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里浮生+番外——燕十九

焚歆看着跳来跳去的孟婆，心中万般疑惑，却也顾不上去问，赶紧驮着穆笙离开。背后传来孟婆犹如

阴魂一般的声音：“我倒想看看，你们，又能有个什么结果。”

这声音尤似阴魂，缠绕在焚歆心上，经久不散。

穆笙转世的命数已经写在生死薄上，焚歆不能带他去阳间，否则魂魄一见了阳光，便会自动循着命数

转世投胎。焚歆虽然经历九劫成仙，但也只是一介散仙，更不可能带个鬼魂上仙界。天地广袤，竟只

有黄泉碧落才是穆笙的容身之所。

焚歆并不在意长居在冥府，但却在意穆笙的想法，他变回人形，仔细替穆笙擦去额上的汗，穆笙一直

没有做声，只是低着头。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温情缱绻的一幕，不知穆笙如何想，焚歆却是几千年

头一次觉得紧张。

他轻咳两声：“穆笙，你不能再去阳间，可愿与我在冥府长居？”

穆笙抬起了头，一脸茫然：“你——是谁？”

他转头打量四周，眼中迷茫更重：“这里，是哪？”

焚歆静了好久，穆笙一直迷茫的看着他，身旁是四散开放着的曼珠沙华，妖冶而绝望。焚歆突然猛地

捏住穆笙两颊，两根手指用力挖着穆笙的喉咙，他失控的对着穆笙吼：“吐出来！你喝了多少孟婆汤

，都给我吐出来！”

穆笙被他狠狠按住，喉咙里被挖弄的不停干呕，可他已经只剩魂魄，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焚歆更加

心急，一只手抵住穆笙胸腹，想要施法逼出，穆笙却只发出一声极凄厉的惨叫，身形瞬间浅淡了许多

，几乎要变得透明一般。

焚歆被吓了个心胆俱裂，再也不敢逼他。穆笙眼底全是恐惧，手忙脚乱的想要挣脱焚歆的手脚。焚歆

心中苦涩，不再逼他却也不肯放他，只是紧紧抱着他，涩声道：“别怕，你别怕，我再不逼你了。”

穆笙蜷缩的像是一只小兽，被焚歆紧紧的抱住，虽然仍是恐惧，却不再挣扎。焚歆苦笑，他曾想过穆

笙会有怨，不会乖乖随自己走。如今，人是追回了，却……忘了一切。报应，来的真是快。他轻声呢

喃道：“你若忘了，也不错，我记着就好。”

焚歆施法在忘川之畔建了一所小屋，他甚至施法招来几个手下，将穆笙房前的几棵桂花树也挪过来。

穆笙一直靠在焚歆怀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里，除了恐惧，便是一片雪似的茫然。焚歆轻轻抚摸着他

的头发，试图挽回刚才的粗暴。

狐族的人动作很快。没多久，桂花树、养着莲花的大鱼缸，还有青竹的篱笆泥砌的墙，便出现在两人

面前。只是再没有了小陶村的流水潺潺桃红万里，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曼珠沙华和时不时响起的阴

森鬼唱。

焚歆握住穆笙的手，努力的想让自己的身影映照在那片茫然之中：“穆笙，你叫穆笙。”

对面的人只是睁大了眼睛，机械的重复道：“穆笙，我叫穆笙？”

“对。”焚歆忍住心中酸痛：“我叫焚歆，我喜欢你。”

“焚歆，焚歆……”穆笙似乎想起了什么，将这名字在嘴里念了两遍，他茫然抬头：“喜欢……那是

什么？”

焚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喜欢，就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你也想跟我在一起，你明白吗？”

穆笙眼神迷茫，皱着眉似在思索：“你喜欢我……那我，喜欢你吗”

他轻轻挣扎，焚歆也不敢迫他，便放了手。穆笙懵懂的站在一大片彼岸花丛中，遥望着奈何桥的方向

，嘴里喃喃自语：“我要过去……要过去……”

“不许！”焚歆扑上紧紧锢着穆笙，他声音颤抖，用力按着穆笙的双肩：“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不

可以说话不算数，我不许你过去！”

“我喜欢你？”穆笙眼神空洞的望着焚歆：“我喜欢你吗？”

“对。”焚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努力在面上撑起一个微笑：“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

我们一起在这里住下，好不好？”

穆笙神色仍是迷茫，他伸手轻轻擦过焚歆脸颊，手指尖是一颗圆圆的泪珠。眼看泪珠就要滚下去了，

他忙一口含住手指，咂了咂舌头：“咸的，好苦。”

像是一支箭重重的射中了心脏，胸口的位置瞬间痛了起来，那种撕心裂肺一般的感觉让穆笙几乎支撑

不住身子，似乎曾在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的痛过。可是为什么会记得，明明喝过了孟婆汤。

穆笙无意识的呢喃着：“要回去……要回去……”

