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云出岫闪开的原因,风行心中的阴云完全一扫而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个……让你看笑话了……哈哈……我刚巡逻回来,哦,我这就去洗洗,你等着啊!就在这儿等,别走啊!我马上就好!”
说着又像阵风一样飞跑出去,吩咐亲兵拿了换洗衣物,便到水井边三下五除二地脱个精光直接就用冷水浇上。又拿出匕首把脸刮干净,把头发打散重新梳好。想快点洗好回大帐,又怕自己有哪里没收拾干净,慌慌张张地洗来洗去,还差点在刮胡子的时候直接在脸上拉出一条口子。在一边给他捧着衣服的亲兵都呆了,虽说这个将军平时也挺毛躁的,但也没见过他毛躁成这样,一边洗还一边问自己“我脸刮干净了吗?”“头发梳歪没?”。要是换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相亲呢。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风行又一溜烟跑回大帐。笑嘻嘻地撩开帐子,然而里面却已空无一人。刚才的茶杯还摆在矮桌上,然而坐在那里的人却不见了。
风行心里又是一阵发酸,不过这回没酸多久,那个冷淡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
“你杵在这儿干嘛?到底进不进去?”
听到声音风行欣喜地回头,然后一把将云出岫拉到帐内,紧紧地抱成一团。
“想死我了!”
大力地在云出岫背上拍打着,风行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不让我写信!你又不来看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又太多了堵在嗓子眼儿,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就慢慢说,”云出岫道,“来日方长。”
被勒得有点喘不了气,然而在云出岫看来,这种感觉还算不错。
七年不见,风行长高了,云出岫不算矮,却足足让他比下去半个头,也强壮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少年,而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云出岫便知道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好。他这人讨喜,又豪爽耿直,英勇无比。这样的人在军营里从来都是偶像与英雄,他应该结识了不少的朋友,还拥有自由。
更何况他已在军营里站稳了脚,也经营起了自己的势力。现在的风行已经不需要他云出岫的帮助了吧。
“行了行了,先放手,我快给你勒死了。”
风行依言放了手,云出岫问他,“你说魍罗重现,你在祁山碰到他了吗?能确认他就在这里吗?”
“我没亲眼看到他,但我能确定他就在那里。”风行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拉着云出岫坐下,然后接着说,“月余之前我带队巡逻时发现一处奇怪的洞窿,守在洞口的冥妖并不是一般散兵,显得十分训练有素,而且全都是能够幻化人形的高级妖魔。埋伏的时候听到他们的交谈中提到‘王’,所以我便派了三个小队在那附近暗中潜伏。一日夜里,洞中突然窜出一道冲天的火光,随后飞出一只全身带着火焰的幻兽,我亲眼看到了那只幻兽,它就是魍罗的坐骑火麒麟!”
“所以你断定魍罗也会在那里。”
“虽然不是术士,但我也学过一些常识。幻兽一旦认了主,终身都不会离开主人半步,直至死亡。火麒麟在那里,魍罗也一定在那里!”
“那个洞窟的位置?”
风行拿过一张羊皮卷打开,指着一处红叉的地方说,“就在这里。我派了人日夜交替监视洞窟的情况,一有异常就传回消息。巡逻时也多在那一带,只是到目前为止,祁山还没有大的变故。这几年来时而会发生冥妖大规模有计划的进攻,每次都被我们拦在了祁岭之外。听说在各地出没的冥妖也渐渐地多了起来,甚至有一些还伪装混入了人类之中!”
“的确如此,”云出岫点点头,“现在各地方的军队全都处于备战状态,但还是不能触及全部地区。军队已经不够用了,陛下准备施行民兵制,以民为兵,平时农作,战时为兵。但我担心这样的半调子民兵没法派上用场。”
“不是听说你在扩大士术学堂的规模吗?给你带信那小子说的,”
“什么那小子?”云出岫白了他一眼,“人家给你送了七年的信,别告诉我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怎么可能嘛。”风行笑道,“柯木智是吧?挺好一小伙子,身手不错,反应也快。我看他可是块当兵的料,还想把他挖过来呢。要是呆我这儿,现在怎么着也是尉官了,说不定还能升成将军。不过那小子死心踏地要跟着你,明明一点术力也没有,莫非你还能把这样的人调教成术士?”
