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个莱曼斯。
也正因为他明白其中种种曲折原委,明白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才一直在等那人醒过来,想再听听他的声音,想对那人亲口说一句还从未说过的:“我爱你。”
可事态的演变已至边缘,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继续浪费了。
这一夜,林叶秋一个人静静站在树下,站了许久。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去找了诺涯,一开口就问:“莱曼斯的情形究竟怎样?”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也许今夜就会醒,也许一直都会这样沉睡下去。】诺涯看上去依然一副不染尘烟的清雅脱俗,神情清冷圣洁,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却又包罗万象,似天空般广袤,又如大海般深邃,【第二次动用权杖的威力,实在太勉强了些。】在以意念传达这一句时波纹不动的空灵语气里隐隐有了太息之意。
林叶秋垂眸沉默了会,又问:“如果放任目前的事态下去,这个世界最终会如何?”
【毁灭。】
“你怎么能确定?”
【现在的情形早在两年前各族大祭司便已卜算出,近来发生的一切正好一一验证,死亡的阴影已开始笼罩。】
“最近野兽们的狂乱,兽人们的生病,也是因为这个?”
【对。】
“那莱曼斯也会受这种影响?”
【这片大陆所有的生物都无法避免,兽人将是首当其冲。王当然也不例外。】
“莱曼斯已经受到影响了么?”
【目前应该还没。】
“如果你们期待的希望之光降临,就会遏制这种状况的恶化?兽人们的情况也会好转?”
【是的。】
“我不是很明白。”
【一切都是神谕,这片大陆每个人的命运早有定数,同样地便也决定了这片大陆的最终命运。而你属于另一个世界,你的到来就是一个变数,只有你的真正介入才可能打破命格,改写冥冥之中既定的轨迹。】
“你所指的介入就是让希望之光通过我来降生?然后由这个孩子来改变一切?”
【可以这么说。】
“这个希望之光是不是跟你上次给我的这块玉石有关?”
诺涯的语音里似乎微微带上了些笑意:【殿下果然很聪明。】
“之前你说过你知道我并不是雌性,那是要用何种方式孕育出子嗣?而且上次你也说过需要莱曼斯的……”一直都平静无波的人说到这里却不由自主微微红了红脸,“可他既然在昏迷中又怎么能……”
【这点请不必担心,只要殿下同意,其他我们自有办法。】
“既然你们能力如此之强,之前又为何迟迟不采取动作,而让事态演变至今?我并无反抗之力,不是么?”
【我无法强迫殿下,若非出于自愿,殿下的身体到时会产生排斥,如此一来失败的可能性更大。而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了,而且不久前我因灵力耗损过度,一直处于不稳定的冥想状态。】诺涯停顿一下又道,【这就是逆天的代价。】
林叶秋望着他,淡声道:“即便这个代价最后会夺取你的生命。”
【这是大祭司的宿命。】诺涯缓缓开口:“有些事明知后果还非得去做,就像王对你一样。若殿下最后仍不愿意,那么我们会设法重新送你离开。”
林叶秋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却一震,因为对方提及了莱曼斯舍命一般的行为,这将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释怀和忘却的伤痛。他知道对方这是在以情动人,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现在开始的话,时间够么?”
【事态演变得太快,超出了预计,我们只能加速孕育过程,可这就更增加了宿体的危险性。】
“无妨,尽你们一切力量便可。”
【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回头,期间殿下会陷入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迷离状态,对外界一切的感应都会减低,确切说是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这是一个绝不轻松的痛苦过程。】
“我有可能再也醒不来吗?”林叶秋静默会问。
【……是。】
林叶秋微微垂首,又静默了几秒,淡声道:“你们开始准备吧。不过在这之前再给我一点时间,明早我会再来。”说完便转身离开。
【殿下,我们定会竭尽全力。】身后传来衣物的窸窣声,诺涯似乎起了身。
林叶秋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只是轻浅一笑,这朵笑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飘忽哀伤,却又带着觉悟。
诺涯再度轻启唇角:“多谢你。”
林叶秋微微摇了下头,没有停留地推开了大门,阔步离去。
他并不伟大,也不是为了还情或者因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之类的缘故,从头到尾,他为的都不过是那一个理由,那一个人罢了。
所以,没必要言谢。
他也没再多问所谓的希望之光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是由他所孕育,顶多出生时还是一个小婴孩,那又能做什么,他相信既然诺涯有办法让身为男性的他产子,也许一切还真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只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便可以了。
一出大殿,便看见亚力特他们倚在廊内的柱子边,看见他出来纷纷把视线投过来。
