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绮姝又惨叫了一声,双眸狠如厉鬼,一眼瞥到身旁的千律,她上前紧紧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杀了
你,我要杀了你!”
千律的脖子被她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他难受的轻咳一声,只觉头昏脑胀,呼吸越来越困难。
“千里孤魂听令,以兰氏伏妖者的名义!”兰厢儿食指一按,一根紫色的琴弦“嘣”一声断裂,声音
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不,是以白氏伏妖者的名义。”白苏淡声说道,腕间的血蜿蜒流下,将他整只手染得妖红。
赵绮姝放开了千律,仰天长啸,发丝飘舞,墨绿色的眸子中尽是痛苦之色。
好疼啊,不要再弹了!不要,好痛!我要杀了你们!
“啊啊!”赵绮姝憎恨的望着远处的白苏,猛的抬手,一掌接一掌拍出,地上炸出一个又一个坑。须
臾,她又痛苦的倒在地上,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里面,可是没有一滴血流出。
第6章:且把浮生当流年
“苏苏……”千律努力睁开双眼,视线一直紧紧跟着白苏,对周遭的环境根本不关心。
再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不要再继续了!
“我求你……快停止……”千律伸出手,用力的抠着身前的泥土,使劲往前爬,可是怎样都到不了白
苏的身边。
那么近,明明那么近的,为什么像是隔了好远好远?
千律的手上已沾满了泥土和鲜血,手指白骨森森,血还在不断的流,他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苏苏要死了,他不要他死啊!
冰蓝色的泪汹涌而出,千律艰难的继续往前爬,脸色苍白到让人心痛。
“且把浮生当流年——”最后一个音落下,琴声戛然而止,森冷的鬼风呼啸而来,凛冽的寒意钻入身
体中,直把人冻的骨头疼。
咚!咚!
白苏的周身已形成了一片血河,鲜血不停的滴落,荡起一小圈涟漪。
他终于睁开眼,手上结了个复杂的手印,轻扯唇角,低声念道,“鬼风裂!”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
白苏指间扔出了一张符咒。
以无形化有形,正是幻云咒!
符咒瞬间消失。
那一团鬼风将赵绮姝卷进了蓝色的漩涡里,撕扯着她的身体,束缚着她的四肢及全身,隐约还可以听
到她尖锐的叫声。
“净妖台出现了!”兰厢儿霍的站了起来,望着远处赵绮姝的身影,大声惊呼。
白苏抬头望去,只看见赵绮姝被束缚在以土石堆砌的祭坛上面,底下无数的绿色藤蔓缠上了她的身子
,将她紧紧的绑在柱子上,那些藤蔓不断的长出,在腐蚀她的灵魂。
“杀了你们,死也不会放过!啊!”
一根绿色的藤蔓穿过了她的身子,她身上的黑气在逐渐消褪,此时祭台上已燃起了火焰,熊熊的烈火
瞬间将她淹没。
“这世上,竟真有净妖台。”白苏低声呢喃了一句,眼神有些涣散。
……
——“端郡王白若意图谋反,朕已下令诛九族,却独留下你的命,小郡王可知为何?”
——“宿月国与白枫国这一战,朕输了,他们想要你堂兄去做他们的质子。”
——“你很聪明,不要步你爹的后尘。”
……
“苏苏。”一道沙哑的声音拉回了他游离的思绪,白苏伸出右手,眼中是迷离,“律?”
千律趴在地上,使尽全力才够到他的手,他微微扯起唇角,“是我。”
“我好累……好想闭上眼睛,可是你哭的那么伤心……我的心也痛了……”白苏拉起他的手覆上自己
的心口,轻声道,“这里很痛……”
“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你不要骗我好不好?”千律努力微笑,可是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律,不要哭……你哭了我会痛啊……不要哭……”
“我爱你……律……”
掌中的手慢慢变凉,千律平静的抬起头,眼中泪水流尽,眼角一滴妖冶的血缓缓滑落,他艰涩的动了
动唇,“苏苏,闭上眼睛,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可是……可是不怕,我会在屋前点一盏长明灯,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三年,三年后我来陪你
。”
“下辈子,我为女子,你还做男子,白衣翩翩,我来找你……到那时,你可愿做我的凤兮?苏苏,我
爱你,很爱很爱……”
凤兮,凤兮,归故里。
无感我思,使余悲。
……
这一夜,腥风血雨。
……
千帆过尽,公子苏与公子律的事迹早已谱成一曲千年调,被说书人传为惊世奇恋。
“那一夜,我从九华山赶到符惕山,只看到满山遍野的血,活像是血池炼狱。九儿和小律紧紧的依偎
在一起,谁也分不开他们。”
“再后来……我们只救回了小律。九儿的血已经流尽,救不回了……”
“也就是那天,我这满头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容貌也越来越衰老。我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去救他们…
…”空蓝道长满眼含着泪光,哽咽的对面前的小男孩说道。
“师傅,冶儿不会离开你的。”小男孩坚定的道。
空蓝重重的点了点头,握着小男孩的手道,“蓝冶,为师希望你不要和你师兄一样,师傅只有你了。
你知道后世是怎么描述这段奇恋的吗?”
