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哥哥,清高素洁的宛如连绵的竹林,看着就会联想到高山流水,孤云野鹤的空寂出尘。
哥哥喜欢往云雾渺茫的后山去,往往一有空闲时间他都会避开家中的人独自前往。可是,他漏算了人小鬼大的萧青离。
于是萧青离借此为要挟,每天缠着哥哥给自己讲一点后山的事。
清晨冰凉的露珠,狭长有锯齿的草叶,野草丛生的山道,湿润的山岚,高大的树干,深邃的密林,透过树缝的第一缕阳光还有在阳光中游荡的细小灰尘……
昆虫鸟类,白兔猛虎,都为小小的青离带来了无限的喜悦,虽然,其中喜悦最深的却是因为哥哥在自己的身边,用微微沙哑的声音给自己讲述山间奇妙的一切。
青离很聪明的每天只听一点点,他不想太多的打扰哥哥做事,也不想把后山事物讲完了,自己不仅没有了每天的期待,也没有了赖上哥哥的理由。
然而这样美好的日子在之后不久转变。
宋璟似乎在读阅一个故事,或者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他体会到了萧青离对哥哥的依赖和喜欢,一种危险的喜欢。这种情感沿着故事的铺陈开来,越来越浓烈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傍晚,青离小心翼翼的跟随着面无表情的哥哥来到父亲的书房前。
他觉得有异。
这只是单纯的感觉,凭借他对哥哥贴近心灵的了解,那双平日生机勃勃,清高素洁的眼睛,此刻坚定不移的看着前方。前方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哥哥的执念已经搭在了上面。
他躲在窗沿下偷听。
“我不学琴棋。”
“那就学……”这是父亲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宠溺,不管学什么,以白离的资质,他都是水到渠成。
“我也不学书画。”
“你……”父亲很惊讶,青离也很惊讶。萧家只有琴棋书画四绝,不修炼这个,那修炼什么?
“我要习舞。”
“习武?你学那凡人的东西做什么?”
青离瞪大了眼睛,是呀,哥哥怎么想到了习武?
“不是武术的武。”哥哥的声音缓慢却坚定,“是舞蹈的舞。”
“啪——”
青离身体一震,他听出这是打在脸上的声音。硬生生的脆响。
“我要创出自己的舞蹈,与天地苍生同舞。”
“混账,再说这种糊涂话,家法伺候。”萧珉臣还是说不出太重的话。
“父亲,我是认真的。”哥哥一字一顿很是坚定,“我的生命属于舞蹈。我可以感受到风的灵动云的飘渺,河水轻快草木窈窕,大自然的一切,无时无刻的在舞蹈。我要和万物一起舞蹈,我必将有一天登上天殃祭的舞台,凌众生一舞。”
“你最近糊涂了,再好好回去想想吧。功课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休息一段日子再说。”
父亲竟然放软了口吻,谁也不会突然接受,天才儿子却要做那下贱职业这样的事实吧。父亲大概认为,这种念头只是偶尔兴起的,过段日子便会自然消失的吧。
哥哥沉默得离开了书房。
青离稚嫩的心中舒了一口气,他也明白,若是哥哥一直坚持的话,那么或许在这个家里,他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幸好幸好。他小心翼翼的离开,独自一人偷着庆幸,接连几天都眉眼弯弯的笑着。
但小孩子看不出,哥哥眼中的坚定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这种冰面上的行走,一不小心就会破碎掉。
当哥哥一声隐忍的嘶吼在房间响起来时,青离飞快的往那里跑去,手脚却在不经意间开始一直颤抖着,抖得仿佛单衣站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
他没有见到那时候的哥哥,父亲把他拦在了屋外,二娘尖尖的下巴笑得很灿烂,红艳艳的唇弯的很厉害。
那天之后,哥哥都没有从屋里出来过。
半个月后,青离想念哥哥的紧了,不再顾着父亲的话语,悄悄地趁着夜色来到了哥哥住的小屋。
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青离心中微微紧张,羞赧着一张脸硬着头皮溜过去,目光四处乱飘,偶尔滑过哥哥露在水外白皙的胸膛,就觉得心脏一阵急促的跳动,整个人恨不得跳进冰水免得烧熟了。(宁浅:其实,你哥哥那时才十岁,还不到秀色可餐的年纪吧~~青离~~你幻觉了……)
“青离,你来做什么?”
