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之后,沈墨岩接到了一封急信,送信的千里马一跑到桃花渡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信上只有陶溪
凌乱的四个字:有变,速归!
沈墨岩神色凝重,苏璟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当天晚上,沈墨岩站在苏璟门外,轻轻敲门:“苏璟
,我能进来吗?”
苏璟装睡,不理他。沈墨岩等了一会,自己推门进去,站在床边看着苏璟。苏璟装了一会实在装不下
去了,坐起身来:“谁让你进来的!半夜不睡跑来干什么啊!”
沈墨岩在床沿坐下,有些强硬的把苏璟抱进怀里,他用力太大,苏璟只觉得手腕一阵疼痛,不由得有
些慌了:“沈墨岩,沈墨岩你放手,你要干什么,放手啊!”
然后是手指上一紧,再细看,竟然是当初被他留在柴房里的那个翡翠戒指。沈墨岩低声在他耳边说:
“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明天就要回京城了,我想再看看你。”
苏璟摆弄着手上的戒指:“留这个给我算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我卖掉。”
沈墨岩一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要卖掉也随你,但我总会找回来,再给你戴上的。”他轻轻拍下
苏璟的背:“睡吧,我只想陪你一会。”
苏璟打个呵欠,转身又睡了,第二天醒来,沈墨岩已经走了。齐林看他摆弄手上的戒指:“舍不得就
跟着一起走啊,现在还追的上。”
“卡啦”一声,戒指终于摘了下来,苏璟用衣襟使劲擦了两下,问:“你说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齐林把碗狠狠摔在桌上:“吃你的饭!”
苏璟不屑的哼了一声,开始吃饭,齐林拿起桌上的戒指,塞到自己怀里:“给我了。”
苏璟急道:“那是我的东西。”
齐林说:“现在归我了,当齐琪的嫁妆。”
苏璟切一声,继续吃饭:“我可没说要把小七嫁给你。”
半个月后,沈墨岩的消息没传一条,却迎来了一伙不速之客。几个黑衣蒙面人摸黑进了苏璟的小院,
劫走了苏璟,苏璟被一路关在车里,没日没夜的赶往京城,本来要走一个月的路程,竟然半个月就到
了。
蒙眼的布一摘下来,苏璟不仅倒抽一口气,眼前的竟然是沈均岩。他防备的倒退两步,陶溪不在,他
可不确定这个心如海深的皇上会做出些什么来。
“你不用这么紧张。”沈均岩木着一张脸:“灭了狄支的当日,就有几批狄支的杀手进了天朝,蓄意
暗杀他。”
他冷哼一声:“我曾说让他先别急着去找你,他等不得,一个月前,他担心会牵连你,才肯回京城。
”
苏璟转过脸去,不欲再听。
沈均岩也不多话,在苏璟身上按了一下,苏璟就觉得浑身发麻,连话也说不出了。沈均岩拎着他,打
开墙上的一个暗格把他塞了进去。
苏璟缓了一下才发现这似乎是另一个房间,面前一个很大的屏风挡住了他的一切视线。屋里散发着一
股浓浓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正莫名间,只听得“吱嘎”一声,外面的门开了。
沈均岩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问道:“怎么样了?”
然后是陶溪带着疲倦的声音:“墨岩,你就别固执了。”
沈墨岩,他也在这里?苏璟禁不住绷起了全身的肌肉。
沈墨岩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他说的很慢,也很无力,看来真的受伤不轻:“皇兄皇嫂不用费力了,
我不想变成一个废人。”
“谁敢说你是废人!”沈均岩大怒,摔了桌上的杯子,水溅了一地:“你是我堂堂天朝的靖王爷,是
我治国安邦的基石,谁敢!”
“均岩!”陶溪劝慰着,又回头去劝说沈墨岩:“墨岩,你到底在固执些什么?再晚了就真来不及了
!”
“我知道……”沈墨岩转头,避开陶溪的目光:“所以,才更不想当个废人。”
“哼!好啊,你死了,我便将那苏璟发配为军妓如何?”沈均岩冷冷发话:“你敢死,我便如此做!
”
“皇兄!”沈墨岩嘶声一吼:“你是让我死都不得安生吗?!”
“那你放着眼前的活路不选偏偏求死又将我置于何地!”沈均岩看着沈墨岩的目光竟然有一丝绝望:
“墨岩,你我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你竟然真的舍得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吗?那你让我又如何面
对地下的母妃父皇!”
