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陌——田唐

口汤……

“叶知秋你是不是讨厌我？”

“啊？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光吃不理我。”

……光吃不理人的是你好不好，叶知秋想了想，问，“邓老师家里人怎么也不见来看他？”

“师父单身，没家人。”

叶知秋心里一冷。

“大师兄本来要通知外面的师兄师姐，师父不让。”

“是怕耽误他们工作。”

苏简陌点点头，咬了一口包子，却怎么都咽不下去。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流，叶知秋看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泪流满面。苏简陌说，师父这次过不过得去，过不过得去……叶知秋就说，不会有事的。苏简

陌说，师父要是不在了，我们可怎么办……叶知秋就说，你不是还有师兄，还有……还有我……

苏简陌忽然不说话了。

“好点儿了没有？”

“叶知秋，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叶知秋你说我还有师兄，还有你……是真的吗？”

被问到的人坚定了一下，“是真的。”

苏简陌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眼泪，他下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决心，说了一句这辈子最后悔的话。他

说，“叶知秋，我喜欢上你了。”

第十三章：噎陌

叶知秋记不得他们是怎么吃完了这顿包子，怎么拿着给两位师兄带的午饭回了实验室，怎么进了门，

说了什么话……从苏简陌说了那句没头没脑的‘我喜欢上你了’，他就好像忽然得了失语症，嘴边有

好多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想说苏简陌是不是又发烧了……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男人不是应该喜欢女人，在二十出头

的年纪，看到迎面走来的妙龄少女，如春风扑面……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那是不对的，那是不

正常的。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是正常的，那为什么会，苏简陌为什么会……会喜欢上他？

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所以他宁愿不相信，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哎，回来啦？”大师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是包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把包子放在桌上，然后各忙各的。

“哎，你俩打起来啦？”大师兄打开塑料袋，用筷子挟了一个包子吃，“我说简陌啊，现在师父病着

，实验室这么忙，你就不能少添点儿乱？知秋也是，他小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苏简陌听着大师兄的话，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他也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傻……那样的话，怎么就说出来

了呢？其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啊……到底是不是喜欢叶知秋，为什么喜欢叶知秋，喜欢他什么？

更何况……叶知秋是个男人。

想到这里，简陌觉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最好，第一个想到的，是夏疏则。但是从105找到106，就是找不

到他。

“陪校长去医院看师父了。”大师兄说，“别找了，今天不过来了。”

简陌点点头，想打电话，但忽然想到刚刚大师兄说的‘实验室这么忙，你就不能少添点儿乱’……师

父病着，大师兄压力很大，夏疏则……大概也很忙。

“简陌，别在这儿愣着！”大师兄拍了一下他的头，“去帮知秋分样品，明天要测了。”

“我……”

“快去！”大师兄心情好像很糟，简陌跟着大师兄一年多了，知道他的脾气。他不想和叶知秋一起干

活儿，当然不想，他连见都不想见到他。他真后悔那么冲动就把那句话说出口……到了现在，他甚至

能想象叶知秋偷偷嘲笑他的样子。

好吧，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就当什么都没说过好了，如果叶知秋问起，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简

陌终于说服自己，走到106实验室。叶知秋正在忙，看到他进来，有些吃惊。

“大师兄让我过来分样品。”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说过，简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

“哦，这边是我分好的，这边是还没分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知秋也一遍一遍的告诫

自己。

“行，那你分一半给我弄。”

“好。”叶知秋停下手边工作，把土样分了一半给叶知秋。

然后，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时间过去了两个钟头。叶知秋那一半工作都已经做完了，看

了看苏简陌，他还在摆弄手底下那份土样——已经快变成渣子了。

“苏简陌，我……”

“我什么都没说！”

叶知秋吓了一跳，‘哦’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苏简陌和那份土样纠结，“我来弄吧。”苏简陌看到

他伸过来拿土样的手，忽然慌了，培养皿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师兄从105喊了一嗓子‘又摔东西啦！’，然后，试验室恢复宁静。简陌和叶知秋就那样相互看着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对方的脸。至少，叶知秋从没有过。

