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锐背对着露台大门,当金隼的声音响起时他挺直了脊背,却没有回头,金隼走了过来,道:“你来了有一阵子了吧,医生说小锐会客不能超过半个小时,他需要休息。”
周宴白看了看褚锐,无声地给他一个担忧而鼓励的眼神,离开了房间。
“该说的不该说的想必他都告诉你了吧?也好,本来我想亲自告诉你的。”金隼走过来,推着他的轮椅回到房间里:“外面太热了,出汗的话会影响伤口愈合,还是呆在房间里吧。”
褚锐沉默地坐着,垂着眼面无表情。
“如果你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说去沙漠里找那个恐怖分子,和他继续谈恋爱什么的,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金隼简单而残酷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是我的儿子,你知道日不落将来有多少人会死于辐射病,有多少儿童会天生就有残疾吗?别妄想靡月人会原谅你接纳你,褚锐,乖乖呆在我身边吧,或者你会发现,武器比古董更能让人血脉贲张。”
褚锐依旧沉默,然就在金隼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想要什么?”
金隼的脚步一顿,褚锐冰冷地道:“日不落的覆灭,还是鸯姬陵的宝藏?”
看着金隼瞬间僵硬的身形,褚锐的声音越发冷冽:“当初你为什么会让我去沙漠探险?为什么会让周宴白跟着我?为什么那天要起沙暴我的PAD里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天气预警?为什么我被日不落俘虏以后我的身份证明那么快就换成了别人?为什么这一切都天衣无缝?”
死寂。
“爸爸。”褚锐说,“是不是我的生命,我的价值,一直以来,就是毁掉日不落,毁掉萨伦法·黑索?”
金隼转身,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父子二人冷然对视,良久,金隼弯腰捏住了他的下巴,看着他的面孔,说:“褚锐,你跟你的母亲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像极了,让我总是不忍心……不忍心失去你。你们都是那么单纯,那么平和,又那么执着,那么不顾一切,简直……让人疯狂。”
一丝令人费解的诡异的情绪渐渐出现在他眼中,金隼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手,大踏步走了出去,而后,房门发出一声巨响,被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38.悖伦
这次争吵让父子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僵局。
即使从前二十多年里褚锐和金隼就不那么亲近,但自此以后两人连仅存的一点亲情似乎都淡了,整整一个月金隼都没有回过别墅,褚锐也绝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父亲。
褚锐开始积极复健,虽然他知道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他和黑索的婚约已经没可能再完成,靡月人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去沙漠,但他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再见黑索一面。
金隼没有当面说过要限制他的自由,不过别墅的大门一直是锁着的,外围的保镖也一直没有撤掉,尤其是褚锐摆脱轮椅开始步行以后,人手明显多了一些——金隼对儿子的身手很了解。
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离开这之前,褚锐决定不做任何尝试。
入秋以后每天早上医生会来给褚锐做腿部复健,下午他一般会在花园里晒太阳,天气已经有点凉了,但太阳好的时候他会游一会泳,水中运动让他感觉很惬意,腿部的力量也恢复的快一些。
中秋那天褚锐照例游了一会泳,上岸的时候感觉有点着凉,没有吃晚饭就回房去睡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午夜,出了点汗,身体通畅了很多。
洗完澡感觉有点饿了,褚锐就下楼去找吃的,大厅里没有人,他穿过走廊来到厨房,找了条土司做两个三明治,坐在吧台边慢慢的吃。吃了一半的时候他听见外面的大门响了,有车子开了进来,接着客厅的门又响了,一个熟悉的脚步走了进来。
金隼站在餐厅门口,一件长风衣搭在胳膊上,脸色很差,酒气冲天。
四目相对,沉默很久褚锐才疏远地叫了声:“爸。”
金隼皱了皱眉,没有回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种眼神褚锐从小到大看过很多次,每当喝醉酒他都会这么看他,但今天似乎多了些东西,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褚锐将盘子和杯子放进水槽,往外走去,却在错肩而过的时候被金隼一把抓住了胳膊。
“什么?”褚锐面无表情地问,金隼依旧不语,阖上眼似乎在压制什么,手却慢慢的松了。
褚锐脱开他的手离开了餐厅,往楼上走去,转过拐角的时候听见金隼快步赶了过来,再次握住了他的胳膊。
褚锐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刹那想到会不会是黑索出什么事了,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直视父亲等着他说话。金隼却不开口,气息很沉,像是内心有些非常紊乱的东西在纠结,拉着他的胳膊将他转过来,面对面看着他,眼神困惑而迷茫。
“爸?”褚锐被他看的后背发凉,轻轻推了一下,金隼像是瞬间失控了一般忽然伸开双臂将他抱住了,用力箍在怀里,越收越紧。
“爸!”褚锐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用力推他,金隼不放手,只是紧紧抱着他,大手在他后背摸索着,从背心一直往上,抚过脖子,先是轻轻抚摸了几下,而后倏然卡紧了。
“啊!”褚锐吃痛,提起膝盖在他腹部顶了一下,金隼被迫后退了一步,但立刻扑了上来,将他使劲一推顶在墙上,大手摸索着捏住了他的脖子,卡在喉结上越收越紧。
褚锐知道金隼讨厌他,但从没想过他想杀死自己,随着父亲的手指越收越紧,几乎听得到自己喉咙断裂的声音,肺部的空气很快耗尽了,眼前金星直冒,腿一软顺着墙慢慢滑倒在楼梯上。
金隼踉跄了一下跟着倒了下来,高大的身体半压住儿子,手指几乎在他脖子上掐出了血。
褚锐窒息的要爆炸了,毫无章法地反抗着他的压制,但力气越来越小,临昏过去之前脚无意间踢到了花架,花盆摔在地上发出“嘭”一声巨响。
“先生!”管家闻声跑了出来,看见这情形立刻尖叫了起来,金隼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了,猛的抖了一下,手慢慢松了。
大厅只亮着壁灯,灯光昏暗,管家依稀看见褚锐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道他又怎么激怒了金隼,想管又不敢管,犹豫着在楼梯下面停住了脚步,结结巴巴地问:“先、先生,发、发生了什么事?少爷他……要不要叫医生?”。
“出去!”金隼阴沉地说,顿了顿提高声音吼了一句,“滚!”