一时静默,过了一会,沈墨岩轻声的说:“我为皇兄平定狄支,天朝五十年将无战乱,这是尽忠。”
“可是我对苏璟不义,不管苏丞相做过什么,苏璟他……是无辜的。”沈墨岩苦笑一声:“皇兄,我
做不到像个废人一样出现在苏璟面前,求他原谅。”
沈均岩不说话了,他们是兄弟,自然心性相通,他知道,这是沈墨岩最后的尊严。
“所以,还不如死了干净。”沈墨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的对话已经让他感到了疲倦,受
伤的手剧痛无比,额上全是冷汗。
沈均岩突然默不作声的走到屏风后,一把扯出了满脸是泪的苏璟。解开苏璟的穴道,把他推到已经有
些看呆了的沈墨岩面前:“他右手中了毒箭,不肯断肢保命,你去劝他。他不听,你酒庄里的人,还
有梦乡楼里的人,我就一个个的杀给你看!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就摔门走了,陶溪无措的看看他俩又看看沈均岩扬长而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
沈墨岩伸出尚完好的左手,想去抚摸苏璟的脸,但苏璟站的远,没有摸到。他叹了一口气,说:“苏
璟,别哭。”
“为什么?”虽然明明还是看不清,但是那个人的脸却从未有过的清晰:“你这算什么?”
他突然跳起来,狠狠的给了沈墨岩一个耳光:“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苦肉计算什么?跟我以
前受过的又算什么?你们一个个的,不是要挟我,就是折磨我!你喜欢了我就是你的心头肉,你不喜
欢了就把我当抹布扔一边?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他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掏出戒指,用力的扔在地上:“我不稀罕!我不稀罕!”
翡翠的戒面不经摔,立时碎成了几瓣。沈墨岩只觉得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痛,想当日,他也摔碎了苏璟
视作生命的玉如意,如今,他终于也尝到了这难言的滋味。
沈墨岩的目光变得十分悲伤,他努力坐起来:“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但他的解释苏璟没有听到,苏璟一只手抚着胸口,急促的喘息着,慢慢的倒了下去。
苏璟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他梦到他是爹娘最疼爱的儿子,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张扬着,然后某一天,他
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叫沈墨岩,他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是突然有一天,一枚暗箭射中了沈墨
岩,苏璟想去救他,但是脚却像生了根一样迈不动,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墨岩被大片的黑暗
吞噬,直到不见。
“啊!”苏璟猛的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气。也许只有在睡梦中才能窥探到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苏
璟苦笑一声,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些亲友,他都得去劝沈墨岩。他其实,并不想沈墨岩死,
也许,如果沈墨岩对自己会一直很好,不,不需要很好,只是一般的好,普通的尊重,也许,就会原
谅他了。
“你醒了。”是沈均岩如冰块一般的声音。
“嗯,我会去劝他。”苏璟平静的说,他并不想欺骗自己的内心,这个时候也觉得有了些力量,让他
不再惧怕沈均岩的冷漠和漠视。
“不用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你昏睡了五天。”沈均岩冷笑一声:“他的骨灰都凉了。”
苏璟立时觉得浑身犹如落入了冰窖,骨灰?那是什么?
“他不肯让你为难,你晕倒的那天晚上,他自绝心脉,已经死了。”
“不,不,你胡说!”苏璟慌乱的想反驳:“你是他皇兄,不会让他死的。”
沈均岩看着他无力的反驳,冷笑一声:“一个一心以死谢罪的人,我们怎么防着,也没用。”
他紧紧的压上来,挑起苏璟的下巴:“你有什么好?竟然让墨岩这么看重,你说,我送你下去与他作
伴如何?”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苏璟的神情已是一片空茫,嘴里只呢喃着沈墨岩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陶溪从
门外冲了进来:“均岩你要做什么,他身上的毒一直没清干净,不能受刺激!”
他摇了摇苏璟:“苏璟,你清醒一点!”
苏璟茫然的看他:“沈墨岩呢?他的骨灰呢?”
陶溪一阵不忍,抱了一个白瓷的陶罐给他。苏璟抱着,手指抚摸着那冰凉的瓷器,闭上眼睛,仿佛抚
摸的是沈墨岩的脸庞。他如剑的眉,碧水般的眼,高挺的鼻,还有温柔的唇……
一丝鲜红顺着嘴角流下,染红了那一片炫目的白。
陶溪扑上来,慌乱的往他身上扎针,耳边有各种各样的嘈杂声吵闹声还有哭声,沈均岩又发脾气了,
但最终这些声音都渐渐的消失了。
终于安静了,真好。
似乎最近总是在晕倒,苏璟有些茫然的想,出来这么久了,他得回家,齐林那个干事不牢靠的,别把
酒酿成醋了。还有小七,她也该备些嫁妆了,齐林虽然不怎么样,倒是个真心的人。
身体被大力推回到床上,耳边是熟悉的声音:“病成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沈墨岩……”一张嘴竟然又是那个名字,苏璟努力睁大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沈均岩,手边那
种冰凉的质感又在提醒他——沈墨岩,已经死了。
他摸摸索索的想站起来,又被按在床上,身上不知哪里被按了一下,酸麻的感觉弥漫了全身,立时就
不能动了。
陶溪怒气冲冲的抱怨着给他解开了穴道:“你明知道他经不住折腾,还这样为难他做什么!”
