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迅速一个翻身,长刀一扫,向男子骑着的焰兽袭去。谁知砍到的竟只是一道幻影,几乎在刀锋划过的同时,风雷的背后传来一阵剧痛,锋利的刺感让他得知重创自己的是男子伸长的钩爪。鲜血从口中溢出,风雷忍住剧痛,一个回身突刺,然而男子却早已飘至远处,一双血红色的眸子正冷漠地看着他。
摇晃着身体站起来,风雷却明显地感觉到过于勉强。胸口的五个黑洞虽细小,却止不住地流出鲜血。呼吸声中已现微小的嘶鸣,受到重创的肺部出现了明显的气胸。风雷没有时间来堵住伤洞,便猛然向男子的方向冲去。现在他的每口呼吸都会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折磨,每一步迈进都让他汗如雨下。
男子却也静默地站在那里,眼望着冥军迅速地蚕食着人类四散逃跑的残兵败将,仿佛根本不知道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重伤却仍具威胁的风雷正一步步地向他逼近,眼底除了冷漠还是冷漠。风雷满带愤意的攻击就像是一场儿戏,他不过是抬抬手,赶走一只恼人的蚊子,如果觉得烦了,就一巴掌将之拍死即可,根本不足以令他在意。
这个男人,说不定真的是王。风雷这样想着,心里却是已生出了失落之意。在这个男人刚出现的时候,便注定了风雷的败局。看到他的第一眼,风雷便不可挽回地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而过于巨大的差距如千斤压顶,没有给他任何胜算。现在身受重创,更是已经不可能……
风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凉。他戎马一生,历经沙场,他在战斗之中不断地挑战强敌,也挑战自己。只是这回上天却不再给他机会了,这个冥妖男子,便是他生命中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高涯,挡在了他最后的道路之上。
但是……
风雷大喝一声,拼尽力气以极快的速度向男子砍去。突然的力量暴发让他暂时忘记了胸前伤口的痛疼,眼中景致扭曲,只剩男子的脸越来越清晰。青鳞的利锋来势如电,男子的眉间露出些许不快,险险避过,几丝似乎透着血色的黑发飘然而落。
用尽力气的身体却并没有倒下,因为伸长的钩爪将他串在了空中。最后所见的仍是那张冷漠的脸,其实现在看来,那张脸却并不像一般冥妖那样骇人,却是异常清俊明晰。然而在极度的冷漠之上却镶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印于其中的人类通通都被染上了血色。
风雷也是其中之一。血红的天血红的地,血红的山峦与河流,血红的战马与尸体。这些在这个冥妖之王的眼中统统都只是毫无例外的红,对于他来说,或许真的一点区别都没有。
只是红。
“爹——!!”
刚刚赶到最前锋的风行看到的,便是男子将串在钩爪之上的父亲摔落地面的惨状。失了元帅的军队顿时乱作一团,毫无章法。在心理上已经提前溃败,于是士兵们纷纷四处逃散,即使剩下的几位将军斩杀了一些逃兵以示警,也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爹!”