他终于晕倒在焚歆怀里。

第11章

焚歆担心他魂魄太弱，又不敢再对他用法，只能派人给灼华送了消息，请他送几个蟠桃过来。过了片

刻，灼华亲自赶了过来。

见到灼华，焚歆也是一惊，只不过月余不见，灼华的满头乌发竟然有半数变得雪白。见焚歆目光惊异

，灼华也只是勉强一笑，递上手中的蟠桃：“最近不知怎的，总觉得精神不太好……”

说了两句，自己也觉得太过虚假，见焚歆不接过蟠桃，只能讪讪的放在一边桌上，他转过头：“让穆

笙吃了吧，我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焚歆摇头拒绝：“我会再为他另寻仙草，你不要勉强。”

“不是勉强。”灼华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他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倒不如趁现

在……”

他冲焚歆笑了笑：“在凡间的五百多年，我过的很开心，所以，希望你和穆笙也……”他没再说下去

，只轻轻抚摸了下穆笙的头发。昏睡中的穆笙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焚歆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什么，但他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待穆笙醒来，我会让他吃下。还有…

…多谢你。”

灼华暗淡的眸子亮了亮，他笑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听你说谢谢。”

两个人相视一眼，只觉无限唏嘘。

冥府没有日夜，穆笙睡了大概四个时辰，焚歆一直陪在身旁，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灼华送来的五个蟠桃

，虽不知能为他续上多久的灵魂，但总归是有用。

五个桃子洗的水灵灵的放在一边，红润的表皮好像穆笙曾经的嘴唇，焚歆看一眼穆笙，身为魂魄的他

一脸灰败，焚歆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穆笙的头发：“穆笙，该醒醒了。”

穆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愣愣的看着焚歆。焚歆起身为他整理，递了一块布巾给他：“先洗把脸。”

穆笙呆了一会，茫然的问道：“你是谁？”

如天雷劈。

焚歆的身子顿了一顿，穆笙刚刚说的那三个字比天劫时的雷劈还要响，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竟然不

能立时反应过来。

穆笙见焚歆没有反应，迷茫中遵循本能，光着脚跑了出去，站在焚歆特意为他做的青竹篱笆前愣愣的

看着奈何桥的方向，嘴里呢喃着：“我要回去……要回去……”

说完再不犹豫，翻过篱笆便冲向奈何桥。他仅剩魂魄，一缕轻魂随着忘川边的清风，几乎瞬间便落到

了奈何桥附近。

焚歆嘶吼一声，驾云直扑上来，澄碧的眸子布满血丝。穆笙倒在地上不停挣动，迷茫的看着焚歆：“

我要回去……你是谁……”

声声声声，都让焚歆痛到心底，不想再听穆笙说要离开，他施法弄晕了穆笙。

“终于发现了。”凉凉的嘲讽从旁边传来，孟婆翘着脚坐在三生石上抽水烟。

“他……为什么。”焚歆花了很长时间平静自己的心情，期间孟婆一直静静的等在一边。

见焚歆发问，孟婆拿烟枪挠了挠头发：“他喝了孟婆汤，只记得住最近十二个时辰的事，就是这么简

单。”

看到焚歆发怒的眼神，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瞪我有什么用，而且你不让他投胎，他的魂魄只会

越来越弱，任你找多少蟠桃给他也是没用，过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

焚歆呆呆的看着穆笙苍白的脸，过了半晌才弯下身子将他抱起，踉踉跄跄的走回两个人的小屋。孟婆

讥笑道：“宁可让他魂飞魄散也不放他去投胎，你对他的喜欢，倒是霸道的很哪！”

焚歆冷静的说：“我不信。”他自嘲的笑了一笑：“我知道你的孟婆汤厉害的很，可是我总还是想赌

一下。”

他轻轻吻上了穆笙的额头：“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我。”

焚歆使出了他此生最大的耐心。

每日穆笙醒来一睁眼，便会看到焚歆的一张笑脸，不常笑的人连笑容都很僵硬，可是这个人却是每日

僵硬着脸做出笑容，然后温言对穆笙说：“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你是穆笙，我是焚歆，是你丈夫。

”

穆笙总是怀疑的看着他，一脸的不相信，他也不介意，伺候穆笙洗漱穿衣，再为他端来早餐。早餐每

天都是喷香的酒酿桂花圆子，还有甜糯的桂花月饼，俱都是他亲手所作做。

第一次做这些东西，焚歆几乎要把整个忘川都给炸掉，让孟婆看到，又是好一通嘲笑。所幸孟婆笑完

之后倒是挽袖相助，手把手的教着焚歆做菜。焚歆学的认真，孟婆看了，悠悠说道：“倒是真没想到

，冰山一般的九尾狐，也有动情的时候，还是为了这么个凡人。”

焚歆只淡淡回复：“情到深处，不能自已罢了。”只是再亲手去做，还是做的不好，勉强做出一小碗

酒酿，穆笙尝了，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难吃！”

