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多少有些惊慌的贵公子们便安定下来。为首的秦公子笑道:“想必接着便是‘夏’吧。
”
易安不答,信手一拨,画卷般的春景霎时不见了。四下猛然间热起来,有人忍不住,竟不顾仪态脱了
外袍,露出里衣来。
众人原本置身江上,现在却荡舟于湖中。
远处蝉鸣之声不断,大片大片肥厚的荷叶被船头分到两侧,船身便在其中穿行。荷花的香气若有似无
,有早熟的莲蓬,沉甸甸地垂着,偶尔碰触到某人的肩头。
有人太过好奇,伸手摘下一个剥开来,里面莲子还未饱满,但入口也十分清甜。
“这是真的……”那人喃喃说,神情迷茫,已然入了幻境。
“易先生,”祝公子等不及般叫道:“秋呢?秋呢?”
易安点点头,景色又转,好一派秋之景!
公子们骑于马上,脚下秋草已呈褐色,却还未完全枯萎,隐隐带着燥气。远处大概是田地,竟然能看
到有人劳作的身影——这分明是洛阳近郊的景象。
先前脱下外衫的那人,立刻感到秋风凌厉,赶紧又把衣服穿上了。
“最后……自然是冬。”易安轻声道。
众人俱是一惊,若非他开口,他们简直以为方才所见是真真实实的。
没等他们回过神,众人已然回到秦府小院中,只是不知何时,四周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白雪,还有大片
的雪花在空中飞扬,偶尔落在人身上,带起一点凉意。
身后,几株腊梅悄然绽放,连雪花都沾染了花香……
秦公子惊愕地看着自家宅院的变化,一下子站起来,又不知该做什么。就在这霎那间,一切都消失了
。
一片寂静。
在座的世家子弟们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幻想里,脸上都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桌上酒壶不知何时翻倒
了,酒液横流,污了几人衣襟袖口,但却没人察觉。
“诸位公子,可还满意?”易安带着轻笑问。
“何……何止满意!”秦公子先回过神来:“简直太精彩了!”
众人纷纷附和,直说“不愧是易先生”。
易安也不推辞,诸般恭维之言,悉数收下,回了自己位置,满上一杯酒,和众公子对饮而尽。
白术凑到他身边道:“真有你的!虽然明知是幻术,却仍觉得是真的……法术啊……”说着,他想起
自己,不禁有些黯然。
“你若喜欢,时常变给你就是。”易安道。
白术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连连道:“不必,我说说而已。”
身为道士,法术不如人就算了,装模作样也略输一筹……如果还要被当做小孩一般来哄,简直没脸见
人了。
易安见他面红耳赤,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分外欢乐。
在场诸人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诡异,却又不知为何,埋头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一时间竟无人说
话。
身为东道主的秦公子便站起来道:“在下还准备了些余兴的节目,虽然俗了些,还望易先生和白道长
不要嫌弃。”
说罢,他吩咐管家。不一会儿,上来了一般伶人,都是十几岁的美丽少女。而为首的,正是洛阳最红
的姑娘,程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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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并不认识来人,只觉得最中间的女子美貌非凡,但其余人却是知道的。
程小蝶什么身价?
就连近处听她抚琴一曲,那都要好几十两银子,更别说请她过府献艺了。若非秦家人有官职在身,还
真不一定请得动。
看了秦家为了讨好易安,可谓下了血本。
程姑娘作为首屈一指的红牌,不仅琴技惊人,舞艺也出神入化。原本能近距离观赏,是这些公子哥们
求之不得的好事。
只可惜他们刚刚才受了不小的震撼,此时有美当前,却一点反应也无,甚至几个人神情恍惚,一副有
看没有看的模样。
可怜程姑娘头一回受这种冷遇,委委屈屈地给众人一一斟了酒,就在管家的示意下退下了。
“这等俗物,果然入不了二位之眼。” 秦公子干笑:“不过,易先生,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易安道:“但说无妨。”
“久闻易先生善风水,今日机会难得,在下想请易先生帮敝府瞧一瞧。”
其余人一听,暗道这姓秦的太狡猾,竟明目张胆假公济私,实在可恶……
易安倒不推辞,四处略略看了看,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没有妖患,倒有人祸。”
秦公子脸色一僵。
众人见他吃瘪,心中暗爽,却又装模作样打了个圆场。
一顿饭,某位主人讨了不快,某位客人吃了一肚子怨念。
当然,这怨念也不好表现在脸上,所以看上去勉强也算宾主尽欢吧。只是众人散去,秦公子摔了酒杯
,白术又拉着易安上馆子饱餐了一顿,这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回客栈的路上,白术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易安问。
“怪了……”白术双手在全身摸了个遍,“我的玉佩去哪儿了。”
易安往他腰间看,果然已经空空如也了。
“兴许是掉在别处了。”他想起白术的性子,觉得很有可能:“无妨,再买就是。”
他说的轻松,白术倒有些不好意思。这玉佩原本就是问易安借来的,这下可好,弄丢了。想起不知价
钱几何,白术就觉心里揪着疼啊……
******
一晃又是三天,该吃的该玩的都差不多了,唯有《五行大合术》的消息没打听到。对于此事,白术一
点内疚之情都没有——反正师父也没给线索,几位师兄也没消息,他打听不到,也很正常嘛!
