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花白,却干练的全部疏在脑后,面上看似垂垂老矣,那双缀着老人斑的眼皮底下,精光闪闪的眼珠,再在说明,老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尤其是他一身军装在帝国军部独一无二,纯黑色的长袍军服上绣着一抹七彩的勋章——代表着帝国最高军事统帅的上将军服。
“老师!”
康德轻轻踢了一下脚跟,行了一个大异于他平素懒散风格,一丝不苟的军礼,嘴上吐出的称呼却足以让军部任何认得康德的人大为吃惊。
罗洛塔上将嘴角挂起一抹看似慈爱却有带着一丝冰凉意味的笑容,“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找我?”
康德呡了呡嘴,没有吭声,他知道罗洛塔上将的话还没完。
“你是来问我把你从前线调回并且停职的事情吧。”
康德抬了一下眼睛,他并不意外与上将话里的内容,虽然不知道意图,但他在停职的那天就已经知道了是自己老师的意思。而他今天,当然不是为了这件两个月前的命令。
“老师,我的人收到匿名的消息。说军部联合上议院保守派将要同意泽阁塔方面的和谈。”
罗洛塔上将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在听见康德这句话的时候轻轻跳动了一下,可惜太过细微,康德没有注意到。
“康德,你做我的学生多久了?”洛洛塔上将并没有对康德的话做出回应,只是闭上眼,片刻之后,突然问了一句。
康德站的笔直,两手中指贴着裤缝,目光淡淡的看着地面,听见罗洛塔上将的问话,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十年了。”
“十年了啊,十年前的你还是个莽撞又出挑的兵痞,没想到现在能成为这样一个沉敛的将才。”罗洛塔上将嘴角挂上一丝微笑,看似怀念的说着。“我没有子嗣,一直就想着,收了你这个学生,或者以后就是个养老送终的依靠了。”
康德眉间微微一蹙,直觉不喜欢听到这个。“老师!”
“呵呵,其实,帝国的将来本来就是挂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我们这批老头啊……”罗洛塔上将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上将睁开那双看似垂暮的眸子,目光笔直而锐利的落在康德身上。
“有些东西,老人家们坚持有老人家们心底的打算,年轻人虽然是帝国的希望,但是在起步上还是要尊重老一辈的经验的。”
罗洛塔上将的话只是一个擦边球,却让跟前站着的康德心头微微一凛。老师的话里,似乎很清楚自己暗地里做的某些事情。
“无论如何,眼下留着泽阁塔人苟延馋喘虽然看似安全,却也有养虎为患的危机。”康德呡呡嘴角。
没想到罗洛塔上将却摇摇头,“那也要那只‘虎’还是虎啊。留着它是一个警醒,帝国数千年的延续,其实内里并没有表面上看似强大了,数百年来,因为泽阁塔的存在,军部虽然有些问题,但起码对外来说还是一个铁桶,但议院呢,三足鼎立,谋权自重,他们也需要一只老虎来给他们一点压力了。”
康德蹙紧的眉头没有解开,他没有想到军部的高层打的是这样的念头,那么当时在前线,形势大好的情况下阵前换将是因为自己手底下的动作被察觉了么?再加上右翼将领帝尼亚少将和泽阁塔的“旧仇”,即使当时没有产子这件事,估计他和佐安也是会被调回后方的吧,因为军部的战场不需要他们这两个一个表面看就是激进派,一个带着不在意的表情手底下做着激进派动作的将领。如果军队的指挥权在他们两个手上,那么断没有眼下和谈的请求送回帝国的可能。
“呵呵,明白当时为什么调你回来了?”罗洛塔上将看见康德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
“所以,康德啊,有些动作老头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但我们视而不见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罗洛塔上将的话是在警告,康德明白,却不能承认和接受。老头子们有他们的坚持,他也有他自己的。
“老师,有一些东西,始终的要改变的,固步自封,一向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康德说完这句,脚尖轻踢,一个军礼,转身走向门口,大门划开,走了出去。
康德退出去后半晌,罗洛塔上将也没有出声,直到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响起。
“大人。”
“萨兰,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固执呢。”
“桑亚思少将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而已。”萨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内敛淡然,他端着一杯红茶从另一侧的隐门走进来,把茶放在罗洛塔上将的桌上。
“希望他的坚持不会害了自己。查到和康德接触的那个人了吗?”