罗蒙的眼神很微妙,安敦只是一如往常的温雅,诺斯照样懒散地盘踞在栏杆上。
林叶秋一一走过他们身边,亚力特跟了上来,两人在寂静的长廊里一前一后走了会,亚力特低声问:“明明有机会,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回你的世界去?这里的一切你可以不用管的。”
林叶秋顿步,回过身来静静审视着他,一时没说话。
“你可知,接下来这个世界可能会经历一场旷古灾难……”
“你是在担心我?”林叶秋迟疑了会问,旋即又立马淡漠了神情,“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也不会感激的。”
亚力特一时微怔,看着对方淡然到冷酷的表情,心口有些沉闷,随即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因为你而死的。”
“嗯,那就好。”
亚力特想了想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但这种喜欢跟那笨狼对你的还是不太一样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对我抱歉什么的。”
林叶秋认认真真看着他,点点头,这样便好,这蛇虽然有时很恶劣,总喜欢戏弄他,但却不是个坏人,顶多只是少年心性,他不想伤了对方。
“但我跟你相处时说的每一句话却也都是真的。”
林叶秋闻言不禁微微蹙眉。
“诶诶,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觉得有负担。”亚力特察觉他的变化忙又道,“还记得在药庐里见面的那次么?我那时说过只是想谈一场恋爱而已……”说到这里他微微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顽皮灵动的墨绿色眸子,精致年轻的脸庞看上去倒少了些少年的稚气,多了份成熟得忧郁气质。
林叶秋正不解中,亚力特又抬起头来:“我只是想告诉你,能认识你,真的很好。”
亚力特笑了,却没再说下去,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忧伤得寂寞。
跟上次谈到这个话题时一样的表情。
没等林叶秋深想,亚力特笑容一改,退去了那份一闪而逝的忧愁,变得乐观阳光:“一定要幸福,你可以的。”说完就挥手告别了。
林叶秋这时也不是很明白亚力特说这些话时真正的心情,他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然后也转身回到莱曼斯躺着的房间,然后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呆呆地看了那人一整夜,时而自言自语着什么,时而淡淡微笑,时而又神情哀伤。
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其实他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不能想。
因为心口会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色从明亮转为黑暗,当第一缕晨曦来临的时候,林叶秋苦苦等待的人还是没有醒。
“呐!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你还不肯醒来看看我么……”
林叶秋轻轻抚摸着那人沉睡的容颜,看着那人豪无所觉的模样,才终于明白始终还是等不到,不由轻叹了一声。
“原谅我的任性。”他俯下身,在那人耳边呢喃低语,“我爱你。”
再不做留恋,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他却没察觉就在他起身离开的刹那,一直无所动静的人,突然微微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要极力抓住什么一般……
052.漫漫等待
阳光暖融,和风徐徐。
莱曼斯步出议事殿,抬头眯起眼睛仰望蔚蓝天空,白云舒卷,院子里的苏树早已繁花似锦雪白一片,谢花纷纷扬扬,在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花毯,好一派祥和宁静的午后时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慢步走到苏树下,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五个月又两天了。
“王,挲耶大祭司请您过去。”
沉稳威严的狼王一震,忙抓住侍者手臂问:“是他醒了么?”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欢欣与紧张。
侍者瑟缩了下,低头回道:“这个还没听说……”
莱曼斯闻言慢慢放开了手,表情又恢复为一贯的淡漠无痕,淡淡应了声,再度抬眼看了看满树苏花便转身离开。
化出狼形,展开双翼,往高塔飞了过去。
这么久以来,他每天都在高塔和城堡间来来回回,因为那个人不能离开高塔,全靠那里的灵力维持着最后一缕气息。
一路进了高塔,塔里的人对王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行了礼便各自做自己的事。
莱曼斯没去见挲耶而径直去了那人沉睡的房间。
里面侍奉的人微微躬身退了出去,莱曼斯走到床边,俯身在那人唇角映下一吻,抬手仔细理了理那人额角的发丝,柔声低语:“一切已经上了轨道,恢复了以往的祥和,今年的天佑节又有好多年轻一辈们定下了终生,族里也新出了不少勇者,大家都在努力向前看,一年半前那场灾难的阴影终于开始退去了。族民们都在问狼后殿下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小秋,你要我怎么回答呢?”
