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天纵奇才,心志石坚,算是上天的宠儿,没那么容易被收了去。
但到底,是触了心了,我怎能再如此以往。
跳动的烛光下,我看着紫帛上的斑驳,心下冰凉,一手甩进取暖的炭盆。
听得外边报得赵青带人已经回了。
我正了衣衫,过去一番赞颂。那赵青却沉声道:“末将护天子一路,一路安平。皆是些微末小事,末
将听闻副帅大人孤胆英雄,在下不及万一。”
脸上尽是悻悻之色。
我一怔,心下了然。想必是两拨派出去的人马。庄行山亡,亮剑却胜,武人于武上,心下哪有服气的
。一路过去保天子,本想阔斧一战,卸下心中悲怆;却没等到叛军。周身气闷,回营却又听说二十人
的大捷。心下想必也是惊异到怔然滞然的,要不然早发狠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在这里跟我赞一句。
我又讲了为天子保驾之重,天下系之,何须妄自菲薄之类,劝得他回帐休息了。
看着他回营的傲然愤然,不禁心下微涩。
庄大哥,亏你给我留了如此多强兵虎将……
第二日,我大祭了庄行山,唱肃言,抒壮怀,申悲愤,御城甲兵尽孝。
就着大礼,宣了昨日之功,拜了亮剑主帅,赵青副帅。道是承先帅之志,愿破贼剿叛。如此燃了两万
哀兵。
天子遭袭,辱莫大焉。十家军围城,如此皆开了攻势。
倒也是较着谁先破城,为十家洗辱了。
这边石先的东西也运来了。
帐中,亮剑一身戎装。
“要用么?”亮剑开口问道,眸子亮亮的。
我笑笑:“自然。要不那十丈的城墙,如何上得。你上得了,还要顾这两万城军不是?”
亮剑笑道:“那就全用吧,夜里。”
我笑:“好。”
这天夜里,我站上了木搭的眺台。看着亮剑赵青几个将领,带了人马,朝冀城城垣走了。
冀城墙上的哨兵手挥了挥,立即有兵士在上面准备好了巨石,只等御城军近身。
这冀城久攻不下,便是如此了,城防坚固。十丈的铜墙铁壁,在个刀剑白刃的时代,确是极难攻破的
。如今之势,又不能造那特洛伊木马。
冀城上一个大石投下来,却刚刚砸到御城军的脚边。我心下微笑,这投石的距离,白天细细算过了。
再者,夜袭,冀城为了防偷偷顺延而上的,自然是要点火照明的,如此我军借光而看,可谓敌明我暗
。
缓缓地,一架高高的车被推到前面。
石先送来的——投石车。算是我剽窃至此世的异物。
我在在上面,御城军瞧得不很清楚,蒙蒙的一片,却见一片暗里,冒了一点红,蹿出来。我不由得有
些期待,话说楼里配的炸药,还是头回用在实战上呢。
这次,更是加了东西。
之见那个红点渐渐灭了,忽然,却见一个巨大的圆圆的黑影,出现在冀城城垣上方,引得一干冀城兵
抬头仰望,不知所以。
那圆圆的黑影重重落下,只听一声巨响,炸开一片火海。没有血肉横飞的,也甲衣尽燃。
接连的,又是几声巨响。
御城兵一队一队地潜过去,在城垣站下的红光里,看的清清楚楚。每人都拿了湿毛巾绑了嘴。
一队队地沿绳爬上,没有巨石当头,轻快顺利许多。
我下了眺台。
如此,便大局已定了。无需再多看。
能上去面对面的战了,他们被炸的七荤八素,云里雾里的,哪里又是亮剑的对手。
如今要在意的,反是破城后的盟军。如何分,我也不想让了步。
我本不想搅乱一池子水,贪此天功,何奈亮剑要立威,便在此役,我又何容他放过;
再者御城改制,我自要重整御城军,也在此役。
既然为此亡了庄行山,便要——好好做。否则,又哪里对得起。
外面喊杀声渐起了,我躺在帐里的椅子上,闭上眼,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安然。
缓缓地用手攀上御君剑鞘的镂花,放在股上,一点点把玩。
明日,御城少君将名响天下,不复淡然。
我又能如何,天下的局,你不入它,它却来扰你。
有些重要的东西,我如今,已输不起了。
第三十一章:自古英雄出少年
满是冲天的火光,冀城城楼上的火焰跳动着,上窜地烧满了整个天空,喊杀声隆隆。
一片人声汪洋,一片火海修罗。
我得了报,带着守营的人马,拔了寨,驰向冀城。那将寂静的朗夜烧成红顶苍穹,火光升腾冲天的冀
城。
一路蹄声隆隆,留得长烟一路。
驰得近了,一鼓热浪扑面而至,定神细看,却见冀城威武的高墙,在滚滚的火势下中反射出金灿灿的
光,在热浪里微微地摇曳,扭曲。
我牵扯缰绳,坐下一个响鼻腾跃,前蹄空中翻腾了几下,这才落了下来,来来回回地踟蹰。身后也是
一阵吆喝折腾,掀起满地的尘籽飞扬。
马后满满列着御城军驻营的人马,前面,则是五丈余高的,紧闭的漆色铜钉钯上的冀城城门。
而这扇攻多日而不陷的铁城之门,正缓缓地为我,为我的军队,开启。
“迎君上——”
雄壮整齐的呼喝,从城楼,城内,声声传来。
我松缰纵马驰入,举鞭示意,换得一片举刃欢喝。
嘴角不由得挑起笑来。
御城尚武,外面的君上如何,自要让御城子弟不至于觉得丢了脸面去。体态作为,确确是顶重要的,
自然半分不得落下。
至于里面的君上如何在天下十家那里觍颜作态,自也不是热血儿郎们该知晓的。
一路驰骋,踏上冀城内通着城门青石板大道,马蹄声哒哒作响,伴着夹道的御城兵的欢呼。
远远瞧见亮剑纵马迎过来,与我并肩而驰。我瞧了瞧他一身血衣,却见动作矫健,一双眸子亮亮的。
恩,是别人的血吧,便也没问伤,只是笑道:“如何了?”