管家吓的抖了一下,转身走了,顺手带上了门。
褚锐隔了半天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感觉喉咙又痛又痒,捂着脖子大声咳嗽了起来。
金隼跪坐在地上,伸手将他半抱了起来,缓慢地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汗湿的大手不住颤抖,口中喃喃道:“别怕别怕……我不会杀了你,不,我不会……”
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圈,褚锐被他暴戾的梦游般的举动骇的不轻,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声“爸”,问问他为什么要掐死自己,是长久以来就想给难产而死的母亲报仇,还是因为自己和黑索的感情而让家族蒙羞。
然而他终究没有出声,只悲凉地看着金隼,咳嗽慢慢平息下来,气息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别这样看着我。”金隼的大手盖住他的眼睛,带着枪茧的手指穿过他的额发抚摸他的额头,梦呓般喃喃道,“你们太像了,太像了。”
下一秒,褚锐感觉自己的下巴被狠狠的捏住,然后父亲带着酒气的嘴唇就这样压了下来。
褚锐惊呆了,连反抗都完全忘记,直到父亲的舌头缠住了他,吸的他舌根发痛,才疯狂地挣扎起来。
金隼整个身体都压在了他身上,一手紧紧蒙住了他的眼睛,一手开始扯他的浴袍和睡衣,褚锐感觉自己的胸口暴露在深秋微凉的空气里,心里愤怒悲哀的要爆炸了,拼命挣开了他的嘴唇,沙哑着嗓子吼:“爸!你醒醒!我是褚锐,我不是妈妈,你别发疯了!”
“住嘴!别这么叫我!”金隼暴戾地叫,拆下浴袍的腰带蒙住他的眼睛,几近癫狂地喃喃道,“别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褚锐像被雷劈了一样怔住了,虽然金隼看上去喝了很多酒,神志也不怎么清醒,但他不觉得他能说出这样的醉话来。
曾几何时,当褚锐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每当金隼喝醉就会叫他去大卧室睡,抱着他说些思念母亲厌恶儿子的话,但他一直认为只是因为母亲死于难产的缘故,从没质疑过他们的父子关系。
“你说什么?”褚锐忘记了挣扎,任凭父亲扯下自己的睡衣,整个身体都骤然冷了下来,像是浸入了寒冰。
金隼单手握着他的双腕,一手缓慢地摸过他的侧脸,他的鼻梁,他的唇,喃喃呓语:“你知道吗,二十年,我矛盾了二十年,我常常想,如果不是为了生你,褚卉就不会死,我应该一生下来就掐死你算了,但有时候又庆幸,幸亏她给我留下了你,这眉毛,这眼睛,如果没了你,我还有什么念想……”
说着他重又吻住了儿子,近乎疯狂地啮咬他的嘴唇,留恋无比又带着憎恨的意味,弄的褚锐几乎喘不上起来。
褚锐僵硬地躺在楼梯上,大腿在台阶上硌的乌青,手腕因为被父亲压在粗毛地毯上,已经磨的出了血,但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能选,唯独出生没得选,如果知道自己的出生会杀死母亲,会毁了父亲的爱情,他宁愿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既然一个生命自降生起就带着这样的罪,这样的怨,真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掐死在襁褓里。
金隼终于松开了他的嘴唇,抬起身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褚锐的衣物已经被扯的七七八八,睡裤松垮垮挂在胯上,露出劲瘦的腰腹,小麦色的皮肤在幽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呈现年轻的光泽。
“爸。”他嗓音低哑而颤抖,“你养了我二十年,可我该还的都还给你了。你用我毁了日不落,毁了黑索,毁了罕地亚,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你后悔没有一生下来就掐死我,我更后悔,到今天这个田地,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金隼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开始解自己的皮带,褚锐依旧没有挣扎:“我一直想,你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钱把我从P国换回来,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原来你为的,就是这个吗?”