风行跳下战马,抱起父亲被摔落在地的身体,手中的长枪枪杆竟被紧握的力道挤出裂痕。他抬起头,用充满仇恨的血丝的双目瞪视着站在不远处的冷漠的冥妖。
然而那个男子却没有看他,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有敌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眼前,更没有再去看刚刚才被自己杀死的风雷一眼,而是用他那副冷漠的表情遥望着远方,眼神追着天边的暗云,仿佛眼前战场的腥风血雨,也不及那些带着阴霾的云朵值得他在意。
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刀,青鳞之上沾满了属于冥妖特有的紫黑的血液。风行怒喝一声,便挥刀向那个目空一切的冥妖男子砍去。
劈砍,突刺,回扫,硌挡。失去父亲的少年带着一腔悲愤与恼火,与黑袍的男子缠斗在一起。男子冷漠的双眸这才多了一丝神色,因为这个年轻的人类竟然会让他不能在第一时间里迅速解决。
在仇恨的激发之下,风行一瞬间将身体所有的潜能都释放出来,沾满紫色血污的青鳞刀映着男子眼中的血色,追着男子闪避的踪迹一路飞驰。男子只是脱闪,并未还击,所以被情绪蒙住眼睛的风行丝毫未查,只顾着猛烈的攻击。
在他与黑袍之影纠斗时,那双冷漠的血之眼却在另一个方向看着他。原来在他刚对男子发出攻击的那一刻,男子便只留下一个影子与他相斗,身体却飘至别处。就像玩弄着一只可怜而孱弱的小动物,观看他的挣扎与拼杀似乎只是为了嘲笑其无能。而那只无能却愤怒的小兽却毫不知情地一头扎入盲目的战斗之中,完全不知其可怜之处。
黑袍男子眼中突然一凛,一道闪电自他的指尖飞出,向那只发怒的小兽而去。正全力与影子拼杀的风行丝毫没有查觉,猛然被黑色的雷电激中,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那道雷电击成碎片。他抽搐着倒在地上,惊异地看着影子融入空气,取而代之的是自远处走来的那双带着殷红纹饰的黑靴,停在了自己眼前。
黑靴踩上风行的头,将他原本俯于地面的脸捻转,被迫侧过来的头看到了上方的那张冷漠中多了几丝血腥的脸。男子手中的钩爪骤然伸长,一下子刺入了风行的脖子,却并没有刺中要害,而是特意避开了咽喉与大血管,精确地将尖爪刺入了肌肉中。
踩着头的脚并没有用力,然而风行却并不敢动弹,只能带着激奋的不甘怒视着男子。并不是无法挣脱,而是不能挣脱。只要刺入脖子的尖爪稍一走偏,颈部的大血管和咽喉便会受到伤害,不出一时半刻就会死掉。风行只是一时激怒而忘了理智的分析,却并不表明着他不会分析也不能查觉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还不能死,他要杀了这个男人,为了父亲,为了用鲜血染红祁岭的同胞们。
风行在等着机会,等待男人哪怕一丝的松懈,而男人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尖爪牢牢地掌握着风行的要害,踩着头的脚已经退去,然而风行依然不敢动弹分毫。加诸在他身上的不仅是剧痛,还有如方才风雷所感受过的莫大的恐惧与耻辱。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一只任人搓圆捏扁的虫子罢了。他高兴的时候就可以给你个痛快,一下子杀了你,就像刚才对付风雷那样。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慢慢地把人玩得死去活来,就像现在对付风行一样。
风行一点点地开始感到绝望,如同刚才风雷的最后一击。难道让他就这么把自己折磨死吗?不但不能为父亲报仇,反而搭进了自己的性命,真是愚蠢通顶。
然而在下一时刻,尖爪却突然离开了他的身体。脖子上那三个洞正在往外不停地流血,万幸的是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所以才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松开桎梏之后风行依然不能动弹,手脚的关节几乎全毁,就算是能治好,以后也不能习武了吧?