“皆已就位。”
我现下要的,无非是冀城粮库金库。金库里的,今夜就遣人运回御城罢;粮库里的便作振军加做买卖
了。至于其他,想要也得跟八家的打了商量才行。
“冀家大宅——”亮剑举鞭指道。
两人并肩纵马而入。大门、仪门、大殿、暖阁、内仪门、内厅、至正堂,一路正门大开。按说,要进
天下十家的门,马是要下的。可瞧着夹道守着的御城兵,又瞧了瞧亮剑一身的意气风发,我笑笑,便
和亮剑纵马腾跃而入。
这些天,他们想必因了我年少,给其他几家不知笑了嗤了多少去。如今这口气,便以这回天之功给挽
回来罢。
马蹬上一级级玉石台阶,上了正堂了,之见高悬一处“星辉辅弼”,两边一对给人挖了边子的对联,
道是:“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冀君”。
可惜,冀家的儿孙正因了这天赐的福德,却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无以自托于冀城,终失了项上
之首。
倒是这对联以前看来是镶嵌金边了的。
楼里的孩子在石先的教导下,果然是学会了掘地三尺……
正心下暗笑,却见忽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兵士,差点撞上我的马,定神一看,知是楼里的。
我心下诧异,下马扶了他。
他作势要拜,我一手止了。他一咬牙,站了起来,低声道:“君上,里面来看。”
我微微挑眉,和亮剑对望一眼,亮剑也一个翻身下马,和我一起入了内室。
里面三个弟兄守着一个锦囊裹着的木匣子,我走过去,三人缓缓退开。
我心下惊疑不定……不会是……如此好的事,竟被我碰上!
我走过去,将木匣子打开,内有朱红小匣,用金锁锁着。启视之,却见一白玉石端躺在里面:方圆三
寸,上镌一龙;边角以黄金镶绕;上有篆文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冀城印!
我深吸一口气。天下十家的印,据说同出自一块玉。
传说是昔日天显山下,扇家先祖带着几个兄弟,见凤凰栖于玉石上。正诧异间,忽然风云变色,日夜
星月交辉;再看时,玉石已经裂成十块,中间一块金辉闪耀,紫霞凸显,其他九块匍匐于周围。
天下十家从此知天命,晓天祚之将尽;识此朝之遽衰。遂起义兵,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
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不道。
后登大宝,忆起以此玉开九五之分,遂为族印。
既然九印相同,如此,那便用此印,代了御城的印,也无不可。
我缓缓地扫过他们四个的眼,道:“除了你们几个,还有别人知道么?”
四个人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回手将冀家族印递给亮剑,
我缓缓地开口道:“今天,你们在这里都看见了什么?”
三人一齐跪下,道:“我们只是查抄冀家金银细软,还得了冀城地形图一张。”
我点头道:“甚好。”
有人在在报说,隆君来贺。
怎么如此快,我心下挑挑眉,转身出了内室。
一出内室,便见隆君满面风霜,定是一路急行军了。却见他端坐于正堂上座的左侧,目不斜视,却像
在思索什么似的。
可那坐法,却是空出了右侧的尊位。
我心下微惊,走过去作揖,出声道:“晚辈拜见……”
隆君猛然抬眼看我,刷地站起来,一把扯了我的手,道:“御君,这受不起。”
我欠身笑笑:“隆君,这是……”
不想隆君一脸愤懑之色,梗在那里半天,对着我剑眉直竖,虎目圆瞪。
我给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半晌,竟憋出一句:“鄙人……”
我差点没一个蹑踞摔出去,咳咳……幸好有他扯着我……
倒是——鄙人?天下十家的城主自称‘鄙人’?!他上次怒斥我时不是称‘本座’的么?