听到罗洛塔的问话,萨兰温和的眉峰紧了一下,“那个人藏的挺深,桑亚思少将和他的接触转过许多渠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罗洛塔上将闻言没有再出声。
办公室里再度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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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康德走下军部顶层,轻轻扯开自己刚刚因为见罗洛塔上将而扣齐的领扣,没有选择电梯,而是从楼梯上慢慢往下踱步。
通讯器上红光一闪,是加密频道的通讯。
“谈完了?”这个通讯频道知道的人只有巴蒂中校和“他”,一般“他”是不会直接联络他,因此康德知道是巴蒂中校。接起通讯,对面的声音果然带着一丝猥琐笑容下的尾音。
“嗯。”康德没有多说话,眼下还在军部大楼内,这里不晓得有多少隐秘的摄像头和监听措施。
巴蒂中校顿了顿,了然的话题一转,“你们家的这个小东西闹着要找你,先回来。诶,如果是个小雄,我一定替你收了他。”康德今天忙一天,最后小路斯由巴蒂中校送去托管中心,又是他去接回来,巴蒂中校直接带着路斯回了十九科,这会儿一天没见着康德叔叔的小路斯正问巴蒂要康德。
眼见巴蒂中校开始胡说八道,康德很淡定的掐掉通讯。
出了军部,康德先回了十九科,接回路斯,然后才返回C06中央区的家。
路斯窝在康德的怀里,摸着康德身上的少将军服。
“康德叔叔今天真帅!”
康德好笑的看着人小鬼大的小家伙,“是吗?”
“嗯!康德叔叔,今天坏蛋不回来吗?”进了门,路斯从康德身上滑下来,犹豫了一下,扯扯康德军服的衣摆,问道。
康德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路斯平素里一直看似不怎么喜欢伊安,眼下伊安不回家的头天小家伙竟然就问起了。
“是啊,他有事,今天不回来。”
小路斯呡呡嘴唇,似乎有些失望。“哦。”
康德蹲下身,看着路斯,“怎么了?小路斯不高兴?”
小路斯摇摇头,“没有。”
“好小孩不可以撒谎。”康德看着小家伙嘟着嘴蹙着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还说没有呢,这小嘴撅的。
小路斯似乎不喜欢康德说他撒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桑姆说,爸爸和桑姆是一起保护路斯的人,现在路斯住在康德叔叔家,叔叔和坏蛋就是保护路斯的人,坏蛋不应该晚上不回家。”
康德闻言微微一愣,首先感觉到的是诧异,路斯的桑姆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索拉·得比,听伊安说,他去索拉家的时候出了意外,受托照顾路斯一段时间,但眼下听路斯的话,索拉·得比似乎对他们有一定的了解,不是临时托付,倒像是有计划的托到他们家。
“那路斯的爸爸呢?”路斯在他们身边一段时间,从来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爸爸。康德若有所思的问。
“桑姆说,路斯是得比家的小孩,没有爸爸。”
没有爸爸?康德心下一惊,索拉·得比是带着路斯离开配偶的?这很奇怪,帝国生育率低下,很少有雄性会不要自己的子嗣,想当初巴蒂为了从列安·西格尔手中夺回康德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没想到路斯竟然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世。康德摸摸路斯的头。
“伊安叔叔只是有事情,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本来就喜欢小孩的康德想起自己曾经艰辛的童年,眼下看着路斯,目光一阵犯柔。
“好了,一会儿送餐的人要来了,我们先去洗澡吧。”康德结婚后不久,伊安就和他商量着两个人周末自己下厨,工作时间则选择社区的送餐服务。今天是工作日,因此社区送餐会准时在6点半送到。
拎着路斯的换洗衣物,康德习惯性的抽了从结婚后就一直是他在穿的那件属于伊安的浴袍却发现浴袍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中间缝了一道,直接缝在了浴袍上。康德看见那个针脚微微一愣,有些歪斜,并不工整,一看就不是出自惯于做家事的人之手。心下隐隐猜到这是谁的手笔,康德握着浴袍的手指紧了紧。
想起之前,因为随性惯了,他也从来不在意浴袍上身之后那条只是轻轻穿过两侧的绑带丢在哪里,有时候就随手一揽,有时候就这么敞着,好几次坐在床边的伊安都带着无奈从地上捡起被他落掉的腰带重新给他系好,然后用着拿他没办法的亲昵语气说他不爱惜身体,洗完澡露着肚子容易着凉。
康德就会回他一句,马上就上床了,这东西老掉出来,太麻烦。
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大少竟然帮他把腰带缝到浴袍上了。这下,它确实不会掉了,而他也不会忘记系腰带了……只是,那样一个和针线活格格不入的人,为他做这个……
康德轻轻吐口气,路斯已经在浴室叫他了。收起心思,把浴袍抱在怀里,走进浴室去给自己和路斯洗澡。
次日,康德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巴蒂中校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一贯猥琐的笑容里,目光里精光一闪。
“嘿嘿,军部上头下命令,让你恢复少将职务让你带着泽阁塔和谈的意见书去上议院。”
康德目光一凛。
昨天“塔楼”前的袭击让帝都一片混乱,军部和上议院都一阵紧缩搜查,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用的信息。几位上议员受伤,虽然对外消息被封锁,但是对内,本来昨天就该送去的和谈意见书不得不搁浅。没想到,不过一天,这个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第五十四章
仍旧是那个银白色的四方房间里,一阵烤肉的味道夹杂在惨嚎声里飘散开来,重新安静下来的环境让伊安眯着眼慢慢从刚刚情急之下滑过来伏着的墙角抬起头。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平素坐惯办公室的几个上议员都有些白了脸色,尤其是此刻还是哀嚎的莱恩上议员。
伊安从地上爬起身,没有先去管莱恩,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四周,刚刚扫射过来的激光束是从周围四面墙上突然翻出来的射击口,眼下它们仍然黑黝黝的对着自己这边几人,看起来有些虎视眈眈的样子。
确定暂时停止了攻击,伊安才走向莱恩,斯科威尔和坦亚已经在帮他处理伤口了——两道激光束扫过了他的大腿,显然是威吓为主,否则墙面上这么密集的射击口足以把他们四个人都打成烤肉。
但仅是这样两下已经化掉了莱恩半条裤子,擦到激光束的大腿外侧红了一片,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然后转白——这是肉质被高温灼熟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携带任何药品,眼下斯科威尔和坦亚也只能束手无策。
躺在地上的莱恩满头冷汗,嘴里一直呻吟不断。
伊安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斯科威尔——身为保守派的代表,这里的情况他知道的只会比他和坦亚多。
“这是怎么回事?”