只是他并没有时间想这么多,目光立即被奇妙的景色所吸引。刚才折磨自己的男子被几条透明的云蓝色轻纱困住,轻纱的那一头是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少年,轻飘飘地站立在高地上,手中牵着似乎并不是实体的纱带。
风行的脑中突然闪过在很小的时候,当母亲还在世时,给自己讲的天上的神仙的故事。而那个站在高地上的少年的影像,却正好对上了自己心中母亲讲解的神仙的样子,温雅俊逸。在整片灰暗天际与血红战场的映衬下,少年就是其中唯一一抹明亮与清新,就算他身处这个肮脏的人间地狱之中,也依然不会被污染丝毫。
所以在一瞬间,风行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救了自己,然而这个错觉只是一瞬间而已。
在下一刻,云蓝色的轻纱完全将冥妖的男人缠于其中,只是被误认为神仙的少年却并没有开始发起攻击,而是迅速跑到自己面前将自己扶起。一道符纸掷于地面,一圈云蓝色的光茫将二人罩住,然后景色扭曲,风行也随之晕了过去。
第八章:疾风惊月舞流云
云出岫赶到的时候,战场上已是一片狼藉。第一次亲眼看到大规模的冥军,即使是无心于世的他也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恐慌与虐杀的气氛铺天盖地地压下,使他向来习惯了闲散的心突然被纠了起来,不得喘息。
从昆仑山下来之后,云出岫便接到了来自炎帝的御旨。冥妖大量集结于祁岭,军队耗时两年却仍攻而不克,帝心甚忧,遂遣千名术士统合为镇冥军,交于云出岫之手,令其速速前往祁岭增援西炎主力。
一开始,云出岫只是觉得麻烦。然而由汉阳而来的术士们却带来了最亲的卜测,其结果竟是西炎大凶!难怪炎帝如此紧张,竟会派出专供御用的术士部队去支援一般军队。
几乎没有犹豫地,云出岫接受了令牌。从昆仑归来的云出岫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嬉游四方的孩子,尽管他尚未元服,却已拥有了能令这些常年呆在炎帝身边的心高气傲的术士们服从的力量与智慧。而就他本人而言,也已不再是那片轻飘飘的云彩,因为朝阳要为它染上色彩,所以它无从逃脱。
西炎的军队已经完全溃散,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战场上四处奔走。冥军的力量罕有地强大,与以往所见完全不同。有一股无尽的黑暗存在于这个战场上的某处,正是这股黑暗成为了冥军的能量之源。
云出岫很快地找到了那处黑暗,他让术士们去援救各部将士,带领已经溃败的残余军队撤到祁岭之外。而他自己则直奔那处黑暗而去,好奇心驱使着他想要挑战那个使他如此在意的黑暗,于是他见到了魍罗。
张扬地飞散于空中的黑发似乎也带了血丝,端正到异常的脸孔上镶着一双血色的眸子,使人不寒而栗。那个男人骑着火麒麟,伸长的钩爪将一个身着重铠的将军刺穿,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晚了一步碍……
对于风雷的死,云出岫也不过是如此一句的感慨而已。而那个骑在火麒麟之上的男人,却赢得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云出岫听到过他的名号,在他云游西炎之时,便从一些冥妖口中得知了这个来自黑暗的王。世间唯一能够驾御地火渊之底的幻兽火麒麟的王,他的名字,叫做魍罗。
这是云出岫第一次见到魍罗,但他却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冥妖之王。除了他,天下便再无二人担得此名。他便是冥妖的黑暗之源,只要打败了他,冥军便能一举消灭。
消灭了冥军,解除了西炎的危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不会再逼迫他了吧?或者在他功成而尚未身退之际,连他一起……
云出岫的嘴边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那个男人并不是个仁慈的帝王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眼前这个冥妖之王同样残忍。
要出手吗?和那个强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一决死战。他能赢吗?赢了也不过是天下太平,他云出岫却不知道能不能太平。输又如何?输了,也不过是再入轮回,来生但愿永不为人。
而那个卷着腥风血雨而来的男子又会怎样呢?赢了,不过是进行下一场战斗,甚至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叫做云出岫的人死在他手里。输了,这绝对强势的力量便再不存在,没有魂魄的冥妖,也不会有来世之说。
只是,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又怎能看到如此壮绝的一幕?
这个想法让云出岫在兴奋与恐惧的双重旋涡中颤抖,而此时,一个人却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披着战甲的少年在见到父亲的尸体之后,愤怒地向魍罗发起了攻击。突发的袭击使魍罗在一瞬间无法反击,那张冷漠的脸上竟也现出了一丝破绽。然而由悲与恨织起的网将少年的眼睛罩住,魍罗留下一个影子与他缠斗,黑色的身影飘到了别的地方,再度抬起的眸子竟直视着一直在暗处的角落里旁观的云出岫!
尖锐的压力顿时直刺云出岫的心脏,脉动激烈地收缩着。与那双血色的眸子对上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冥妖之王的对手,更勿论方才想过是否要消灭他的这种妄言。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与云出岫见过的所有人与妖都不同的黑暗。不存在正与邪,也不存在善与恶。魍罗的黑暗来得理所当然,因为他便是黑暗本身。
被发现了!会被杀掉!