我愕然望他。只听他洪钟般地声音续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唐突御君,罪莫大焉。”
原来是这一遭,亏他还记得。
我赶紧欠身笑道:“隆君是守玉的长辈,教守玉一番为人处事之道尽情尽理。守玉受隆君之恩尚且来
不及,隆君如此,守玉又哪里承得起。”
只见隆君叹口气道:“御君座下猛将如云,怎会惧了……倒是我这老糊涂庸人自扰。”
“隆君言重了。”我郑重道。
他深深看我,半晌,叹口气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今,我们也老了。你这边来攻城,我驻营最近,得了报,派兵援过来时,城门
竟都已大开了。”
见他满面怆然,我正待开解一二。却有人进来报说,乾君、跋君、同君、百君、厉君、重君等都率兵
进了城。
天子那边也来了报了,道是还有两里,叫我们做城主的列仗去迎了。
我歉然朝隆君微笑欠欠身,道:“隆君过奖了。晚辈盼下回再能有幸听隆君谆言教诲,如今却要去迎
天子了。”
隆君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道:“御君,请。”
我笑道:“隆君,请。”
第三十二章:指天为誓
“御君”听得一声唤。
百君一手端着一杯酒,一手摇着折扇,笑意盈盈地向我踱来。
只见他身着白底金丝绣文简袍,踏一双金边云龙腾靴,淡灰色的长发轻挽在脑后,周身飘逸灵动。眼
角带笑,眉眼间尽是柔和,嘴角轻轻拉出一丝丝笑纹,在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生气。
能为人君,果然都不是简单的,就单看这体态样貌……
倒是百君年轻时,想必是一位美人吧,不过看他那懒散的样子,想必只有欠人家债的份儿了。
我不禁心下微叹,如今这庆功宴倒真是……
冀宅大殿中,地铺长锦,镂文雕丝,花意波涛连绵涌现,一派暖意融融,莺歌燕舞。周遭摆设陈列更
是绫罗蔓织,香烟缭绕,纸醉金迷,芙蓉倚翠,富贵温柔。地铺锦,墙挂帛,檀香案几,金银酒具。
如此铺张奢侈。
天君坐了主座的最上座,我坐了下面的次座,各城主都身着宴服。
见百君举觞而至,我也端着酒站起,道:“百君。”
走得近了,百君扑哧一笑,道:“果然英雄正年少啊,御君今日这身青衣看似平常,却在袖口,袍前
,后腰处隐隐秀了同色的花纹的暗花刺绣,手工刺起来极伤眼的,外面瞧着却似现又似不现,真当绝
伦。这藏青又正衬得御君面如冠玉,正茂风华。啧啧……”
周围笑开了,道:“正是。”
对面坐着的同君一边往嘴里塞着冀城特有的果品,将他原本浑圆的脸撑的滚圆;一边对我笑道:“百
君对穿着衣饰,从来有番特别的讲究。百君说是好的,必定是好的。”
我朝同君微微颔首,笑道:“原来如此。”
又转对百君笑道:“百君过誉了。既然百君如此说,我定要好好酬赏这制衣之人。”
心下微微蔓延开一阵喜悦,这身宴服,是心斋为我装好的,今日之宴,便顺手拿了来穿,只道这心斋
裁的一身青衣,不张扬,不出彩,倒也和了我今日的本意。却不知里面,还有这许多……情意?
我举觞向百君笑道:“百君真乃雅人;守玉此杯谢百君。”
却见百君不动,只是手持折扇掩了半张面,道:“受不起。”
我奇道:“百君何出此言?”
只听百君轻笑道:“这杯酒,是本座特地倒来敬御君的,又怎么能让御君敬了我?”
周围稍稍静了些。
我朗朗一笑:“天小十家,同气连枝,还分什么彼此,守玉敬百君,便如百君敬守玉,又有何分别?
”
“御君言过。”百君轻轻地道。
感到一双双眼睛投在我身上,如芒刺在背。我心下挑挑眉,该来的,总要来。
只听百君轻轻续道:“此役御君首功,八家的人马可都是从御君开的城门里进的,如此,御君敬本座
,本座敬御君,便自然,是不同了。”
他开口一个本座,闭口一个本座,真是个自视甚高的主。
他是想试探我心性如何,可是图功重赏的主;还是……
我笑道:“御城军久居北地,水土皆合;再者抗蛮攘外,发兵频频,带兵的几个自是对边城、北漠熟
些;平日里心思也多些。为所当为,再自然不过的事。况且先君曾言于‘战从时’。此次夜袭,御城
均巧遇了好机缘,侥幸破城,实不敢贪天之功。”
我微微顿一下,又缓缓移目对上高高在上的金瞳,朗声道:“此役,天子集八家兵马,铁骑成群,玉
轴相接,爰举义旗,以清不道。九家齐聚,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我转头向百君道:“百君若是真要敬这杯酒,该当敬给天君才是。”
百君摇着折扇,呵呵地笑起来,道:“是本座糊涂了。”一个近身,站到大殿中央,衣褶下摆像开了
花一样匍匐在地,道:“天君寿昌,百城百羽贺天君。”
其他几家都起身站了起来,举觞道:“贺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