我为的就是这个吗?金隼看着身下平静的近乎沉痛的儿子,依稀还记得他刚出生时的样子,皱巴巴的像个没长毛的小动物,整天只知道哭。
妻子刚死那阵金隼甚至想把这孩子处理了算了,但他居然越长越像母亲,不仅外貌像,连脾气也像,总是乖乖的,努力念书努力讨自己欢喜,有一次自己病了,他不眠不休地在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金隼就想,也许上天夺走了妻子,又还了个儿子来替她陪自己过完下半辈子。
那时候他就有这个心了吧,想留他在身边一辈子,霸占他,拥有他……
一方面痛恨儿子害死了妻子,一方面又试图用他作为替代品来安慰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情二十年来都快把金隼逼疯了,悖伦抑或是灭子,都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原罪。
直到他设定了那个计划。
但把褚锐从罕地亚手里换回来,是计划之外的,金隼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居然放弃了之前的安排,把奄奄一息的儿子又救了回来,也许,就是为了褚锐此刻口中的“这个”吧。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念想,就这么没了,对褚锐这种恨而又想的感情,已经扭曲的让他也不知道,自己爱的到底是妻子,还是儿子。
“嘘……”金隼单手掩住儿子的口,低声道,“别问我,别问我这个,我养了你二十年,你是我的,我不能把你留给别人。”而后他捡起了身边的皮带,将褚锐的右腕扣紧了,往楼梯扶手的栏杆上扯过去。
“对不起,爸。”
寒光一闪,金隼感觉胸口一阵锐痛,手一松,不置信地低头,只见一柄又窄又细的水果刀插在自己胸口,而褚锐的左手,就按在刀柄上,暗红的血正从伤口中争先恐后地喷出来,溅在那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褚锐甩开右手的皮带,扯下蒙在眼睛上的浴袍带子,黑的不见底的眼睛看着父亲慢慢倒在自己身上,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连心脏都要崩脱出胸腔。片刻后他松开了左手,将父亲毫无知觉的身体推到一边,踉跄着站了起来。
切过土司的水果刀就插在金隼胸口,血把他的衬衣染红了一大片,褚锐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摸到墙上的呼叫器,按下去,说:“管家,叫医生来。”
然后他弯下腰,在父亲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压在了地毯下面。
39.弑父
管家进来的时候骇的差点叫出声来,先生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少爷则失魂落魄地站在楼梯上,浴袍七零八落,睡衣也扯的乱七八糟,胸口脖颈全是青红的吻痕。
少爷小时候这种事也出现过,先生喝多了回来会把他拎起来拖到大房去睡,抱着他又亲又骂,第二天小孩身上总有些奇怪的痕迹,但这种事自打褚锐中学住校以后就再没出现过,后来又有了周先生,管家以为老爷总算是想通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出现,而且还闹到了这样不堪的地步。
“叫医生来。”褚锐眼睛黑的吓人,但语气平静而冷淡,“我不小心把爸爸伤了。”
管家张大嘴不知道怎么回答,褚锐提高声音道:“快去啊,爸爸都要死了,你还愣着干嘛!”
“呃,是!”管家忙转身出去找保镖,跑到门口又听褚锐叫:“回来!”
“啊?”
“叫周先生来。”褚锐声音单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都明白?”
“是,是。”管家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周宴白接到消息吓了一跳,赶到别墅的时候金隼已经被送去医院急救了——私人医生说失血过多要输血,必须去医院。
周宴白叫管家来问话,管家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先生半夜喝醉了回来,在餐厅碰到吃宵夜的少爷,俩人不知道为什么争执起来,先生掐着少爷的脖子要杀他,少爷就把老爷给捅了。
周宴白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太多,性格又一个强势一个坚韧,谁都不会给谁低头,这事迟早有一天要爆发出来的,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他以为褚锐起码在身体恢复以后才会发难,没料到这么沉不住气。
周宴白上楼去找褚锐,褚锐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身上穿着件黑色的立领衬衫,映的脸苍白无比,虽然扣子全都系的紧紧的,依稀能看到喉结上乌青的指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宴白过来仔细看他的脸色,“为什么你爸大半夜的过来,你们吵了些什么?为什么你捅了他。”
褚锐神色清冷,淡淡说:“他想掐死我。”
周宴白叹了口气:“我听管家说了,他掐了你脖子,让我看看伤着没有?”说着想打开纽扣,褚锐挥开他的手不让他碰,低声道:“我没事,爸爸他怎么样了?”
“在医院急救,医生说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大概短期内醒不了。”周宴白皱眉道,摸摸他的头发,“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褚锐冷冷笑了笑,道:“你报警吧。”
周宴白手一顿,道:“你爸没事,这点事我还遮掩的住,不过小锐,这种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无论他对你做了什么,对黑索做了什么,毕竟他还是关心你的,不然不会花那么多心血把你从罕地亚那里救回来,他毕竟是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