然而云出岫却根本无法动弹,身体被那股前所未有的魄力所压,目光却钉死在了魍罗的身上。他想战,亦想逃。他明知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但仍想与之一搏。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天性与本能吧,不过云出岫的天性相比之下却十分淡薄,这便是他的理志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天性,阻止了不顾一切与之一战的冲动的原因。
于是云出岫身上的紧迫感慢慢消失,只是继续隐于暗中,放松自己的气势与魍罗对视。魍罗似乎有些许讶意,顿了一顿,便抬起手来,一道雷电自他的手中击出,迅速袭向一边仍在与他的影子战斗的少年。
云出岫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在袭击少年时,那双血色的眸子竟未曾从云出岫的身上离去!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那个一脸冷漠的男人想做什么?逼自己出手?!
云出岫丝毫未动,男人嘴角却有了些许弧度。那抹轻得几乎不被察觉,却残酷得冰冷刺骨的笑意使云出岫毛骨悚然。
魍罗不再看他,径直向倒在地上的少年走去。钩爪入体,血肉横飞。但魍罗却并不急着杀死少年,只是像折磨一只小虫子一般,专挑筋骨关节神经密集处,看着少年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
冥妖之王的脸上却依然只有冷漠,并未从虐杀之中得到快感,也不是对人类深入骨髓的仇恨。只是冷漠地做着一些事,想要打破另一个旁观者的冷漠。
云出岫突然觉得或许魍罗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魍罗的冷漠与他的无心可说是同出一源。
不过云出岫比他多了点东西,那些东西是魍罗不能拥有,也无法理解的。
半透明的轻纱骤然袭出,将魍罗缠于其中。黑袍男子似乎并没有想到那个躲在一边的胆小鬼居然会出手,眉间稍稍皱起。得手的云出岫迅速来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身边,一道符纸掷出,在魍罗尚未从带子中挣脱之时,将少年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云大人?”
带着奄奄一息的风行突然出现在祁岭郡城外的临时行军大帐中的云出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术士们的临时指挥下,残余的大军已经撤退到了祁岭郡外,并迅速集结,扎好营地。祁岭郡的驻军也已全部调来救助增援,一边给将士们疗伤一边布好警戒线,并往周围郡县派去了传令全都,并将这里的战状上报汉阳。
认出风行的士兵们立即找来了医官,然而受到过非人折磨的身体却让医官们连连摇头。不过身为已经战死的元帅的独子,术士们还是立即使用术法保住了他的性命。只是要想让他完他康复,却没有人有自信说出这句话。
突然有人想起了身为镇冥军首领的云出岫。如果是连炎帝都十分欣赏的他的话,应该有办法能够治疗这样的伤势。只是在众人环视军帐之时才发现,将风行送回大帐的云出岫,却已经悄然消失。
把少年交给其他术士以后,云出岫马上便返回了战场。西炎军队已经全部撤离,只余一片碎尸零落,血肉遍布的原野与山岭。余火仍在燃烧着,在满是腥风的山岭之中显得如此诡异。冥军也已暂退,只是那处黑暗却并没有消失,在夜幕的映衬下更加深沉。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能从那个男人手中逃脱已是极幸之事,可他现在居然独自跑回来,竟是想要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就像是将灵魂遗失在了那里,他必需快一点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只是那个绝对黑暗的男人能够带给他不一样的人生——直觉在这样告诉着他。
终于,云出岫找到了那处黑暗,在已经快要熄灭的火苗的映衬下,那张冷漠的脸阴沉得如同昆仑之颠严酷的天空。黑袍的男人似乎正要离去,但云出岫知道他在等自己,即使直到现在,那个男人的眼神依然冷漠。
魍罗并没有发起袭击,却也没有就此离开。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返回的云出岫,一言不发。云出岫也一样,急着返回战场,但在真正见到魍罗之时,他却失去了语言。
此时的魍罗已经褪去了战场上那股不祥的刹气,化为纯黑的暗融入了夜色之中。云出岫虽然用眼睛看到了他,但却并不肯定他是否就在那里。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对血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与他静默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