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北小狼——五块钱硬币

死寂死寂死寂死寂……

拉尔拉说：“啊，我想起来了，爸爸说过，夏初时那条龙就在了，族长冒险去谈判过，那条龙比较淡泊，说只要我们不过分，他也不过分。”

凯凯的爸爸是外交部长，拉尔拉的爸爸是村防部长，这两只的话很有可信度。

小家伙们讨论开了。龙是奇妙的生物，危险又美丽，世界上再难有一个种族，融合智慧魔法力量等等优点于一体，换句话说，就是全面可持续发展。

洋溢讨论中，利伊蹦出一句：“龙的话，哪里都能去吧。”

又安静了。

凯凯说：“是的吧，龙那么强，想去哪里不行啊？”顿了顿又说：“你就别想了，想去哪里都不行的。”

利伊感觉特别挫败，这份挫败持续到伙伴们离开。客厅山洞里寂寥寂寥，破烂的墙饰撒了满地，这是维奇特别布置来给他们撕的，命运真是萧索。利伊感觉自己同等萧索。

这样挫败到傍晚，维奇回来了，同回的却没有布克叔叔。维奇草草打扫一遍客厅，将环境指数提升到可容忍范围内，对利伊说：“玩得开心吗？”这是年复一年的问候，年年如此，已成习惯。

利伊说：“开心的……”

维奇观察他一会儿，说：“玩打仗输了吗？”

利伊说：“输了呀……”

维奇就没在意，又转到门口说：“今年的狩猎者特别猖獗，爸爸在伊万叔叔那里商议，我也要去的，今晚不回来睡了。你害怕的话，就去洛洛家，不要跑到很远的地方。”

利伊特别乖巧地应了一声。维奇走了。

看着门帘毛垫落下，利伊想，我怎么还会害怕呢？我年年都要独守空房，维奇怎么还会觉得我害怕呢？真是把我当小孩子。

他持续想着，完全无视真正的问题是用错成语。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机会。这个机会来得太过仓促，导致利伊没有想过其他路径，如果考虑的时间拖长一些，利伊就会发现自己的决定有多么疯狂。小朋友容易激进，这份激进源于脑细胞发展不够完善。利伊没有想过，龙除了周游世界，还擅长吃喝屠宰。

通往冰壁的道路十分艰难，路上基本没有动物。冰壁是近万年生成的永久之凛，蔷薇纪诞生时已具雏形，严寒至极，连雪狼族这样的冰寒魔兽都要三思而上路。利伊上路时只思了一思，奔跑时思的则是，维奇说冰壁上扔颗果子都会立即结冻，那么带一篮果子，回来会不会有一篮果冻……

冻原冰结了几乎所有生命，雪片压了一层又一层，变得异常厚重，冻感十足的脚底踏在积雪上，麻木而坚实。利伊调动了全部的魔力来维持体温，艰辛的征程没有令他退却，艰辛的征程反而鼓动他更为热忱。他还处在那样的年纪，觉得努力就有回报，这样的努力理应有高收入，不是他自虐，是他内心太纯良。

好容易到了冰壁，利伊却傻了眼。一望无际的透白之冰，晶簇交叠，夜色下沉寂落寞，像个睡觉的冰山巨人。冰壁太大，利伊不知道龙在哪里。

忧郁间过去数分钟，冷风刺骨，利伊打起了退堂鼓，然而天神今日难得开眼，让利伊在夜奔的道路上不可回头。

冰壁中传来阵阵劲风，晶簇交响，淡淡的微光映照出暗色蓝鳞。

一条巨大的蓝曜龙自冰壁中飞出。

天际浩渺，所有的星子都失了光华。

夜空如洗，飘飘的月光遁到了远处。

利伊在寒风中战栗，伴随着绝顶恐惧。

他真的真的没有想到，龙可以长得如此巨大……

龙不是夜行生物，龙是昼夜行生物，但是黑漆漆的晚上没啥好逛，如果不是太闲，一条龙也不会选择在寒风刺骨的永夜出来奔忙。

这条龙出来，是想找些东西吃吃。

一刻钟后，利伊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豪华龙穴的豪华餐桌上。

龙是天下无敌的冲锋机，一般人很难拾起干掉龙的勇气，大陆上流窜的屠龙部队，要么属于神棍行业，要么一去不再复返，很少有成功的案例。这许多的屠龙部队诞生，很大原因在于，龙喜欢搜集财宝。

