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冰凝只淡淡应道,「下次别再犯了。」
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
凌夜晴。
方才还跟着她呢,怎么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是回去找皇帝告状了?
还是……
回到家中,母亲容氏正只身坐在正厅中。
凤冰凝走上前,看着一桌未动的饭菜,眉间拧出一座小山。
「娘,凝儿回来了。」她走上前,执着容氏的手,来到香气袭人的桌前坐下,「还是娘疼凝儿,知道凝儿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柔声细语,俨然一乖巧温顺的女儿。全无方才面对苏剑锋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如果饿了,娘让厨房给你拿些小点心来?」容氏慈祥的笑道,好似听不出凤冰凝想要开饭的意图,「听说都是些新花样,保证以前见也没见过。」
凤冰凝嘴角的笑容一僵:哼,还有什么点心,是她没吃过的?娘之所以不让她吃饭,还不是因为那个一家之主没回来么?可是,既然做娘的都这么说了,当女儿的还哪能忤逆她的意呢?
凤冰凝面上依然甜笑,「好。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转身离去的瞬间,方才面对苏剑锋时的厌恶之情,顿时在她脸上一览无遗。
呵呵,男人!
永远都只知道外头的风吹草动!
家里的一切心酸,他们全然不知……
可她娘也真是傻啊,为了这样无情的男人,却痴心的陪伴了一辈子。
说什么幼承『以夫为天』的庭训,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甚至,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就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天天只知道为这个家忙里忙外,得不到任何回到还是无怨无悔!
哈哈……根本就是无药可救了!
可她凤冰凝,又有什么资格说娘亲呢?
她如今,不也开始重复着自己瞧不起的人的路么?
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她就要嫁给凌夜晴,嫁给那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人!
或许开始的时候,凌夜晴还会当她是矜贵的金丝雀,给她至高无上的宠爱;可是,当新鲜感一过,他还能整颗心都悬在她身上?哼,恐怕,当她是块抹布,扔掉都来不及吧?
哈哈……真心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可笑。
凤冰凝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古往今来有哪个纨!子弟,是有真心,是能靠得住的!
对纨!子弟有这样的看法,并不是凤冰凝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而是,某个人逼得她不得不这么想——那人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小侯爷凌夜晴!
几乎是方回房不到片刻,凤冰凝就收到来自父亲关于『禁足』的命令。
美其名曰:
「近来世道混乱,你一个柔弱的女儿家独自外出容易碰上贼匪,还是减少外出的好。」
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她无意之中见了苏剑锋一面,又不巧的被那小侯爷给看到了,然后告到皇帝那儿去,几经周转,就派他爹来向她施压。
那小侯爷的目的,倒也真的很简单。
他只想她安安分分的待在家中,等着他来迎娶她,将她关入他的牢笼。
不过,也真亏那小侯爷能想出这么些个荒唐的理由来——凤冰凝听着凤父的训示,静静的垂首立在一旁,没让任何人看到她嘴角挂着的那抹冷笑。
世道乱?
他就不怕这句话惹了怒励精图治的皇帝?
柔弱的女儿家?
哼,他信不信她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治个哭爹喊娘!
「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吧。」等到父亲停止了教训,凤冰凝语气淡淡的道。是啊,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意思。一直都知道。「女儿从来都不会让你失望的。不是吗?」
功名利禄,她爹毕生的追求!
为了得到那些虚得不得了的东西,他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当初,苏凤两家因为战场功劳归谁而差点决裂,是谁私底下将自己的女儿抱到苏家,说这功劳就当是你家小子予我家闺女的聘礼,才当上了大将军一职?
若不是她后来无意中得知了真相,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被送到苏家习武。
而如今,更大的利益摆在眼前,贪性不改的父亲又怎能轻易放过?就算与苏家从此断绝了来往,她与苏剑锋之间,从未公开的婚约又有谁会承认,会相信?
他早就算无遗策了……
结果,事情正如凤冰凝所预料的那般。
她从来都没有错怪了凌夜晴,只是看穿了凌夜晴的本性罢了。
混世小霸王,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就在她被禁足的那几日里,苏剑锋已被任命为都尉,并调往西北边陲重地戍守。甚至,除非是皇帝下令召回,否则便是逢年过节,他也是不被允许回帝都的。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变相的将苏剑锋给流放了。
皇帝怎么会这么对苏剑锋?
带着战勋回朝待命的将军之子,是不该受到如此对待的。除非,当今的皇帝昏庸无能,且又多么的不宠信苏家,才会想借此打压苏家。
可凤冰凝也知道,今时今日,掌握着天下至高权利的皇帝,并不是什么昏君。
非但不是,还异常的心如明镜……
除了溺爱凌夜晴这一点。
为什么凌夜晴对皇帝的影响力会这么的大?凤冰凝有时候都觉得,皇帝对当今的太子凌夜辰的好,也不如他对凌夜晴的一半!