在这个心情本应该十分复杂的时刻，叶知秋却发现……他发现，苏简陌是个很好看的人。意识到自己

的思想发生了变异，他也有些心慌，眼睛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

苏简陌却一直看着他，目光坚定。

“叶知秋你在干吗？”

“没，没什么。”

“今天……”

“叶知秋，你在这儿啊！”长头发的杨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实验室，看到苏简陌，她有些不好意思

的退后了几步，“啊，对不起，我忘了实验室不能随便进。”

苏简陌刚才要说的话，被生生的咽进肚子里。

“你们……在谈事情吧？”杨雪觉得自己出现的有些太尴尬，又后退了几步，“我先在外面等你……

”

“不用了，现在就走。”叶知秋说完这句话，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就走了。杨雪说了句‘苏师兄再

见’，也跟着走了。

苏简陌站在实验室里，看着地上碎了的培养皿，忽然很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第十四章：寂秋

夏校长一行是下午才到医院看望邓教授的，到的时候，邓教授才刚午睡醒来不久。夏疏则先进病房，

问了下师父今天的情况，然后说，学校来人看您。

“哦，那你不让他们快进来。”

疏则这才打开门。师父笑呵呵的看了看西装革履的人，“小夏啊，那么忙，就不用来了。”

夏校长听到这个称呼，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才来看邓老，我们有愧啊有愧。”

疏则靠在墙边，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夏校长和师父有一句没一句的谈着，谈着谈着就又谈到了他

。“唉，疏则也不成器，让您费心血带着……”

“哎~”邓教授笑了笑，“你没嫌我老头子把你儿子扣在身边耽误他前途，我就谢谢你啦。”

听到这个，疏则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细微的表现没有逃过夏校长的法眼。

“老李，小张，要不你们先代我去找医生谈谈……”

几位随行的领导听到校长这么说，识相的离开病房。夏校长瞪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低声说

了句，“还不过来！”

“什么事？”夏疏则慢慢走过来，并没有看自己的父亲一眼……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和自己的父亲并

没有大家想像的那样融洽。这是一个秘密，但对病房里的这三个人来说不是。

“邓教授，您现在身体也不好，我打算把疏则送到美国，那边……”

“我不去。”夏疏则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

“你，你这孩子怎么就……”夏校长有些着急，形象都不顾，坐到邓教授旁边。

“小夏，你别着急，疏则还年轻，心性还不成熟，还不到时候。”邓老师咳嗽了几下，疏则递了水来

，“哎，你说当年你读书那会儿，那不也是年轻气盛么？我怎么忽然有点困了？疏则啊，快给我把那

柜子里的枕头拿出来。”

邓教授下了逐客令，夏校长也没办法，只好告辞，嘱咐邓老好好休息……疏则把枕头拿来给师父垫在

身后面，师父忽然说，别跟他赌气。

“我没有。”

师父就笑，师父一笑，疏则就觉得安心了几分。他就看着师父的嘴角轻轻扬起来，看着师父淡淡的点

头，看着师父静静的闭上眼……

“护士！护士！！”

周南接到疏则的电话的时候，还在忙着安排试验进程。他听到电话里疏则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冷静，

镇定，疏则只是说，叫上简陌和叶知秋，快点过来。

这么一句，周南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是个学痴，但他不傻。他挂掉电话，默默的蹲下，蹲到办公桌

下面，趴在椅子上……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才终于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到106看到正对着碎

玻璃发呆的简陌，没有出声，而是到走廊里拨通了叶知秋的电话号码。

“叶知秋，快点回实验室，然后带简陌去医院。”

邓立先教授住院一周之后，终于因为心力衰竭离开了人世。追悼会十分隆重。他的那些在国外的学生

一个不差全都回来见老师最后一面。夏疏则说，师父一定很高兴，他一直想学生们回来，但就是不好

意思说……周南披麻戴孝，给师父抱着骨灰盒，泣不成声。苏简陌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好像一直都没