沈均岩冷着脸并不说话。陶溪轻轻的给苏璟扎了几针,苏璟只觉得胸口的浊气去掉不少,他断断续续
的说:“我要……回去。”
陶溪温言劝他:“你不要激动,你的身子太虚了,留下来让我给你好好医治。”
苏璟摇摇头,一只手摸着旁边的白瓷罐子:“我要带他……回桃花渡。”
沈均岩冷冷的说:“都病的半死不活了,你能去哪!”
苏璟撑住一口气,直起身子一字一句的说:“就是爬,我也要回去。”
沈均岩沉默一会:“随便!”
陶溪一路跟着苏璟回到了桃花渡,家里没有什么变化,齐林像是早早得知了消息,还为陶溪准备了房
屋,对于苏璟来说,这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唯一在意的,也只有手中的那一个瓷罐而已。
陶溪为他施了三个月的针,最后无奈道:“你总要想开些,墨岩不想你为难,你也不要辜负了他的心
意。”
苏璟轻轻摩挲手边的瓷罐,并不言语。陶溪无奈,一个月后,他留下药方还有一个哑巴离开了:“你
心结不解,我留着也无益,按时服药,再按我给的方子,每月熬好了敷在眼上,有个半年,你的眼睛
就该看的见了。”
“哑巴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他来照顾你,我也放心一些。”
哑巴的确是个可靠的人,不发一言的就把苏璟带到了益州城外的天虹寺。苏璟一觉醒来找不到手边的
白瓷罐子,几乎要发狂。哑巴任他拼命的捶打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直到苏璟重新摸到那片冰冷,才安
静下来。
苏璟眼睛上敷着药看不见,但自知刚才那几下手脚绝对不轻,有些愧疚的埋怨道:“你怎么也不说。
”
哑巴闷着头坐在一边,苏璟也觉得失言,哑巴又不能说话,便小声说:“对不起。”哑巴握住他的手
,在他手上写字:“没关系。”停了一下又写:“这里清静,对你好。”
苏璟点点头:“你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哑巴顿了一下,又写道:“对不起。”
苏璟摇了摇头,觉得疲倦又沉沉睡了过去。日子过的很平淡,齐林经常带着齐琪来看他,带来新酿的
米酒,苏璟总是嫌弃不够烈,然而哑巴却连普通的米酒都不让他喝。
苏璟抱着沈墨岩的骨灰,有时会想,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一个死了,一个,呵,也差不
多大限将至。但是考虑过后总是无果,想借酒消愁,那该死的哑巴却不肯给他留一滴。苏璟又想去偷
。
天虹寺这种佛门净地自然是没有酒的,但是苏璟却知道哑巴的酒藏在哪里,他偷偷摸摸的进了哑巴的
房间,这个时候哑巴都在给他熬药,不会留在房里。但是苏璟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没出门,
就被哑巴抓住了。哑巴叹了一口气,虽然苏璟眼上敷药看不见,却奇异的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
。似乎以前也有谁,会这样叹气。
哑巴在他手上写字:“今天放过你,我陪你喝。”
有人相陪,自然是件美事,苏璟在得知今天可以开怀畅饮之后,也高兴的坐了下来,两个人,一个看
不见,一个不说话,竟然只是闷着头喝酒。喝了几杯,苏璟便有了微微的醉意:“这样喝酒多没意思
,咱们来划拳!”
哑巴微笑颔首,苏璟便兴冲冲的喊了起来,两轮过后,苏璟已经多喝了十几杯酒了。他趴在桌上,总
是苍白的面上是已是一片酒气熏出的粉红,嘴唇微微张开,颜色红润犹如春桃。
哑巴忍不住靠了上去。苏璟却突然低低的笑了出来:“我不行了我不要喝了。”
哑巴拉着他的手:“那就不要喝了。”
苏璟却还是笑:“可是心里,很苦……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哑巴顿了一下:“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璟吃吃笑道:“不要,可你会写字。”
哑巴顿时蔫了下来,苏璟却靠上他的肩膀:“告诉你也没关系,谁让我今天高兴,喝酒真好。”
他突然抓住哑巴的手:“我真不甘心,沈墨岩这个混蛋,他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了……”
哑巴犹豫一下,写道:“王爷的确不是东西,但他都死了你……”忘了他吧……
苏璟摇摇头:“不是这样,我并不想他死。如果我是他,当初可能也会这么报复仇家,所以,我没有
恨他。我只是……”很害怕。
“哑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害怕,我很害怕那种事……”他微微缩了下身子:“他又是那么耀眼的一
个人,早晚有一天,我不能满足他,他也会再次抛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