“术力是天生的,再怎么调教,没有就是没有。他不是术士,却自有非他不可的事需要他去办。”云出岫又说,“学堂的规模倒是扩大了,招收学员的条件也没以前严柯。但天生拥有术力的人本就少,而且力量良莠不齐。更何况要编入镇冥军的话,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特训,术法战力必需在一定程度之上,还得懂得兵法和战术之间的配合。而且新编入武的术士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场,那里边连冥妖都没见过的人大有人在,还有些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真正和冥妖打起来的时候,说不定就给吓傻了。镇冥军可比普通军队难伺候得多啊。”
风行想了想,说,“你这样挑人也未免太累了。我听说民间也有许多术士,因为官府驻在地方上的术士太少,冥妖来袭时一般都靠这些民间术士们保护百姓。你何不将这些人也收编?就像我们军营一样,也会接纳江湖上的侠少勇士,虽然是得花点时间让他们从散兵游勇变成军队的战士,但在战斗力上却能大大提升啊。”
云出岫说,“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找来了一些民间术士想试一试。可是那些人的术法修为自成一派,同根而不同源,而且他们之间的术力差距也实在太大,凑到一起之后仍是散沙一片。不过以当前的形式看来,要以扩大规模为主的话,也只有这种方法比较快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帐内的光线更暗,然而两个人都没想到要去点灯。风行的亲兵在帐外问是否要传饭,风行嗯嗯地答了两声,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今天刚到,你那群镇冥军你个当家的不管他们?”
“你个当主人的都没招呼,咱可不敢随便行动啊。”
“哟!你看我都给忘光了!”
风行跳起来窜出大帐,然后一会儿又回来了。
“何将军已经招呼他们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我见着你真是太激动了,啥都给忘了,呵呵。你饿了吧,饭马上就来。我这里没啥好的,别嫌弃啊。”
云出岫笑笑,“对了,把青鳞给我看看。”
风行点起了灯,然后将腰间的刀拿给云出岫。将宝刀从毫不起眼的鞘中拔出,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宽而长的刀身之上满是紫黑的血污,将刀身几乎全完盖住。然而盖不住的,却是宝刀身上锐利的杀气,就算只是这样拿着,也能感到微微的颤动。
“一回来就看到你,都忘了给擦擦,”风行拿过一张干净的布,云出岫却接过手来替他细细地擦拭。
“白天在山上遇到几个杂兵,都给我砍了。”
风行自豪地说着自己的战迹,云出岫却只是专心地擦刀。终于将刀擦干净之后,刀身上细细的鳞纹显现出来,通体泛着青光。
“果然不愧是神器,到现在威力也不减当年。”
风行奇怪地问,“以前也听你说这刀是神器,到底怎么个神气法啊?我爹只说这是家传的宝刀。”
“亏你还天天带着他,居然连它的来历也不知道。”云出岫说,“此刀乃上古名匠离泽所铸。传说上古时期青龙与赤龙交战,二龙缠斗百日之后,赤龙最终将青龙击落于昆仑。青龙的身躯顿时化为雨雾,而在它身死之前,躯干伤处掉落了几块鳞片在昆仑之上。离泽四处寻访极品,想要铸成一把旷世宝刀。他听到这个传说之后就来到了昆仑山上,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得到了龙鳞。他在火山的岩浆中炼化了龙鳞,又采昆仑之颠的万年玄冰粹之。就这样反复循环多次,历经三十年,才终于打造成了刀身。然而龙鳞乃神性之物,一般凡品无法与之相配。后来他又走遍了大江南北,终于找到了万年神木与寒冰铁。于是又花了十八年的时间用神木制成刀鞘,寒冰铁做成了刀柄。”
风行啧啧称奇,“这么神啊!我以前总觉得这啥花纹也没有的鞘不好看,没想到竟有如此来历。”
“武器如果杀戮过多,噬万人之血后便会形成自己的精魄,从而变成嗜血的妖物。一般的武器寿命不长,就算是上好的精铁,在不断地斩杀中也过不了百年,而能够保存下来的又没怎么被使用,所以真正能成为妖物的武器也是少之又少。而龙鳞即使历经万年也纹丝不毁,流传至今别说是万人,只怕死在它手中的人连十万也不止。而神木所制刀鞘能尽数吸纳刀身的杀气,你想想,青鳞是不是每次染了血都会杀气大盛,让你觉得控制它不像方才那样随心所欲?而回鞘之后就安份了?”
风行点了点头,云出岫接着说道,“那就是了。刀身的杀气被万年神木所吸,以达到中和的目的,所以青鳞才没有成为妖刀。而且当初离泽是用赤蛟之卵来为这刀开的光,以平息战死的青龙对赤龙的怒气。离泽从二十八岁找到龙鳞开始,炼化花了三十年,寻鞘花了十八年,找到赤蛟之卵开光又开了八年。前后共历五十六年才做成这把旷世神器。那时的离泽已经八十四岁了,于是他在开光之后,便让自己成为了青鳞的第一个祭品。这样一来,铸刀之人的执念也附着在了刀身上,更是威力无穷。”
风行听罢,感慨良久,又问,“那你说这些的意思是……”
云出岫轻轻地抚着刀身说,“离泽铸此刀时,没想到它除了杀人,还会杀妖。”
“这……”风行神色一变,“难道冥妖的血对青鳞有什么影响吗?”
“是啊,杀万人成妖刀,杀万妖,又会成为什么呢?”
风行不语,云出岫又问,“从你父亲那代开始,冥妖开始扰世,直到今天,这把刀,也差不多杀了一万个冥妖了吧。”
“那,会怎么样?”