哥哥跨出了木桶,腿圆润修长,青离急急的低下头,哎,脚趾丫也很漂亮。
“我来看看哥哥。”青离呐呐道,“哥哥半个月没给我讲故事了。”
“对不起了青离。”哥哥沉默一会儿,歉然道,“哥哥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给你讲故事了。”
“什么?”青离大惊,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斜对着他的哥哥套上白色睡衣,形状美好的背脊上,赫然出现一片狰狞丑陋的浅红色伤疤,凹凸不平宛如雨后泥泞的山路,从左肩泼墨般的划到右腰,刺眼的很。
“哥……”他张口结舌,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心里骤然想到的却是哥哥那句话——“我必将有一天登上天殃祭的舞台,凌众生一舞。”
这样的身体,在第一轮选拔中就会被淘汰的吧。
“被开水淋了。”哥哥寂寂的站着,脸色沉静如水,一双好看的手慢慢拉起衣襟上的白色流苏系了起来,轻巧的打了一个结,眼角微微瞥向青离,他坦然洒脱一笑,年少的脸说不出来的淡定宁静,平淡无波,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从容冷静,“娘施展了秘术,这疤痕永远也消不去的,任何法术都不行。”
“那……那……”青离轻声道,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哥哥的梦想呢?天殃祭呢?舞蹈呢?”
哥哥手指有瞬间的停顿。
他垂下缠绕着流苏的手,像雨夜里的青竹被狠狠的吹打,却一直固执的挺直了腰杆,一次次倔强的仰望青天。哥哥洒脱的弯起唇,眼中光芒荡漾,声音还带着沐浴后的沙哑:“我,还不至于就这样被毁了。”
青离怔怔的看着哥哥眼中的坚强决绝,对自己都不留任何余地。若是不成功,那就死吧,是这个意思没错吧?不能跳舞的人生,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随即,哥哥再进父亲书房,青离也不再忐忑或是不安。他像是学到了哥哥身上的沉静潇洒。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他喜欢哥哥,就要让哥哥真正的开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找到哥哥的那种信念。
于是在最后,他听见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大声吼了出来:“你要是敢跨出家门一步,那你就再也不姓萧,萧家没你这种不肖子孙。”
哥哥朗声如泉,一身白衣上似乎蔓延出层层翠色竹叶,衬得哥哥清高素洁:“白离愧对父母养育,自此以后,就以‘舞’字为姓。恕孩儿不孝。”
哥哥一掌打上丹田紫府:“这身修为,就还与萧家。”
一口鲜红的血喷出,那密密的血滴中,青离恍惚看见,哥哥轻松安然的笑脸。
萧白离,或者该称作舞白离,竟然是这样一个执着信仰的人。
宋璟内心有些起伏,那样一个坚定洒脱的人物,他认了,这个哥哥。
也算是偿还萧青离留给他的这具身体。
一个少年青涩稚嫩的感情,贯穿了他有限的生命。萧青离温柔的,坚定的坚持着这段开不了口的感情。或许在之前小时候,那些喜欢只是依赖和习惯的错觉,那么在家破人亡后,在受尽澹台清砚严刑的时候,那一双稳稳伸到自己面前的晶莹双手,便硬生生的在少年脑海最深处扎下了根,成为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爱恋,或者信仰。
信仰,有时候比爱情还要爱情。
但是,白离是他的哥哥。在一起的无望,也是青离最终放弃生命,让宋璟得以重生的原因之一吧。
宋璟不知道,若是萧青离不死,不留下这具身体,那么他现在,应该在哪里。
睁开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夏雨忐忑焦急的脸,灿金色的短发凌乱的搭在额前,眼中止不住的担心关心。
“我没事。”宋璟伸手揉揉夏雨的短发,“我忽然对天殃祭感兴趣了怎么办?”
