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送温莎离去,她就像个小女孩,看见什么都要问一问,看见没见过的吃得也要尝一尝。和那个木然的舀着指间沙的女人完全不同。似乎更多了些生气。
皮埃尔远望着温莎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挺漂亮的妞,可惜有主了。”
这时已经快要走出人们视线的温莎突然回头,嘴唇蠕动,声音却清晰的如同在耳边,“不要叫我妞,别看你是骸骨君王,就你这样的,我一个打俩。”说完,毅然走到地平线以下。
皮埃尔心有余悸的吐了吐舌头,和朗曼比比划划,“这妞太太烈了。”
朗曼笑。
皮埃尔不满意的皱皱眉头,“怎么又笑成这个样子,不是告诉你不想笑就别笑了吗。”
朗曼低头,额上青筋暴起。
皮埃尔上前捏着他的下巴,“生气了就要发作出来嘛,整天学那个塞法尔要笑不笑的样子,多假。”
朗曼深吸了一口气,照着他的下巴来了一拳。
皮埃尔哀嚎了一声,捂着下巴蹲在地上。
朗曼整了整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褶皱的衣服,向蹲着的皮埃尔伸出一只手,“怎么了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皮埃尔恨恨的看着朗曼,一张娃娃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十二,永生,彼岸的契约
塞法尔原本的目的地是在西西莉亚港口,现在正是秋天,海水凉的正好,可以解去一身从盛夏带来的酷热暑气。
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并不着急去见阿尔法王,更何况圣子加冕,整个莱特的狂信徒都聚集到了莱特首都莫哈默城里。西西莉亚港口想必更热闹。
西西莉亚港口与莫哈默不过两天的车程。
迪拜听说要去西西莉亚港口,颇有些不情不愿,不过又不太想和塞法尔他们分开,只得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戴上,瞬间变了个样貌。
皮埃尔对炼金学道具很感兴趣,一个巫妖,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如果不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支持着他们,度过千万年的时光,想必无聊也无聊死了。
塞法尔仔细的看了看他的伪装,笑着摇了摇头,“太……怎么说呢,这个很容易就会被人看出来的。”
皮埃尔撇了撇嘴,“你是想说太拙劣了吧,想说就说嘛。”
塞法尔笑着,不答,把迪拜的戒指接过来,从戒指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来。
迪拜对塞法尔的身份越来越好奇,长相和家世就不用说了,这是天生的,没法改了,精通绘画和雕刻艺术,从细节上看元素掌控的实力好像也不差,甚至还会炼金学和符文学。这几个领域,单单一项就足够一个人钻研一生了,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会。
塞法尔用一把镊子把戒指从坩埚里夹起来,戒指呼吸般明灭了几下,彻底黯淡下去。
迪拜接过戒指戴上戒指,还是温热的。果然效果比之前好了不少。
塞法尔摇了摇头,“戒指本身的工艺有点……不是特别好,所以也只能改成这样了,遇上枢机主教我就没办法保证不被看穿了。
迪拜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容貌,脸型没变,肤色变黑了一些,更接近正常人了,鼻翼和腮部都有阴影,更显干瘦,总之就是一个挺大众的正统莱特人。
“你以为枢机主教是那么好遇的啊。”迪拜向皮埃尔一挑眉,“看这张脸如何?”
皮埃尔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还是小心着点好。”塞法尔浅浅的笑。
“对了。”迪拜指指塞法尔的眼睛,“你那是怎么弄得。”
塞法尔把眼睛睁大,“其实我这不是正统的哈克人的灰和棕,只是土黄。”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迪拜看了看,果然,土黄而已,只是眼睛里的要深一些,头发的要浅一些。
“我让土系元素聚集在头发和眼睛上。就像这样。”他在眼前一摸,无数肉眼可见的小颗粒从他的头发和瞳孔里飞了出来。
原本元素不密集到一定程度都是不可见的,塞法尔为了演示才让他们变成可见的。
塞法尔挥了挥手,土黄色的小颗粒又飞回他的眼睛和头发里。
皮埃尔有点惊讶,不以物质形态存在的元素对掌控师都不是特别友好,所以元素亲和力才是成为元素掌控师的第一大标准,他从前是水系元素掌控师,即使水元素这样温和的元素都不可能存在于人体内。他是怎么办到的……
迪拜也很惊奇,“你是怎么让他们不伤到你的……”
塞法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是说他们吗?”他笑,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快的迪拜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我?这是上天的安排。”
马不停蹄的从克里希亚奔向塔蒂亚,又从塔蒂亚回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众人已经有些倦了,于是决定先在克里希亚小镇住上一天,休息一下,洗洗风尘,然后上路。
几人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时间了。
克里希亚,事实上是一个典型的游侠小镇,靠近栖霞山脉,适合冒险。风里来雨里去的游侠自然不会吃鹅肝酱,喝什么波尔多葡萄酒,他们需要的是劣质的麦酒,充饥的面包,和女人。所以镇子里的旅馆大多闹哄哄的。
众人选择的这家旅馆是专供那些到栖霞山脉打猎或者路过克里希亚,要往莫哈默城去的贵族们开设的,整洁,安静,布置的极有格调。
圣子加冕的缘故,整个莱特的信徒都在往莫哈默城去,克里希亚唯一一家比较高档的旅馆也爆满的只剩下三间房间了。商议以后决定,塞法尔自己一间,朗曼和达克尼斯一间,皮埃尔和迪拜一间。
众人享用过栖霞山脉上的特产,克洛拉多兽的肉以后,各自回房。朗曼还是第一次要和达克尼斯离得这么近,难免有不适应。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朗曼先睡下,假寐。朗曼的睡姿是极端正的,手臂放在身体两侧,双手叠放在小腹上。
过了一会,床的另一边被压了下去,带着些沐浴后的香气和水汽。
“朗曼。”达克尼斯的声音,不是淡漠,也不冰冷,只是太过于平静,像是死寂的达斯特沙漠,只有塞法尔,是这沙漠里的月亮。
朗曼没回答。
“朗曼,我知道你醒着。”达克尼斯重复。
无奈,睁开眼睛,“达克尼斯,有什么事么?”
