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说越愤愤,没忍住一脚踢在暮雨坐的椅子腿上。暮雨看了我一下,低下头沉默片刻之后语气平静地说,“别生气,以后,会好的。”说完又继续手里的动作。他把我的右手托在掌心里,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着我的小拇指,自指根到指尖细致地揉,之后是无名指,之后是中指,食指,大拇指,如此循环。
暮雨的手有些硬,但是温暖且稳定。
我停止聒噪,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只剩乍起乍落的风声。阳台的一角种着一颗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细软的红色茎条爬满一人高的铁艺雕花围栏,初秋时节,叶子依然浓绿茂盛,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新气味。阳光斜照着暮雨的侧脸,有星星点点的金芒在他低垂的眼睫边缘跳跃。他表情专注,手上的力道绵绵密密,说不出的舒适感觉,明明只是手指着力却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他捏酥了。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爱人,确实是不适合生气发脾气的。
“哎。”我叫他,他抬头,我迅速地靠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儿,然后傻乐起来。
他在身边,所有的阴霾都会散去,所有不顺心都变得不值一提。
那人今天话有点少,当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是一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说些情人间的甜言蜜语。
其实从昨天晚上他就开始闷,原因是这样的。昨天白天暮雨上班儿,杨晓飞在家。我抱着电脑来他们这里练了一天,手指头酸得拿不住筷子。晚上做饭时,暮雨偏给做了个肉末粉条,这下儿可好,滑溜溜的,我根本连夹都夹不起来。看着我的粉条一次次从颤巍巍的筷子上滑下去,暮雨拉过我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杨晓飞接到:“敲键盘敲的,这一天那个啪嗒啪嗒地声音就没停,中午我俩吃土豆丝他都夹着费劲。”暮雨看了杨晓飞一眼,声音里透着不高兴,“你没跟我说。”杨晓飞一缩脖子,低了头,嘟囔着:“安然哥他自己说歇会儿就好……”
我赶紧表示没事儿。确实是歇会儿就好,只不过,我还没来及歇,撂下键盘就上饭桌了。暮雨起身去了厨房,一会儿端出一盘炒鸡蛋,塞给我一只勺子,我冲他嘿嘿笑,他没理睬我,又弄了半盘粉条进厨房,出来的时候粉条拿碗盛着,一小段一小段的,碎得跟肉馅似的。这下我得心应手了,用勺子把鸡蛋、粉条、肉末、白米饭往一块一和,味道居然还不错,虽然看着像猪食。吃过饭我就要回房间继续练翻打,结果被暮雨按住,看完新闻联播又被他强制着拎到操场上跑了两圈。
跑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不爱说话了,逗他也不说。看我的眼神儿也不太对,就跟现在似的。
他默默拉过我让我坐他腿上,手臂抱住我的腰,头抵在我胸口,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搂着。我摸着他短短的头发,想说的话忽然都哽在喉咙里。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其实没必要,翻打大强度的集中练习,手指确实有点受不了,不过比起他们工地的那些活儿这点累也算不上什么,我那些抱怨更多的也只是对着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发泄一下儿,我是觉得不公平,但这种不公平在我看来早就习以为常,比这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况,我对自己还有点信心,不给我创造条件是吗,没关系,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牛X。
“暮雨,你看着吧,只要有一个人能去省里比赛,那人就一定是我……”
经过暮雨的揉捏,手指已经缓得差不多。我想让他开心起来,于是捧起他的头说,“哎,让你见识见识我翻打的神功,人送绰号无影手。”暮雨看着我在他眼前晃悠的爪子,淡淡地笑了下。
我回到电脑前坐好了,暮雨站在我身后。
打开程序,手指放在键盘上,屏幕上闪动着巨大的倒计时数字,5、4、3、2、1、0……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靠这双手去抓住什么,去争夺什么,只是现在我太想给那个人一些东西,以前不屑的、不在乎的,而今都有了另一层意义。抓得住或者抓不住这个问题不是微小如我可以决定的,不过,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得试试看。
当落雨般的声音戛然而止,屏幕爆出大朵逼真的礼花,我的成绩和两个英文字符一块蹦出来。结果正确,用时1分40秒,我迄今为止打出的最好成绩。
我激动地两个手指向天一插,自己都没想到可以打这么快。就我所知,我们行还没人能打出这个成绩。如果一直这个水平发挥的话,哼哼……我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指着屏幕上的英文问道:“这俩词什么意思?”
“新的纪录。”暮雨边回答边自身后抱住我的肩膀,他在我鬓角亲了亲,赞道:“真厉害!”