利伊躺在餐桌上，看到满洞满室的亮闪闪宝石，瞬间不能言语。这是个简陋的大洞，貌似赤贫，赤贫的大洞中赤贫得只剩下钱财。

蓝曜龙戳一戳僵硬的利伊。利伊看向巨大的爪子，顺着爪子看向巨大的龙头。这生物真是优美，体线流畅，全身比例行云流水，利伊以为龙应该是童话书中的大肚子造型，但原来本尊如此美型，亏他还纠结了许久大肚子龙怎么能翱翔长空……他只是不知道，童话书中的插图都是三头身。

天然呆的利伊本着天然呆的精神忽视危急的场景说了一句天然呆的话：“这位龙先生，您身材真好。”

蓝曜龙微微怔忪。对着一个崇拜你的粉丝，如何也不该拿人家下刀的，关键是，利伊实在太渺小，吃他不如吃薯条。蓝曜龙怔了片刻，只说：“一般般好……”这声音居然有些苍老。

利伊翻了个身，正趴，雀跃地说：“您不吃我吗？您不吃我对吗？您好有财啊～”

蓝曜龙纠结了一会儿‘有财’和‘有才’，觉得不该浪费脑力，就严肃地说：“听着，小家伙，你不该来这里，你会冻死的。”

利伊低了低头，水润润地说：“谢谢，您真贴心……”

“……”蓝曜龙说：“你父母一定十分惋惜……”

利伊说：“惋惜什么啊？我的个子吗？”他比维奇小三号不止。

蓝曜龙沉默片刻，说：“我说的不是个子……好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利伊说：“龙先生，我想周游世界！”

其实谈话不该再进行下去，再进行下去龙先生会把利伊定位成一个百分百神经病。蓝曜龙说：“我能确定一件事，你们村里没有脑科医生。”

利伊真诚地说：“龙先生，我觉得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是没睡醒吗？”

“……”

蓝曜龙伏下来，靠进松软的大垫子里，这个垫子是他的重要家产，从西大陆的行脚小商那里淘来的，这年头要找一个适合猛龙尺寸的家什是多么不容易。蓝曜龙换了个舒服的卧姿，说：“嘿，小家伙，我已经上了年纪，没有年轻时那么好动了，不然遇上你这样的……问题小孩，就该一掌了结的。”

第三章：外交

利伊觉得很不可思议：“您上了年纪吗？我觉得您很年轻啊！”

蓝曜龙想，这小鬼虽然脑神经错乱，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人神清气爽。身为老者应该以身作则，他谦虚地说：“那是你的视角，在别的龙眼中，我已经老了。”

利伊说：“哦……老先生龙，您能化成人形吗？”

蓝曜龙顿了一顿，瞬然释怀，老先生龙总比老龙先生来得好……他说：“现在不能了，我老了，魔力已不足够支撑人形。”

利伊很惊：“您的魔力还不比维奇来得强吗？”作为一个追星小孩，发现自己的偶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璀璨，真是一件伤感的事。

蓝曜龙没有生气，中老年都是比较淡定的，他说：“雪狼族化人形和龙族化人形所需的魔力是不同的，就好比，一块橡皮泥和一块石头，你要把它们弄成人形，所消耗的力气不同，明白吗？这就是法则，是至高神创造世界时制定的规律。”

利伊低头猛想，仿佛已然顿悟。好半天，他抬头，懵懂地说：“可是，我干什么要把橡皮泥和石头弄成人形呢？”