床上的人睡得十分安静。
莱曼斯静默一会,温柔缱绻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闭了闭眼再睁开,微微一笑又道:“对了,希斯里要做母亲了,把泽理那家伙乐得成了个白痴,现在连研究发明就丢到一边,成天就傻乎乎围着希斯里转悠,弄得希斯里甚感厌烦大爆粗口,说的不少话还都是跟你学的,呵呵!泽理是又气又担忧,就怕小宝宝以后也会这么粗鲁。其实他们也是谁都离不开谁呢,偏偏希斯里又嘴硬总不肯承认,真是一对冤家呢!呵呵……”
沉睡的人还是没丝毫反应,莱曼斯静静凝视他一会,微微抬起上半身,视线一偏便看见自己早上做的苏慕糕依然好好地摆在桌角上,动也没动过。
他看了会,转头望向床上之人:“小秋,你知道吗?我已经会做苏慕糕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这个的么?那就起来吃些啊,看好不好吃,不合口味的话我还可以改进。不过苏树都要谢花了,你再睡懒觉今年可就要吃不到了啊!”
莱曼斯伸手拿起一块:“再不起来,我可就吃光了啊!”
林叶秋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莱曼斯一口一口吃着苏慕糕,神情隐晦不明。
他天天早上都做这些,只期盼着哪天回来能看见少掉些,告诉他那人终于醒了。
只是结果却是每天早上自己做,每天晚上自己吃。
这么多次来,口味已经越来越纯正了,只是那人却还从不知道。
莱曼斯垂眸慢慢吃完最后一口,静静坐在床边,久久没动。
“为什么?那时为什么不乖乖听话?为什么要回来……我只求你平平安安……”仿佛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更多,他缓缓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对方脖颈间,喃喃低语,“你是在惩罚我么……我也曾让你这般苦苦等待过……”
当初他醒转后踉跄地赶过去时,林叶秋恰好进入游离状态,听不到他的呼唤,看不见他的惊慌,更不知道他的悔恨,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醒来,就差了那么一步!
这人那时一直在等待他的苏醒,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不知未来的彷徨,他已深刻体会。
结果,这人还是没等到,更没能说上一句话。
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圣殿的……
莱曼斯微微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睡容:“不,你一定也想早点醒来的,对么?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你。”
突然林叶秋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下,莱曼斯一惊,连忙仔细再看:“小秋!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不是?那快醒来啊!一直躺着骨头都睡疼了吧,起来吧,好不好?跟我说说话啊……”
然而林叶秋却再也没动静了,那一瞬间的反应仿若只是莱曼斯的错觉。
他等了又等,在一片沉寂中才明白事实,欣喜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低唤着对方的名字,将头伏低到其胸口:“没事,我说过会一直等下去的……不急的……”
对方轻微缓慢到几不可察的心跳传入耳朵,显得那么无力,那么——气若游丝!
莱曼斯顿时面色大变:“小秋!”颤巍巍地伸指在他鼻下一探,脸色顿时灰败,“来人!快去叫挲耶!快!”
刚才的那一下轻微反应竟不是要苏醒的迹象,而是生命即将消失的条件反射么!
莱曼斯浑身发颤,指尖上已感觉不到出的气了……
“小……秋……”莱曼斯怔怔地看着已无生命迹象的人,脸上的表情只有僵硬,再无其他。
木讷地轻轻抱起心爱之人,在怀里慢慢收紧,再收紧,良久回过神来,才发现视线一片模糊,恍惚中抬手一摸脸,满手的液体。
虽为一族之王,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在自己怀里咽气……
莱曼斯微微垂首,无声泪流,银发垂散下来倾泻到对方脸上,与其半长的黑发丝丝纠结缠绵,不知怎的就想起以前这人说过他家乡结发白头的说法,这人虽然从没说过什么露骨的告白,但他明白对方对他的心意,一如他对对方的,结发的故事已经吐露了想要厮守终生不离不弃的心声!
莱曼斯曾经一度麻木的心,豁然剧痛不已,颤声低唤:“小秋……我的小秋……”语气里饱含的情愫让人闻之不忍。
然而他的深情已传递不到对方那里,他的痛楚只有自己品尝,留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孤寂,与痛失所爱的悲怆绝望。
“啊——”莱曼斯抱着爱人的尸身仰天长啸。
66、大结局: 不论生或死,你的身边,就是我的归途
这是一个空茫混沌的世界,没有冷热,没有饥饿,没有声响,什么都没有。
林叶秋迷离的意识飘浮在这片静谧的时空里,似醒非醒,浑浑噩噩,不知经历多久才仿佛终于有了完整自主的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处一片空无。
这是哪里?
他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脚下站的也是虚空,猛然一怔,难道是梦境,还是说他——死了?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心口就猛然一阵揪疼,如果他真死了,那个人要怎么办?
思及此林叶秋想快些回去,却不知该往哪里走,脚下也重似千斤,竟提不起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