“冥妖生于黑暗,吐吸血液也是黑暗所成。神器被黑暗所污,自然也会一点点地失去神性。而失去了神性的神器,还能被叫做神器吗?”
“失去了神性的神器……会怎么样?”
“神性支持着它万年不损……”云出岫指着刀尖向风行道,“现在失了神性,它也不过只是普通的武器而已。普通的武器,总有一天,也是会折断的。”
风行抢过刀,对着油灯细看。隐于细细鳞纹之下的刀身,在刀尖的一处,竟有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第十四章:激斗焰兽铸青鳞
不足半寸的裂纹却像是在风行心头砍了一刀,连血带肉地被剥了下来。对于传家之宝什么的他并不是很在意,但青鳞是他从战场上父亲的尸体手中接过的武器,就算它不是神器,却也支持着他的战斗直到现在,青鳞于风行的存在,就如同握住了父亲的灵魂,仍与父亲一起战斗。
但现在,本以为永远不会折断的青鳞却有了裂痕。这最后的依托也将消失。
“怎么会……”
颓然地坐下,却又像豹子一样迅速窜起,死死地纠着云出岫的衣服,风行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恐怖。
“你……你有办法……是吧……”
云出岫被他的激动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忘了回答。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不然你不会特地说这些给我听!”
“呵……”云出岫挣开这个野蛮人的钳制,苦笑着说,“你要是把我掐死,我可就没办法了。”
“我就知道!”
刚才看到裂纹的时候,风行如同坠入了地狱,现在却又像是飘上了天。大起大落的情绪他自己没在意,反而是云出岫吃不消。他又开始担心了,情绪外露的风行让他觉得不保险。
“要怎样才能修好?快快快!你快说啊!!”
云出岫按着他坐下,然后凝起神色对他说,“我能把它修好,还能重塑青鳞的神性,并让它不再受到冥妖的污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一件事算什么?十件也行啊!你说是什么事,我马上去给你办!”
云出岫摇了摇头,“现在不急,你只要答应即可。”
风行奇怪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只要牢牢记得你自己答应过我帮我办一件事,到了时候我自会找你讨这份债的。”
“行,”风行一口答应下来,“叫我去死也行,击掌为誓!”
云出岫伸出手在风行厚实的手心重重击出,“那你就好好记着吧,你欠我的。”
云出岫到祁山上寻了一处通风的洞穴,却不要炉子不要工具,只让风行在里面挖了个坑,坑内燃起一大堆的柴火。又用泥土在从坑到洞口的地方铺了一条角度不大的带几道沟渠的斜坡,在洞口和坑的周围都布好了符纸。挖坑和铺路的体力活儿虽然不需要云出岫亲自动手,但只那些符纸他就画了一夜。
“等阵一完成,这个地方就会吸引冥妖过来。你带着你的人守在洞口,来多少杀多少,不过千万别放任何一只冥妖进来,只要有活的冥妖闯进了阵里,不但我得死,你们也别想逃走了。”
风行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
“话别说得这么满,”云出岫白了他一眼,“听好了,这个阵的最终目的是要吸引火麒麟过来,它出现之后你得想办法从它的角上取到火种,然后将火种给我。不过我得首先提醒你,一旦火麒麟来到这里,魍罗也有可能为了寻找他的坐骑而跟到这里。要是他出现,你绝对不能与他交手,马上带着你的人撤离。”
“那你呢?”
“你忘了?”云出岫笑道,“我能用法术逃跑啊。”
“哦,”听到云出岫那么说,风行这才放下心来。
“你也别紧张,埋伏在那个冥妖驻地旁边的人不是说了吗,时常能看到火麒麟从洞里出来,却从没见过魍罗。看来妖王并不怎么喜欢露面,你就放心吧。”
“哼,他来了才好呢,来了正好让老子试刀!”
“你就吹吧,”云出岫将风行赶到洞口,“不知道要多久火麒麟才能过来,你可要给我顶住了!”
在风行带着大队人马守在洞口之后,云出岫便将一张符纸丢到了火堆里。橙色的火燃立即变成了刺目的白,像是一大团云朵在涌动着。火焰上生出白烟从洞口飘出,却没有一丝火所应有的热度,反而清冷得吓人,不一会儿便在洞外的山间漫出了一片迷雾。
风行感到阵阵压力袭来,暗黑的冥妖气息越来越近。他将手按在刀柄上,然而陌生的感觉却让他心里像是空了那么一块。青鳞在云出岫那里,这把代替的刀虽然也是万中挑一的好刀,却不能给他带来心理的庇佑。
白雾中出现了冥妖的影子,来的都是些低级的没有幻化为人形的妖物。风行一声令下,洞外便开始了屠杀。算不上战争,与冥妖的战争中是以人形的高级冥妖为主的冥军为对手,现在来的都是些喽啰,自然入不得风行的眼。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被吸引来的妖物们飞蛾扑火般向洞口涌去,都被一一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