头天晚上,两人好生休整一番。到第二日,便清清爽爽准备上路。
谁知正收拾行李,忽闻外头一阵喧哗。接着客栈掌柜一脸惊慌,急匆匆冲进来:“二位公子……二位
公子……出事了!”
“怎么?”白术见胖掌柜急得出了一身汗,颇觉有趣。
“那个……那个……”掌柜支吾半天,最后道,“唉!你们还是下楼自己看吧!”
白术和易安对视一眼,便跟掌柜而去。
一下楼,竟然看见十几名衙役将客栈大门团团围住,一副捉拿人犯的架势。看见二人出来,为首一人
道:“二位,我们是县衙衙役。县令大人令我等请二位过府问案。”
白术满心疑惑,问案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易安却似乎不觉得多意外,只略微点
头,以示知道。
那衙役头目显然知道二人身份不俗,也并不怎样呼喝,规规矩矩带二人出了客栈,一路往洛阳县衙去
了。
第十四章:欢宴(三)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赴县衙,引来众人围观——毕竟出动这么多衙役抓人的事可不是天天能见的,何况
抓的还是两个俊秀的公子。
易安耳力甚聪,从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了事情大概。
原来,那秦府二公子秦衡玉——正是那日做东的,一大早亲自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称易安白术二人
用妖法害死了自家大哥和老爹。
原告是洛阳大户,被告是与众多世家交好的世外高人,县令接到禀报,当场就头疼了。思来想去,还
是听从师爷之言,决定将一干人等都带回县衙,亲自询问。
由于百姓们热情过甚,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众人赶到县衙,时辰几近中午。县令不敢怠慢,先
安排了午饭。
于是白术头一回进县衙,案没审,刑没用,却先吃了一顿,真叫人哭笑不得。
午饭后,他们被衙役带到花厅。
县令坐于正位,旁边是师爷衙役等,而那日聚会的众人站在中央。
一见二人进来,他们神色都有些奇怪,想来谁也没料到一次聚会,聚出个命案来。谁是谁非既然拿不
准,所以看谁都像坏人,看谁都像被冤枉。
倒是那秦衡玉,双目喷火,一脸戾气,好似恨不得上前撕了白术跟易安一般。
“县令大人。”易安目不斜视,浅浅行了个礼。
白术已经从易安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心中莫名,但也跟着他做了这一番动作。
县令知他们方外之身份,倒没不追究跪不跪的事,慢声问道:“易先生,你可知本令为何传你过来。
”
“草民不知。”易安摇头。白术也跟着摇摇头。
“你胡说!分明是你二人设法害了我爹和我大哥!”秦公子一看,立刻激愤,喊得中气十足。
县令连忙道:“秦公子稍安勿燥,你有何冤情,不妨仔细说来。”
秦衡玉横了一眼易安和白术,转向县令,拱手道:“大人,草民乃是洛阳县人氏,姓秦名良玉,在秦
家排行第二。听闻这位易先生途径洛阳,三日前,我奉家父之命,于家中设宴款待。原本是一片好心
,哪料这人,不知使的什么妖法,当晚父亲和大哥就病倒了,跟着大哥不治……去了……”
说到此处,秦衡玉双目含泪,身形微颤,提声呼道:“大人!我秦家世代忠良,如今竟为妖人所害,
大人一定要替我父亲和大哥伸冤啊!”
一席话,情深意切,闻着伤心。想不到不过几日之间,秦老爷和秦大公子都遭了不测,着实令人唏嘘
。
县令微微蹙眉,道:“这你放心,本令自会秉公处理。”说罢,他看向易安和白术:“你二人有何话
说?”