斯科威尔没有回答伊安的问题,反而抬头和伊安之前一样打量了一下四周墙上的射击口,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这里是系统主控的世界,除了事先沟通过的人员,其他人擅入是被视为敌人的,这是系统最初被输入的规则。”
伊安目光一闪,“被输入的规则?”
斯科威尔呡了呡嘴,沉默了一下,最后仿佛做了什么决断,“对,虽然在人口问题上系统几乎被帝国的宣传神话,但它最初也只不过是一个优生优育的程序项目,成百上千年的完善才有现在的主脑。这个虽然现在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但是很早以前的帝国历史还是有记载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逐渐被湮灭了。”
“我们进入系统的目的其实也不过是要联系上帝国一支古老贵族的后裔,据传说这支贵族一直是负责系统的完善和维护的。”
伊安意外的和边上沉默的坦亚对视一眼,不意外的看见他目光中的讶然。他曾经和父亲追查过系统,但是很多东西被那些老家伙们掩藏起来了,他很难接触到真实的历史,最后他也只弄懂了某些皮毛,眼下听到斯科威尔的解说,才最终明白了之前他在几个身份ID上动手脚时察觉到的某些疑惑——因为当时截下身份ID时上面的数据流明显不是时下那种智能机器人的运转模式,反而更像是一种演算,倒像是古早的那种二进制语言。系统竟然一直是通过人为维护的?
伊安突然觉得手脚一阵冰凉,政客最明白的就是人性的善变与脆弱,整个帝国上下每一个人手上的身份ID都是连接着系统,他无法想象这个被人为维护的系统,它背后的那个人一旦心思有什么异变,帝国的公民会有什么下场。
斯科威尔似乎明白伊安心中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用想的太严重,虽然它是有人维护,但那个人并不能操纵控制系统,整个系统的运行规则都是不可逆的,那个维护的人所做的更多是例行的保养而已。”
伊安听到斯科威尔的话,同样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到不了眼睛,嘴角的弧度带着一摸冷意,“那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进来呢?”他们进来,是因为系统确实有问题了,他能保证整个问题不是因为系统背后的“人”出了问题?当然,伊安自然不会捅破自己曾在这些问题上动过手脚的事情。
斯科威尔被伊安的话一顶,脸色僵了僵,没有吭声。
而坦亚看了下两人的表情,淡淡的说,“先说说眼下怎么办吧。”莱恩受了伤,眼下又因为他系统似乎拒绝他们继续前进。
斯科威尔点点头,“其实之前没有想到,但现下很容易就想通了,莱恩是被视为入侵者了,只要他不前进,我们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那我怎么办!”一直躺着呻吟的莱恩一听到斯科威尔的话,气急败坏的叫起来。
伊安拍了拍莱恩权当安慰,嘴里却是对着斯科威尔说的。
“我们一开始进来只说是来启动自检程序,既然它有维护人员……”伊安未尽的话,很明白,你们之前说什么启动自检都他妹的骗人的吧。
斯科威尔很干脆的点头,“对,确实有自检程序,但是能启动的人只有那个人,所以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联系上他。”
冷静如坦亚都不禁抬眉,“你的意思是这里住着人?”
斯科威尔耸肩,“据说是这样的,以前的文献说得比家的人是一直居住在‘塔楼’内,维护系统的。”
伊安目光一闪,“你说,得比?”
斯科威尔点点头,“嗯,第一任的系统维护人员叫做莱拉·得比。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关于这支贵族的下落被最初的帝国上议院湮灭了,文献上几乎没有留下记录。”
斯科威尔后面的话伊安已经不在意了,他想到的是之前无意之间遇见的那个叫做索拉·得比的雌性,以及此刻待在他们家里的那个叫做路斯·得比的小家伙,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