若是凌夜晴真的对皇帝说,不喜欢苏剑锋,皇帝是有可能依了他的。
事实,也或许就是因为凌夜晴的确那么说了。不然……
总之,凤冰凝就是忍不住去想:苏剑锋的离开,就是因为凌夜晴的从中作梗,才使得皇帝忽然做出了这样的抉择,虽然给了苏剑锋高职,却是变相的流放了苏剑锋。
除此以外,凤冰凝不作他想。
毕竟,她也无法再做他想;因为她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苏剑锋了。
再也见不到——那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听他对她解释什么;也不能抱着微弱的希望说:她可以不用像她娘亲那样,守着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毫无自主的过一辈子……
凤冰凝心情很糟。
因为这件事,甚至连走出房门都不大愿意了。
没日没夜的把自己锁在房里,不愿见人。
本来嘛,她当前正在被禁足中,就算离了自己的闺房,她还能离了这座讨人厌的宅院不成?
至于父母方面,呵呵……她爹见她这么安分,又怎会有什么微词?只是可怜她娘,以为她是受了刺激,每日都过来坐上一些时候,拿那些愚蠢的观念来劝慰她。
凤冰凝也知道,她娘说的虽然都是她不爱听的,但却也是真心的担心她。
不像某些人,只知道拿她当自己平步青云的棋子……
不过,这些年都过来了,她也都看开了。
只要……只要他们的作为,没有超过她爆发的底线,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毕竟,如果事事都去上心、去计较的话,她估计早就被活活的给气死了吧?
凤冰凝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一切。
无论是明面里还是隐藏的事实,都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好惊讶的了。
然而,这其中还是存在着她无法识破的变数——例如凌夜晴;更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凌夜晴的真实性别!
谁会料到,堂堂一国的小侯爷,骨子里居然会是个女子。
而这个女子,即将成为她的夫君,与她共度余生……
多么荒诞的一件事,然而,明明有机会拒绝的自己,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反而是,将错就错!
凤冰凝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寂寥的夜里,动作笨拙的人抱着『振夫纲』的念头,如何小心翼翼的闯入她的房间里,却被她早一步发现,用床幔捆了直接绑在床头。
「没出息的东西,是谁教你半夜跑到姑娘家的闺阁的?」看着对方耸拉着脑袋,做贼心虚的模样,凤冰凝第一次发觉,骂人也可以这么解气。
「没人教我。」闷闷的声音传来,明显知道自己错了。
「没人教你你会这么乱来?」凤冰凝眼神一凛:哼,就那小眼珠飘忽的,还敢骗人了!
「真……」没有。
「既然你那么袒护那个人,我还嫁给你做什么?你回头娶那个人去!」
「是真儿!」小可怜顿时转了口风,无情的将人出卖个彻底,「真儿说,只要我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你就不会再出去勾引男人,乖乖的等着嫁我了!」
生米煮成熟饭?
呵,居然还有这一招……
不过,勾引?!
凤冰凝自问言行检点,勾引这一词又是怎么扯到她身上的?是这个真儿说的吗?如果是的话,那这个真儿的胆子也够大啊,「真儿是谁?」
凌夜晴笑眯眯的解释,「是我一个丫鬟。」
凤冰凝抿了抿唇,「不要了,回去你就给我揍走她!」
凌夜晴傻眼,「为什么呀?」真儿既聪明又能干,关键时候还能给帮他消灾解难呢!
「我不喜欢她……」凤冰凝的理由绝对够简单扼要。
「……」骗人,你明明见都没见过真儿!
「怎么?你对于我的决定好像有意见?」对于凌夜晴有些心疼的表情,凤冰凝扬了扬眉,「有什么不满可要趁早说,不然等成亲后才发现我们不合,那我岂不是亏很大?」
「不……没有不满!」一搬出『成亲』这俩字眼,凌夜晴顿时就倒戈了,「只要你嫁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哦?」凤冰凝眯眼瞧着凌夜晴,愣是止住了后半句话: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可结果,很傻很天真的人,居然给了这样一个答案,「真的,凤,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这个傻瓜,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人生在世,谁能做到不说一个谎言的?饶是她自己都无法保证……
而且,将来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可莫名其妙的,将那话听在耳里,凤冰凝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些弧度。「你真这么喜欢我?」她问凌夜晴。后者重重的点头,答道,「当然!」
「那以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我的?」
「嗯——」凌夜晴也不是真笨,「只要你嫁给我,我就什么都听你的!」
「好,我嫁。」凤冰凝道。横竖反正,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眼看今晚的目的达到了,凌夜晴就讨好的对凤冰凝笑说,「那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凤冰凝却干脆的摇头,冷声道,「就那样绑着半个时辰,以示惩戒,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摸到我屋里。」
「可是……」凌夜晴眼神又飘忽了几下,「我想尿尿。」
「别想用尿遁这招!」
「是真的,凤,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知是否真的心急,凌夜晴的脸色忽然白了一下,细密的冷汗也音乐从额角冒出来。「凤,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凤冰凝神色微变,靠近凌夜晴身边,「你来真的?」
「我,肚子好痛……」凌夜晴费劲的解释说,「可我……我没吃什么坏东西啊,凤……我莫不是要死了?」
「胡说,要是肚子痛就能死人,那这天下人就该死绝了。」话是这么说,但看着凌夜晴脸上越冒越多的冷汗,凤冰凝说不担心是骗人的,「要不我差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凌夜晴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也不要!」
「可要是万一……」
「不会有什么万一的!」凌夜晴说着顿时瞪大了双眸,抖着嗓音细声道,「凤,我……我突然想如厕——」
如……如厕?