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都知道，小师弟最爱哭，但这次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叶知秋始终在回想这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老师究竟和自己说过些什么，讲了什么，嘱咐了什么……但

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十五章：冷夏

邓教授的实验室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师父的里间办公室门开着，就好像他老人家还靠在小沙发上睡觉

……有的时候，简陌拿着包子进去叫师父吃饭，推开门，才想起来……

师父已经不在了。

然后他就把包子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小沙发上哭。

叶知秋经常能听到简陌哭的声音……每次听到他哭，手就忍不住发抖，什么都做不下去。好几次他都

几乎要进去安慰他……但刚走到门口，那个原本还在哭的人就忽然站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

他身边走开。

他忍受着心里莫名其妙的酸楚，想着，也许……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是不现实的。

“苏简陌，这个你交给周南。”教生态学的吹牛李教授把一张单子放到离门口最近的实验台上，笑了

笑，“你们尽快啊。”

简陌走过去一看，上面写着‘财产申领’，他心里一急，抓起来撕了个粉碎。

“你们谁敢碰这屋里东西试试！”

走廊里却传来猥琐的大笑声……简陌抄起容量瓶，想也没想就甩出去，瓶子摔得粉粉碎。叶知秋就站

在他后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他要去拿第二个瓶子的时候，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干吗！？”

“这瓶是样品。”

简陌这才松开手，叶知秋皱了皱眉，走到实验室门口，“我可以先出去，你要哭，就好好哭。”然后

他打开门，站到走廊里，看着地上那一堆碎玻璃和蒸馏水，听着实验室里面让他觉得心碎的哭声……

叶知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是没有见过别人哭的样子，不是没有听过别人哭的声音……但是从

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难受。他想起来邓老师以前说过，简陌就是一个小孩子，被宠坏了的孩子，

一直都还没有长大……他又想起来那天，简陌对他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呢？

他记得那天他对简陌说，你还有师兄，还有我……

简陌好像问他，这句话是不是作数。

是啊，这句话是不是作数呢。

叶知秋想到这些，那些原先在心里为难的，忽然全都不见了……他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推开

实验室的门，大步走到简陌面前。他看着那个蹲在角落里的小孩子，慢慢的，把他的头靠近自己的肩

膀。简陌的哭声第一次这么清楚地被他听到。

简陌说，师父真的走了吗？

叶知秋不说话。

简陌说，师父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叶知秋说，你还有师兄……还有我。

“我没有。”

苏简陌的这三个字，仿佛刺进了叶知秋的心里，“没事的。”

“叶知秋。”苏简陌的眼睛闭着，头顶在叶知秋怀里。也许叶知秋也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他

就只把他当作师父的第四个徒弟，一个可以理解他心里痛苦的人，只这样就好。那他就可以这样靠在

叶知秋怀里，哭到什么都忘记为止……

忘记师父的死。

忘记他纠结了这么久的怪异的爱情。

忘记所有发生过的……

“我都知道。”叶知秋说。

苏简陌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什么？”

叶知秋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安静的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什么都没有再说。

夏疏则是师父去世时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的弟子。如果说，苏简陌是最伤心难过的一个，周南是最手足

无措的一个……那么夏疏则，就是最孤单无助的一个。他只能站在一群虚伪的老顽固中间，听着那些

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他们说，这下学校的环境科学要降一个水平了。他们说，要尽快去找一个新的学科带头人来。他们说

，老邓走的真不是时候……

真不是时候……

夏疏则就暗自发笑，他们竟然用这句话来给一位老人的离开做总结。

“疏则，你认不认识乔维卿？”夏校长忽然问他。

“不认识。”

夏校长有些生气，语气严厉了几分，“不认识？他高你几个年级……现在大概……”

夏疏则不想听父亲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他能忍住不发怒已经实属不易，听到这里，他淡淡说了句‘

也许周南认识’，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就走了。校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大一新

生的时候，校园里就是这个样子。丁香花开的时候，离得很远就能闻到香味……那时候简陌总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