焚歆黯然，默默的喝了一口，却是一口苦涩直到心底。他不由得怀念起当初穆笙熬的酒酿圆子，那种

香滑的口感和其中暗藏的情谊，为何自己当初一丝也不曾珍惜。

日子久了，焚歆的手艺越来越好，心中的绝望却越来越重。每日抱着穆笙，款款温言，一举一动都是

暗藏情谊，穆笙却整日懵懂，茫然以对，累了便睡去，睡够了，便在焚歆充满期待的神色中再一次的

问：“你是谁？”

你是谁……

这三个字简直变成了焚歆的梦魇，清冷的忘川中，他无数次凝望着穆笙的睡颜，无数次的盼望他醒来

，却又恐惧着他睁眼时的那一句：“你是谁？”

这种惩罚，不伤人皮肉，却痛彻肺腑。

五个蟠桃早就让焚歆炼成丹药喂穆笙服下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衰弱，他清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

少，精神也变得更加萎靡不振，最后竟然每日有大半时间是在昏睡。

孟婆骑着牛貌似闲散的路过，看到篱笆边焚歆挺直却疲累的肩膀，便嘲笑道：“怎么，还不认输？”

焚歆不想认输，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却只是自欺欺人一般。穆笙，真的记不住他了。一开始的时候

还会问一句你是谁，后来他精神差了，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吃饭喝水都是闭着眼睛，如在梦中。

这一日，穆笙又在昏睡，焚歆一人独自站在门外，孟婆幽幽的站在他面前，满头黑发瀑布一般披散下

来，红色的衣衫在黑幽幽的冥府里显得格外惊悚恐怖。

她的声音也仿佛带着一股怨气：“你要困住他到什么时候？”

焚歆回道：“我永远不会放手。”

她轻轻一笑：“即使代价是他魂飞魄散？”

焚歆没有回答，眼神却坚定的仿佛在说——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孟婆长叹了一声，从背后抽出了烟枪，随手打个响指，烟锅“滋”的一声点着了。她有些烦躁的说：

“我不明白，你让他去投胎转世，再去下一世去寻他，好好待他，不是更好？”

焚歆摇头，轻声说道：“他没了记忆，忘了一切，即使寻到他了，也再不是同一种心情。”

他看着孟婆，眼神坚定：“若他下一世得知了这一世的事，知道我疼他爱他都是因为这一世的亏欠，

对他……未免也太不公平。”

孟婆仰着头，吐出一个烟圈，伸出烟枪搅成了一团雾。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劝过你了，是你不听

，他这一世本该在八月十九出生，如今已近十月。”

她正视焚歆：“你这样拖下去，害的不止是他，还有其他人。”

孟婆走了，她身上那种幽幽的气味似乎在预示着什么的发生。焚歆忍不住也怀疑了，自己这样困住穆

笙，真的对吗？诚如孟婆所说，投胎转世对穆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焚歆……他不甘心。

我错了吗？清冷的月光下，焚歆默然望着不远处的忘川，无数的怨灵散魂在其中游过，那一张张扭曲

丑陋的脸，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无力。

第12章

穆笙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脸上是一贯的茫然，也许是方才孟婆身上的灵力吸引了他，他喃喃自语着

：“要回去……我要回去……”

焚歆头一次正视着面前的人，这个人，爱过他却已忘记了一切，本来毫不在意的，死后去后才知道珍

惜，灼华说他是不甘心，，孟婆说他太霸道。但情之一事，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把穆笙揽在怀里，穆笙没有挣扎，靠着他的胸口喃喃自语：“回去……要回去……”

焚歆托着穆笙下巴，指尖轻轻摩挲过柔软的唇，冰凉。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走？”

穆笙看着他，一脸漠然。焚歆心里好像被狠狠的戳了一下，原来被心爱的人漠视甚至无视，是那么难

过。

“穆笙，你真的，再也记不得我了？还是……只是不想再想起？”

穆笙微微歪了歪头，困惑的看着这个面色悲伤的男人，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翻腾着要涌出来，可是到

了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名字了。他好像说过，他叫……什么呢……

“我知道我该送你走，不能等到你魂飞魄散的那一天……”焚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这不

公平，我才刚刚爱上你，你就……你就……”

声音戛然而止，焚歆目瞪口呆的看着穆笙，一行水迹沿着他眼角慢慢划下：“你哭了？穆笙你哭了？

”

“哭了？”穆笙茫然抚着自己的脸，手是湿的，莫名的水迹却带着咸涩的味道，这种味道……

他嘴唇微微翕动，轻声喊道：“焚——歆……”

剩下的话语湮没在爆炸声中。爆炸声并不大，在整日鬼唱的冥府里算不上什么，但是位置却正好在竹

篱旁边，弥漫出一团不小的黑雾。

焚歆警觉的将穆笙护在身后，黑雾渐渐散去，灼华正瘫在中央，正有气无力的试图站起来。见到焚歆

他勉强一笑：“能帮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