“……”蓝曜龙觉得，和这小子真是没有共同话题。这就是做长辈的难处，一个才貌双全的长辈，要爱幼，即使幼儿们不尊老。他说：“……这没什么。你们族有许多雪狼终生都不化人形，龙族也一样，我的魔力属于中上，壮年时刚好化了人形。现在，我与世无争，只想安逸完剩下的日子。”

这可真是大实话，龙族生性好斗，斗完了强敌就开始斗公敌，斗完了公敌就开始斗地主，总之没有一天安生，导致大陆上看见龙影就群起奔逃。一百条龙只有十条安逸老去，其余要么死在抢老婆之战，要么死在和老婆之战，再要么就死在老婆外遇之战，总之，龙族的生活特性如此：暴力，屠宰，sex……当然了，这个只是主观臆断的数据，毕竟样本太少。

利伊说：“这里没有吃的啊，您不需要吃东西吗？”

蓝曜龙说：“当然要吃，但你看，我们这样巨大，如果不化人形，每天要吃掉多少东西呢？龙可以吸取大气中的魔力元素以维持生命，如果不足，可以吃宝石，纯净的宝石都带着魔力，是人类魔法师青睐的道具。你看这周围，都是我的食物。”

利伊环顾四周，再次惊愕，原来龙收集财宝不是因为贪财，是贪吃……

这段忘年交的友谊就这样神奇地划开了帷幕。

利伊和老先生龙天南地北各聊一通，彼此都很有想法。作别时，蓝曜龙送了一块精巧的火焰宝石给利伊作为回路上的保暖器，性质等同于送邻居吃食，他们彼此约定，过几天有机会再见。其实用词不妥，主要是利伊在约定，龙先生随便的，他老了，有个小家伙来和自己聊天，感觉还挺惬意。他想，这个小家伙呢，真是有趣，看到比自己大很多的生物也不害怕，这种胆量真不知是好是坏。

利伊在回去的路上心情洋溢，足下生风。

星子早已归隐，天边一道明线，懒懒的日头懒懒升起，这个时候，他本该在房间里酣眠。

接近村子的围篱时，近期的好运就此终结，利伊受到了现世报。

维奇挟着熊熊的劲风朝他飞奔而来，那个生猛，以至于利伊看到他就往回跑。

利伊怎么可能跑过维奇？利伊被瞬间压倒。

维奇阴凉地说：“去了哪里？”

利伊怯怯地把宝石藏起：“小冰霜林……”

维奇高深莫测地看他许久，许久，许久……维奇说：“哦？”尾音上挑，摆明了不信。

利伊虽然迟钝，有些方面还很筋道的，比如他知道，如果让维奇知道自己去了永久冰壁，那他一辈子都别想再见老先生龙。

他怯怯点头：“嗯……”

维奇再看他许久，说：“宝石？”

利伊看自己脖子上，那颗火焰之石散着微弱的亮光，用细绳小心串着，小巧又不可忽视，用爪子遮住实在太有难度。他更加怯怯：“捡的……”

维奇沉默着，日头一点一点上去，利伊的心也一点一点上去。终于维奇说话了：“你知不知道……”

利伊埋着头兀自萧条。

维奇轻叹一声：“别再乱跑了，过来这里。”

维奇在前面带路，利伊抬起头跟着他走。雪地上几串爪印，相依相伴在温和的阳光里。

利伊看着脚印，默默想着，维奇怎么一点不体会他的心情呢？维奇怎么一点不解风情呢？

他只看脚印，完全没注意北国的太阳也有动人的时候。

维奇带着利伊去了族里议事用的大山洞。

相较外头，洞里很暖和，四周洞壁上点着照明用的萤石灯，一张矮脚大桌，化人形的各大部长盘腿围坐在大桌旁，桌的尽头是族长。似乎在讨论严肃的问题。

洞口的设计与族长家雷同，维奇带着利伊进去，带起的冷风吹皱桌上的纸张一角，大家都转过头来。

化人形是利伊的梦想，出外郊游是利伊的进阶梦想，他看着梦想中的形态，顿时忘记了所有不快，一张小脸春光灿烂。

大人们对这个可爱的小孩也很包容，把靠近火炉的位子让了出来，利伊众星捧月地欢快到族长旁边。维奇也走过去，在父亲耳边低声诉说，乍看着，好像一只通人性的狼和一个通狼性的人在讲悄悄话。