夏雨来不及问些什么话,耳朵在宋璟摸上脑袋的时候就变得红艳艳的,微微垂下眸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好好准备,我们到时候也去凑凑热闹。”宋璟拿手捏捏变红的耳朵,成功的看着夏雨把头往低处再垂下了一个角度。
夏雨轻轻点头,真的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13.采花案启
在最近几日,从后院丫鬟口中大概得知,惊尘大陆各地的势力纷纷派出使者来参加这次在澹台家的天殃祭开幕。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
除了夏至帝国皇家与各大家族势力,就连北边暮云大草原的蛮族也似乎派来了听说最有希望的圣女候选人——诺莎弥尔,与一队由至高神的狂信徒组成的修士前来参与。
这些政治上的东西宋璟不愿意去了解,只是听说这场面是难得的盛况了。很少会有哪次天殃祭在开幕的仪式商讨上这样热闹。他少有的兴致勃勃,这可是了解接触这个世界的最好机会。听说各大世家的年轻一代基本都会随家中长辈来此见见世面,另外把自家的优秀子弟介绍给其他各大势力认识。
不得不说宋璟穿到了这个世界的黄金时代,和他同一年龄阶段的少年,在各家族几乎都是出类拔萃,遥遥领先于众人。
这次来此参与的人中,这些未来的高手们占了近乎一半的数量。
介于此特殊情况,商讨大会开始时的节目,临时由以往的各势力高手相互切磋换成了少年一代的竞争。
具体做些什么宋璟不得而知。只是澹台清砚特地来通知了他,他作为萧家仅存的公子,必须参与这次比赛。
宋璟怨念的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明明之前还在和夏雨想办法,怎么才能让澹台家的人意识到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两个发霉物体,并同意这两个快生蘑菇的物体参加这次盛宴。
还没等自己送上门去,澹台家主就迈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步子飘飘然而至。
“虽然萧家不在了,但你身为萧家的二公子,有必要在这次盛宴上重振你们萧家的声威。萧家的复新以后就要依靠你来完成了。”
宋璟当时瞬间联想到“世界的和平就全靠你了”的场面,嘴角一阵抽搐,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面色怪异的应道:“是,我萧青离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地鬼。”
澹台清砚只是眼中闪过疑虑,随即眸中冷笑连连,一脸你装的再像也瞒不过我的模样,挥一挥衣袖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宋璟心道这个家主的确是疑心颇重,但又固执己见,自信的过于自大了。
自己现在的表现一定和萧青离本人判若两人,本该对自己最熟悉的澹台清砚看出来了,反而自作聪明的认为自己在蒙混他。果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也好,自己不用花太多功夫去装模作样,当自己的宋璟就好。
但是要参加的那个活动,宋璟虽然不清楚要做什么,但澹台清砚还是告诉了他比赛名称——
采花案。
他扶额苦恼,难道这修炼界还要比拼泡妞的技术不成?当然,他知道自己想歪了,但不往这方面想真的是十分困难。
花,哪来的花?