“且把浮生当流年,当流年啊……”
“蓝冶明白的。”
“……”
——且把浮生当流年。
——正文完——
番外:西门绛
七月十四,我出生的日子。
可笑的是,这一天正是鬼节,阴气冲天,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我的出生,被他们说成是不祥之兆。不
详又如何?我的血,是西门家最尊贵的。父皇乃当朝天子,母妃是他的亲妹妹宣华公主。
一朝公主一朝妾。皇家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五皇子,赐名——绛,字绛眠。唯一承皇上赐名的皇子,百姓是这么传的吧?
其实,到了五岁那年,我才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慈爱和关切,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因为血统最纯
正,所以被逼着继承西门家伏妖者的能力,呵。
从六岁开始,我就和妖魔、鬼魅打交道。继承能力后,不仅可以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连反应都
比别人灵敏。
七岁那年,我被蝙蝠精咬了,黑色的血几乎将我的身躯淹没,我的灵力不断消失,那时候我快死了。
可是父皇是怎么说的?他说……他竟然说,就算死了那也是我的命。
我的命?呵呵,我的命。没有人在乎我啊,你们都那么自私,那我在乎什么还有意义吗?
那一次之后,我变成了半人半妖,父皇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从以前到现在不过是利用我而已
。
我变得越来越冷血。
八岁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宫廷的生存之道。那个贤妃,仗着父皇的宠爱就无法无天,竟妄想让自己的
儿子坐上太子之位,她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神都带着一种刻骨的狠毒。
她以为我不懂,所以没有去掩饰那种恨意,可是我心中清楚的很。
为了铲除她,我借故去她的寝宫走走,实则把父皇的玉玺藏进了她的锦衾里,床底下还扔了一个木偶
小人,上面扎满了针,是诅咒西门皇室的。
我的确做的天衣无缝。
后来,父皇得知一切勃然大怒,把贤妃打入了冷宫,她不断重复自己是冤枉的,还说是我陷害了她,
可是谁会信呢?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可以陷害高高在上的贤妃。她这样说,不过增加了别人对她的厌恶而已
。
贤妃的儿子本就不受宠爱,再加上发生了这件事后,他被父皇送去看守皇陵,永生禁锢在那里。
我笑了,狠毒吗?
没错,我没心没肺,比任何人都冷血,那是你们逼我的。
母妃的死,让我对父皇彻底绝望。
我和母妃住在偏殿,夜半无人时,我总能听见她小声的抽泣,一会儿还对着夜空自言自语。对此,我
毫无反应,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而我从未踏足。
父皇要赐死母妃,因为皇后的谏言。我那时就在外头听着,心很凉。回到偏殿,我亲手斟了一杯毒酒
给母妃,她唇角含笑,缓缓倒了下去,我还记得她那时说的话。
“绛儿,我不怪你,死去……比活着好。”
是啊,死去比活着好,可我呢?连死去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注定只能是一个人。
我哭了,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流泪。那年,我才九岁。
我孤独,也享受这份孤独。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闯进我的世界,谁都不允许。
他们都说,五皇子温和有礼,我笑。他们说,五皇子待人真诚,我还是笑。除了我自己,谁也看不透
我,或许……有时候连我自己也看不透。
十岁那年,我陪父皇去宫外迎白枫国使臣,那个小小的白衣少年,淡泊却倔强。他就是白枫国送来的
质子吗?那个时候,我眼中第一次有了笑意。
这个少年,同我一样孤独。
我不想让他死,那个时候,我心中萌生出这个想法。
我居然为了这可笑的理由跑去放火,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我看着倒映在火中的自己,仍旧看不透。
宫内失火,大家都忙着救火,我则跑到了佛堂,故意放走了那个少年。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紧闭着双唇,没有回答。
身后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我急忙把他推出了宫外,匆匆一瞥,我还是记住了他的样子。
二十岁,我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
我秉持一贯温和的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
去醉冷阁那天,我就站在二楼的角落里,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公子苏吗?原来是他,终于找到了。
我这个人做事似乎从来不按章法,想到便去做了。我算好了一切,包括每个棋子,甚至结局都算得清
清楚楚。那个伏妖者,自认为是我的朋友,我却把他推进了火坑,阴阳界碑无法镇守,他自然要死。
朋友?我西门绛,是不会有朋友的。
或许我唯一没有算到的是,我对白苏竟动了真情。真是奇怪,我连自己的娘亲都可以狠下心来杀死,
却唯独没办法杀了他。我的心,似乎不再那么冷。
我想让他陪在我的身边,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心狠手辣,十恶不赦的事我都做了,只要他留在我身边
。可是……他为何不愿意?