维奇耳语完毕，趴到了利伊身边。

布克显得很吃惊，特别关注了利伊的火焰宝石。族长一带头，大家都开始关注利伊，搞得利伊非常紧张，越来越像趴趴熊。

半刻后，布克说：“利伊，你这颗宝石，在小冰霜林捡的？”

利伊迟钝且不规则地点点头。

布克看向莫测的方位，徐徐道：“这可真是……”

部长甲说：“这宝石一定是那些狩猎者遗落的！”

部长乙：“太猖獗了！居然将冰霜林的雪狼族都抓走！族长大人，您看我们……”

部长丙：“难以想象，人类掌握了能够在极地长时间活动的技术，原以为这样寒冷的地方火武器不能工作，但看这颗火焰石……”

部长丁：“我早说过，人类进军极地只是时间问题……”

布克敲了敲桌面，讨论声瞬间熄火。布克环视一圈，说：“镇定，我们和小冰霜林不一样，冰霜林食物充足，危险也不多，那里的雪狼生活安逸而没有锋利的爪牙，甚至没有一匹狼拥有幻形能力。那些狩猎者想要捕捉我们，至少得先越过村外的霜冻荆棘结界……”

大人们在讨论严肃的话题，这个话题太过高深，导致利伊完全没有听懂，分开来的单字他都懂的，但连起来就有点纠结，这只能说明他的逻辑思维欠协调。

他只听懂一点：狩猎者来了。

片刻后维奇带着晕晕的利伊回家。村里纵横着几条灰扑扑的道路，这几日没有下雪，地面脏乱了得不到翻新，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爪印和脚印。因为小半数的族狼化了人形，村里的公共设施比较人性化，乍看很像冰原野人之村。

利伊左顾右盼地发傻，维奇轻轻地说：“你要是没回来……”

利伊转向他：“我回来了呀。”

维奇只能看着他，然后叹息，和大多数时候一样。

之后过去数天。

冬季正式降临，狼是需要冬眠的，雪狼族是魔兽，不需要和普通狼一样，但在冬季，他们的活性也降低了。村里渐渐安静，很少有族狼出来搞活动，各家各户都准备了丰富的存粮，开始猫冬。

族长近日来也不开会了，据他说，极北的冬天可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比起雪狼族，人类更应该躲避冰雪。族长不会主观臆断，这是村岗哨位报来的信息，狩猎者已经撤退了。族长说，他们可能明年再来。

利伊不关心这些事情，他把火焰宝石放在水晶球花旁边，发了几天的小呆。

因为被截获，维奇对他的看管达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高度，今后很难找到机会夜奔。

利伊在某些事情上特别固执，尤其的，交了一个了不得的朋友，当然想炫耀，他憋屈几天，终于忍不住坦白了出来。

那是个寻常朝早，维奇在给他叠被子，他看着维奇叠被子，视线在维奇和被子之间来来回回，被子叠好了，维奇要转身了。利伊说：“我见了冰壁那里住的龙。”

有长时间安静。

利伊拍拍地毯：“我和那条龙交了朋友，我厉害吧～”

维奇讷讷回头：“你……你说什么……”

利伊举起火焰石：“这是那条龙送给我的～他洞里有好多好多宝石，他是条老迈的龙，来这里养老，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他说南大陆气候温暖，但他是条冰系的蓝曜龙，觉得南方太热，他还说中心大陆的东西特别精致也特别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