“你知道规则是什么?”达克尼斯问,黑色的眸子深沉。
朗曼心中一惊。
“知道一些。”朗曼翻身,背对着达克尼斯,“好像是巅峰之上的另一境界。为什么问起这个。”
达克尼斯沉默,朗曼也并没有追问,良久。
“你追随大人的时候,大人看上去有多大。”达克尼斯闷闷的声音传来,大概因为侧着身子,吐气不畅。
朗曼回忆了一下,“和今天没有什么区别。”
又是久久的沉默。
朗曼有点倦了,翻过身子,恢复那一板一眼的睡姿,突然听见耳边达克尼斯幽幽的声音……
“大人会不会是规则者……”
朗曼陡然睡意全消。
“我想了很久。”达克尼斯静静地陈述,“我追随了大人十年,大人的容貌体态丝毫未改,绝不是老的慢或者保养得好这么简单。”
“如果大人是规则者,也许他可以制定规则让自己永生。”
朗曼双手绞紧了被子。
“那样我就不能一直陪着大人了。”达克尼斯的头转向朗曼,分明是听着很柔弱的话,达克尼斯说来就来就只显得平静。
“我也想成为规则者。”他抓住朗曼的胳膊,“如果不能的话,至少要永生。”
又是一阵沉默。
朗曼恍惚的想,同样是奴隶,同样是他的管家,同样爱着塞法尔,达克尼斯似乎比自己幸福很多。
至少,自己,绝不敢如此将心意宣之于口。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大人的时候大人是什么样子。”朗曼问,又翻过身去,背对他。
“像杀手。”达克尼斯第一次和朗曼说这么多话,看来有点厌倦了。
“那你喜欢哪个大人。”
达克尼斯想了一会,“不都是一个人么。”
“怎么会。”朗曼的声音有点渺远,“怎么会一样呢。我第一次见到大人的时候他是个纨绔的公子,还调戏过我,其实……”顿了一顿,“你比我幸运。”
“怎么会不是一个人呢。”达克尼斯说,“我第一次见到大人的时候,仿佛能从他身上闻到血腥气。”
“怎么?”朗曼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达克尼斯却不再说了,只是看着朗曼的后背,“你有办法对吧。”
朗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永生的事。
“我是有一个办法。”朗曼突然清笑了一声,有些清朗,有点像塞法尔。“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达克尼斯沉默了一会,似乎斟酌了一下,“我可以帮你杀克里斯蒂娜。”
朗曼陡然坐起身来,真丝睡袍凌乱,“你调查我。”
达克尼斯也坐起来,并没有反驳,只是用一双黑眸淡淡的盯着他。
两人十分默契的同时翻身下床,隔床对峙。
朗曼发丝飘动,全身气势渐渐攀升,像一只原本被囚禁的猛兽悄悄地亮出爪牙。达克尼斯则是身型愈来愈模糊,气息也越来越难以捕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黑影。
“你打不过我,达克尼斯。”朗曼出声,“你的天分的确胜我一筹,不过你还年轻。”
达克尼斯的声音似乎飘荡在房子的角落里,“打赢你,你就告诉我方法?”
朗曼从戒指里掏出一个卷轴来,撕碎。一个金光殷殷的法阵出现在朗曼脚下。
“气息隔绝法阵,否则打起来会惊动大人。”手中藤条制成的法杖抵在胸前,“你怎么会知道克里斯蒂娜。”
达克尼斯低头,“我听见你说梦话……”
朗曼的气势一下子泄了。
达克尼斯的身体晃了几下,虚影渐渐变实。
朗曼想了一想,“你知道克里斯蒂娜是谁?”