说话间,县令板着脸孔,却一直在细细打量他们两个,只见易安一袭白衫,气质脱俗,而白术身着蓝
袍,面容清俊;两人站在一处,如同朗月星辰,清风流水,叫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这样的人,叫人只想赞一声仙家气韵,实在不像会做妖法害人的。如此想着,县令的面容不禁有些缓
和。
“县令大人明察。”易安不慌不忙沉声道:“宴会当日,我二人与众位公子同出同入,并不曾离开半
步。”
一旁那些世家公子纷纷点头,当日众人确实都围在易安二人身边。
易安向四面略微点头致意,接着说:“至于之后三日……白道长初到洛阳,我邀他四处游玩,并不曾
避人耳目,想来许多百姓都可以作证。”
这样一说,倒也是。县令点点头。
易安便向他拱手:“至于秦公子为何口出此言,诬陷清白,还请大人明察,还我二人一个公道。”
县令沉吟不语,左右为难。
秦衡玉见势不妙,连忙道:“大人,这人善妖术,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避人耳目!别人见到的定是幻象
!”
众人想起宴会那日,易安一挥手就出现四时幻象的一幕,又变得将信将疑起来。更有甚者,看向易安
和白术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畏惧,好像害怕他们又使什么古怪一般。
秦衡玉见状,趁热打铁:“大人,草民并非空口白话,草民有证据!”
此话一出,不仅县令师爷,连易安都有些吃惊。
“人证物证?”县令问。
秦衡玉道:“人证物证俱全。”
他这话说得甚为斩钉截铁,县令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便把认证带上来吧。”
衙役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带着一名素妆的女子上前。白术定睛去看,竟然是那日在秦府见过的程小
蝶。
“民女程小蝶,见过县令大人。”她跪地叩首。先前风姿卓越的大美人,现在面色惨白如纸,瑟瑟发
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简直我见犹怜。
县令问:“程小蝶,本令问你,你需从实作答。”
程小蝶点头称是。
“堂上这二人,你可认识?”县令指向白术和易安道。
“民女秦府宴会上见过,是易先生与白先生。”程小蝶回答。
县令点头:“关于当日情形,你有何话说?”
“民女……民女三日前,去秦公子府上献艺。献艺完毕,民女突感身体不适,秦公子体恤,让民女去
客房略作休息。这时候……民女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县令追问。
程小蝶伸出手指,颤巍巍指向白术和易安:“看见这两个人,鬼鬼祟祟,从秦府后院出来!”
当堂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站在中央的二人身上。白术不敢置信般睁大了眼睛——这面若天
仙的女子,竟然当着自己栽赃陷害,面不改色。
“你胡说!”他下意识道:“我们根本就没离开过,所有人都看见的!”
“制造幻像,对你们根本易如反掌。”秦衡玉插话。
其余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程姑娘可有看见我二人对秦家人下手?又怎么断定她看见的就不是别人做出的幻象?” 面对此种
尴尬境地,易安仍旧不慌不忙。
程小蝶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慌乱间看了秦衡玉一眼。
易安勾起嘴角:“而且据我所知,这位程姑娘与秦公子交好,其证言恐怕不足为信。”
“倒也有理。”县令流汗了。
“大人!”秦衡玉惨呼一声,痛声道:“宴会当日,易安曾说我秦家近日‘有人祸’。若非他是真凶
,又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
易安应声笑了:“秦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吃的就是卜卦降妖这碗饭,难道连吉凶也测不准?”
说罢,他一双幽深的双眼直直望向县令:“单凭这不明不白的人证,含糊不清的证词,就认定我二人
与秦家之事有关,未免太儿戏了吧,大人?”
县令哑口无言,看向师爷。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术觉得那目光中,似乎有一点求救的意味……
师爷是位白面书生,见状轻咳一声,凑近县令耳边私语一阵。县令频频点头,先吩咐程小蝶签字画押
,然后转向众人开口:“秦公子方才说还有物证?”
秦衡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掩盖在满目悲痛之后。
“易先生是得道高人,原本我也不会轻易怀疑。可是,前日我在大哥房中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说
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衙役接过,呈给县令和师爷。
师爷面色有些沉,示意衙役拿给易安白术二人看:“此物你们可认识?”
易一见,轻轻叹了口气,白术惊道:“这不是我的玉佩么?”
“果真是你的东西?”县令连忙追问。
白术点头,也不只是真傻还是假傻:“是我的,宴会那日丢了,原来叫秦公子拾了去。”
“哼!”秦衡玉冷哼:“分明人赃并获,还敢狡辩!难不成我要冒着得罪众世家的风险,诬陷你们不
成?”
白术被他这句话一堵,胸中顿时憋了口恶气,心道:“你分明就是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