凤冰凝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黑线的解开凌夜晴,指了指寝室的某个角落:唉,得,算她白担心了!
答应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夫君。
呃,她可以收回刚才说出去的话么?
凤冰凝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转身想往床上躺,却意外的瞥见床单上的一滩红。
那是什么?难不成是自己不小心,又忘记月事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月事不才刚过几日,况且就算不小心沾到床单,也不会在这种位置……还有,刚这个位置一直是凌夜晴占据着,就算她想不小心,都沾不到才对……
所以,这滩血迹大抵是凌夜晴的。
凌夜晴说肚子疼得快死了一样……凌夜晴说要如厕……凌夜晴坐过的位置上留下了一滩可以的血迹……凌夜晴长得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
凤冰凝拧着眉,脑子里飞快闪过某个疯狂的念头。
然后他冷着一张脸,迈开了脚步,『唰』的一声拉开布帘……
终于,发现了那个惊天的大秘密——堂堂淮骏小侯爷,居然是女儿身!
不死心的把人扯起来,看到了那与自己相同构造,正断断续续滴着血的私处;还不死心的拉开对方的衣襟,胸膛上微微隆起的两团肉就那么戳进她眼里——
再也无法不信事实,凤冰凝觉得自己忽然虚脱了,「凌夜晴,你居然是女的!」
「什……什么女的?」赤裸着全身站着的小侯爷明显还在云里雾里。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凤冰凝低吼,尽量不搞出太大动静,引得什么人来围观,「你是女人,你和我一样都是女人!」看凌夜晴还迷茫的望着自己,凤冰凝算是最好的冷静都没了,「你这里会慢慢变大,」指尖戳了戳那两团,啧,弹性还蛮好的,「然后这里,」指了指私处,「这里每个月都会流血。这就代表,你长大了,可以嫁人、生子了……」
凌夜晴听完,还是不解,「我是男人,怎么会嫁人生子?」
凤冰凝深呼吸道,「都说了你是女人了吧?」
「……」凌夜晴沉默了片刻,「是女人就不能娶你了吗?」
「嗯,常理上是这样。」凤冰凝才感叹,迟钝的小侯爷终于明白了。可结果对方的一句「那我不当女人了。」又差点把她给噎死了,「那个啊,男人女人,不是你能选的……」
凌夜晴咬唇,眼里冒着泪光,「真的,不能娶你吗?」
凤冰凝不由轻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喜欢我?」就算我们都是女人,也要和我在一起?
凌夜晴重重点头,因湿润而闪亮的眸光,异常的坚定。
凤冰凝看着他,哦不,应该是她了;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软,「我可以嫁给你,但是……」罢了,就算都是女人也不理了,反正自己也对男人的秉性也失望透了。既然眼下有这个有趣的小侯爷,不如就——凤冰凝心中闪过千思万绪,面上则继续道,「你千万要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身体,除了我!」
「嗯,我会做到的。」凌夜晴抽了抽鼻子,「那,我做到你就嫁我的吧?」
「嗯……是啊,只要你做得到。」
「我一定做得到!」
小侯爷郑重的握拳,志气满满,可是那浑身光溜溜的,还不断滴着血的模样,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凤冰凝轻咳了一声止住笑意,拉着她到屏风后站好,「躲好了,我差人送点水来给你洗洗身子,再教你一些今后该注意的事项。今晚,你就住下吧……」
「可以吗?」那是不是就是真儿所说的,生米煮成熟饭?
凤冰凝再度失笑,稍微低头,便在『猎物』的嘴角蜻蜓点水的一吻,「嗯,当然可以;不过你一切都得听我的!」
自此,迷途身陷。
直到多年以后,凤冰凝都坚信着:
当初的那个依赖着自己而生的凌夜晴,实在是纯的可以。
这并不是贬义,至少,凤冰凝就是因为这点纯,才开始慢慢喜欢上凌夜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