若是随随便便在花园里四处逛逛,比一比谁摘得花多,谁摘得花的美,那还是精英少年们的比拼么?请各家小姐来把握还大一点。
那么能想到的,更深沉寓意的,那就是女人了。花之比作女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常见的。
采花,采女人。那不就是追女孩子那种行径了么?或许自己还说的比较轻微。故事中的采花大盗,可是提倡结果放弃过程的追求手段啊。
宋璟就此纠结了,他上辈子就跟电脑过了,有兄弟没女人,唯一经常接触过的女人也就是领养他的姐姐。
采花采花,听着就让他不寒而栗。
侧头看看和他坐在一起,又开始发呆出神的夏雨,或许夏雨是花的话,他大概会去采采?毕竟一朵碰一碰就红掉的花,来的分外有趣。
自从澹台清砚来过之后,这个帅气害羞的少年就进入了这个状态,瞎子也看出两人间的诡异气氛了。
宋璟聪明的联想到澹台清砚的三个孩子——
澹台春雨,澹台秋雾,澹台冬岚。(宁:这两个孩子在03章出场了一次,大家还记得不~~某浅爬过…………)
春,秋,冬。
独独差了一个夏。
而夏雨的夏若是添入其中,那就是完美得一个四季循环了。
可是夏雨和澹台清砚实在是没有相似的地方。
宋璟不再多想这些,总有一天,夏雨会把这些都告诉他的。
坏心眼又起了,宋璟眯缝着眼睛悄悄地靠近一动不动的夏雨,长长的睫毛也是浅金色的,一上一下的扇动。夏雨轮廓很深,看上去反而如混血儿般漂亮帅气,宋璟凑近总爱变得红通通的耳朵,一时玩心大起,看着嫩嫩的耳坠就舔了上去。
夏雨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被很多人嘲笑,漠视,讥讽,轻蔑。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人会为他想过。
那样的日子真苦。他现在想起来心中依然惶惶然,那时的记忆光是用回忆的,都会觉得冰冷寒心。
还是现在好呢。夏雨不自觉的咬着下唇轻笑,青离是自己……咦?
咦?咦?咦!
“青离——”他像尾巴着了火的兔子,往边上一跳,手捂着酥麻湿润润的耳朵离宋璟远远的,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望着宋璟,“啊,啊,你你你——你做这个——那个——干什么?”
他觉得耳朵除了湿润,温度也慢慢升高,烫的手心难受的很,好想立即松开手来。但是心思千回百转,那只手怎么也没有放下来。全身的温度都在沸腾,他觉得就像是很早以前一次高烧一样,烧得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溢满眼眶。
“喂,夏雨,你的脸红了。”宋璟眯着眼笑。
然后红的像猴屁股那人反应慢半拍似的眨眨水盈盈的眼睛,再“啊”的一声短促的惊叫,捂着耳朵踉踉跄跄的跑开了。飞快的转个弯,确认自己离开了青离的视线,夏雨才咬着下唇发呆,这个动作,是不是叫做调戏?
宋璟摸摸鼻梁,唉,自己穿来之后,果然变得活泼了不少。
他抬起头:“喂,那边那个,出来吧。”
这时,角落里才蹦出来一个棕色波浪卷的少女,身材高挑,小小年纪就发育的前凸后翘,碧绿的猫眼,厚厚性感的嘴唇,鼻梁很高,轮廓很深,一看就知道是蛮族的人。
“你怎么发现我的?”诺莎弥尔很不开心的瞪着宋璟,她的修为怎么看都比这家伙高深吧,怎么这么容易被人逮出来?
宋璟高深莫测的笑笑:“我自有办法。”
他忍着笑,这个小姑娘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身上好大的一股味道,隔得老远自己也能嗅到,看样子她自己却不知晓。
“告诉我。”诺莎弥尔脚下弹性极好,微微曲腿就蹦到了宋璟面前,色厉内荏的抬高了下巴,“我是最有希望的圣女候选人诺莎弥尔,我以至高神的名义命令你,告诉我原因。”
宋璟不易察觉的往边上挪挪屁股,这味道真是糟糕透了,他放慢呼吸,因为憋气脸色变得红润。
诺莎弥尔看着宋璟变红的脸,洋洋得意自己的魅力,萧家二公子结果也不过如此嘛。
“最有希望的圣女候选人,”宋璟懒洋洋的道,在“候选人”三个字上加重了强调音节,“伟大的您难道从来不闻一闻自己身上的体味么?或许我有兴趣知道,你是最近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