“阿尔法王后。”
“那你还敢说要帮我杀他?”
“没有什么不敢的。”达克尼斯坐回到床上,“我别无他法。”
朗曼反应过来,这意思是永生这件事他除了求自己就没有被的办法了。太惜字如金了。
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我记得大人让你学武技,你选的是元素掌控对吧。为什么?”
达克尼斯沉默了。
“很难回答就算了。”
“不是。”达克尼斯看向朗曼的眼睛,“元素掌控可以自学,武技需要好的老师。当时想也许大人几天以后就不管我了,学元素掌控不受影响。”
朗曼笑了一下。疑心重的孩子。“我要说的办法和元素掌控有关,你知道契约么?”
达克尼斯点了点头。
“契约是元素掌控师所要学习的最基本的课程。因为如果元素没有契约的束缚,那么对元素掌控师抱有敌意的元素们足以使元素掌控师被他们自己释放的法术轰成碎片。”
“其实在元素掌控体系还未形成时,有一种契约是人与人之间的,主仆契约,同盟契约,平等契约等等。”
“不过这些对你没什么用处,这些只能保证一个人死去以后另一个人也跟着死去,不能让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活着。”
“你需要的是契约名字叫做‘彼岸’。”
十三、彼岸,永生的契机
达克尼斯的神情不变,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今天朗曼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牢牢记在脑袋里。
“所谓彼岸,取的是,一人此岸,一人彼岸的意思。彼岸契约下在双方身体上以后,生命力强的那一方就会自动吸收弱的那一方的生命力,直到一方死去。这说是个契约还不如说是个诅咒。大人体弱,如果你下在他的身上,强的一方肯定是你。寿命不就是生命力么,这样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达克尼斯想了一会,“这个不行……”
朗曼呆了一呆,“为什么?”
“大人会有危险。”
“不会。”朗曼笑了笑,“规则的力量如果那么容易打破那就不是规则了。契约的力量在规则之下,也就是说无论你怎么吸收大人的生命力,大人都不会死去,但是,比平时更弱一些是免不了的了。”
达克尼斯低头,“我该怎么做?”
朗曼低头翻查了一下戒指,“你不是元素掌控师,那我就只能给你做一张卷轴了,材料……恩……少了一样。”
“什么?”
“星辰砂”
“在哪里。”
朗曼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实话说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哪里会有,太生僻了,大人那里好像有,还不止一点,那天他给迪拜修改戒指的时候我看见了。”
达克尼斯躺下,“知道了。”
朗曼同样上床躺下,“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杀了克里斯蒂娜。”
任朗曼怎么问达克尼斯就是不开口,看来今天的谈话把他的耐心都磨去了。
可有一件事是达克尼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就在那个晚上。
在他身边。
绿色头发的阿尔法男人紧闭着眼睛,眼泪渐渐溢出眼眶,沾湿了柔软的鹅毛枕。
第二天早上,众人准时在宾馆前厅集合,塞法尔似乎头痛,坐在椅子上,揉着眼眶。
达克尼斯走上前,“怎么?”
塞法尔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做了个噩梦,头痛,帮我捏捏。”
达克尼斯站在他身后,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揉了起来。此情此景一时间美的像画。
朗曼上前,微笑,微微低头,并不与塞法尔对视,“现在出发去西西莉亚?”
塞法尔挥了挥手,达克尼斯收手,站在一边。
“早上?也好,你去租马车吧。”说完又把头转向皮埃尔,“皮埃尔,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吗,西西莉亚和莫哈默太近了。”
皮埃尔抱着膀子,听到塞法尔的话摊了摊手,“作为一个巫妖,不和莱特教宗切磋一下是很遗憾的事。”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他要是碰上我,我就送他去见他们的光明神。”
迪拜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好几次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皮埃尔凑到他耳边跟他咬耳朵。“怎么,跟光明教有仇?”
迪拜也凑到他耳朵旁,“是有点。”
“得罪谁了?”
迪拜踌躇了一下,“玛瑞斯。算是吧。”
皮埃尔有点惊奇地看着他,“莱特教宗?”
迪拜咬着下嘴唇恩了一声。
皮埃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欢乐的样子,“兄弟,同病相怜啊,你比我好啊,你还是干了点什么缺德事才得罪的他,就我命苦,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我容易吗我。”
“谁干缺德事了。”迪拜嘟哝。
皮埃尔搂住他的肩膀,“怕什么啊,出了事我还罩不住你么?”
迪拜似笑非笑的,“你是自身难保吧。”
皮埃尔丝毫不脸红,“你这是小看我,再说我保不住你塞法尔还保不住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