡尿照照,就算是真夜叉,凭你们两个也配?”一句算不得响却也算不得轻的嘀
咕忽然钻进了众人耳朵里。
大汉的脸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惨白里透着点青,连那个一直拖着他往外走的书生也停下了步子冷冷地
瞪着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气氛忽然僵硬,每一个在场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愿再惹无妄之灾。
看着红衣女子脱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店小二还在低头整理自己被拎来拎去时捏皱的衣服,还在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