我不明白,我把自己灌醉,心像被扎了刺一样疼。
赵绮姝,那个令人厌恶的女人,她说,得不到的就让他毁了吧。
我大笑出声,是啊,毁就毁了,到最后他还是我的。你既无情我便休,不如归去……
我不择手段的陷害他,让他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是我的心依旧很痛。我说,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不
必受这些苦痛了。他不愿意,死也不愿意。
我愤怒的离去,他就是死也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又是一个人了。
那天,魆姬和碧魌也离开了我,我该杀了她们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居然放走了她们。
我想,我开始变得不像西门绛了。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愿意陪我。
无论是谁,他们到最后还是会离开我……
我跪在母妃生前住的偏殿里,哭的很难受,这是二十年来第二次流泪,居然是为了一个男人,真是没
用。
我放声大哭,对着老天喊,直到声嘶力竭,再也没有力气。
那个时候,我好像又听见母妃的声音,那么的温柔,“死去……比活着好。”
死吧,你们都死吧,到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孤独的看着这个世界,守着这个地方,我要做万鬼之
王。摆脱那些束缚,只要毁了他们就好。
这一天,宫里的太监传来了父皇的旨意,竟要立恋姚为太子妃,她是我十四皇妹,是血脉相连的妹妹
啊!父皇竟想让她和母妃一样吗?
我狠狠的笑了,当夜便派人杀了十四皇妹,与其让她和母亲一样痛苦的活着,不如早点死去。
我又想到了白苏,为何我总是对他下不了手?
可是他不想和我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既然你们都拿我做恶人,我不妨再做点恶事。
千律被追杀那一夜,我找到了白苏。他想离开我是吗?可是,我不容许。
我轻轻挑起嘴角,让百鬼困住他,就算以他的身手和速度,也是逃不出的。我记得自己用最冷漠的语
调说,“千律回不来了,他今夜必死。你想陪他?可我不准。跟我走,我会让你拥有整个天下。”
他笑了,淡淡的笑意,可我不懂。
“他要死,我为何独活?”他竟然不惜动用九字大禁咒,将十二式神全部召唤出来?
千年来,他是第一个能同时使用两张符咒的人。
看着他越来越白的脸色,我的心痛极了。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灵力会耗光的?
我仰天长笑,罢了,罢了,我放你走。得不到,就是一辈子也得不到。
白苏啊白苏,你毫无留恋的转身,我的心好像被劈成了两半,痛得要死,可是又没办法死。
我站在雨里,任磅礴大雨冲刷而下,我全身湿透了,可最凉的还是心。眼睛里涩涩的,那泪水就这样
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混合着雨水。
白苏,如果可以,我不会让你闯进我的心。我还是那个没有心的人,谁都无法猜透,站在高高的顶端
,他们只能够仰视天神一样的我。
我站了很久,我要让我的心慢慢死去,再也没有可能复活。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脸色沉静。
碧魌?她为何要来,不是背叛我了吗?
“主人,白苏公子死了。”
我笑,笑到后来还是哭了,白苏,你为他生,为他死,我无法代替。我一生杀人无数,到头来还是不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罢了,苏苏,对不起。
“对不起……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魌,走吧,不回皇宫,回不去了,今后只剩你和我……哈哈哈
……”
“主人。”她静静的看着我,眼底似有千言万语。
“走吧,我欠他们太多,还不清。”
“孽障总是要还的,就等下辈子罢。”
“种如是因,得如是果。”
……
很久之后,我听说宿月王朝立了新太子,正是当年被打入冷宫的贤妃之子,那个被派去看守皇陵的人
,我的——四皇兄。
错的太多,不必说。不做太子、不做伏妖者,也不要什么万鬼之王,我西门绛愿用一生来偿还所犯下
的罪孽。
——菩提树下,静坐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