我回手揽着暮雨的脖子,侧过脸看着他笑,“也许是因为你在看着我……你一直看着我就好了,也许我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暮雨却在我耳边轻叹着说:“我早就移不开眼睛了。”
因为答应了小李吃饭的事,小李兴奋之下对我诸多照顾,上班儿时把能揽的业务都揽到她那边,留给我时间让我练习。营业室的一些闲事曹姐也安排别人去做,高哥给我找来据说是最好用的甘油可以提高翻传票的速度,一时间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得民心的。
总行比赛那天,我跟所有参赛的同事坐在总行大厦的多功能厅听董事长做动员讲话。想来内容也无外乎要求我们赛出风格赛出成绩什么的,我随便扫了几耳朵,大部分时间不是发呆就是下意识地整理自己的衬衫。衬衫是暮雨亲手给熨平整的,穿在身上让我都不自觉地保持着某种规矩挺拔的姿态,想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然会觉得对不起身上的衣裳,对不起暮雨的一番辛苦。
为了今天的比赛,昨天我特意休息一天,键盘一下儿都没摸。暮雨也陪着我,看看电视,聊聊天,腻歪腻歪,只不过,一有机会暮雨就拉着我的右手细致地揉,每个指头每个关节都不放过。我说不用他也不听,倒好像揉上瘾了一般。
旁边考点钞的同事小声问我准备得如何?如何吗?我的想法,一定能赢。
翻打、打字、点钞三项,翻打是第一项。
而事实上翻打比赛是相当快的过程,比赛从开始到最后整理出所有人成绩总共用了一刻钟。
不出意料的,我赢了,而且赢得很轻松,因为所参赛的人员,只有我的时间在两分以内。一分五十一,不是我最好的成绩,却足以傲视其他人。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还受到了董事长的接见,那个总是要远远望着的人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种领导者鼓动人心的口吻对我说,“好好努力,省里比赛还要靠你们,这么年轻,以后路还长呢!”我们支行的大行长跟在董事长身后,他对我今天的表现相当满意,后来甚至特许给我一天假期休息。以前,豪不谦虚地说,他应该从没注意过我这号人,正眼看我也是从上次支行比赛开始。高哥曾经说过,被领导发现是往上爬的第一步。
完成这一步之后,我就有点不耐烦。要不是还得等着打字和点钞公布成绩,我早就溜号了。暮雨就在外边等着我呢!瞧着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人都来给我道贺,我只想赶紧去找我的暮雨,我要亲口告诉他我赢了,我想听他夸奖我‘真厉害’,然后跟他一起溜达回家。
第八十五章
推了行里所谓的庆功宴,我直接奔到离总行大厦不远的街边小公园。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那是暮雨工作服的颜色。他见我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伸手扶住我。
我看到浅浅地笑意在他眼角眉梢蔓延开,我看到风缠绵云缱绻,天蓝如洗,小城喧闹着演绎如此美好的红尘俗世、百态生活。
那家伙早晨去上班儿的时候若无其事的,今天比赛的事儿提都没提,出门之前一个字儿都没多说一个眼神儿都没多给我。比赛完了,我发信息给他说完事了,没说比赛成绩,结果不到十分钟他就回了条信息说他在总行附近等我呢。
“你不是上班儿呢吗?”我问。
“溜出来会儿,没事儿。”他不在意地说。
我笑,死孩子,明明就惦记着我比赛的事儿,早晨还故意装得那么无所谓。我伸出两个手指,“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的。”暮雨毫不犹豫。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你让我选的。”
“……我先说好的行吗?”
“我知道你赢了,你可以去省里比赛了,说吧,坏的是什么?”暮雨揉揉我的头发。也是,我这得瑟地就差把这消息写脑门儿上了,暮雨看不出来才怪。
“十一过长假过完,我得去省里封闭集训半个月,然后才比赛。”我撇撇嘴,“有个屁好训的?直接比完各回各家多好,不知道组织者都怎么想的。”
暮雨反应不大,“这也算不得什么坏消息。”然后拉着我去街边打车,他说我昨晚睡得不好,让我回去再补补觉。
明天又不用上班,他直接送我回到他那里。我纠结了一路,直到他送我上楼让我睡觉,我终于忍不住问,“喂,封闭半个月啊,半个月看不见我,你不会太想我吗?”
“恩。”他点点头,抓起我的手亲了亲,说道,“没办法,谁让你这么厉害。”
我飘飘然,起身抱住他。他犹豫着轻轻回抱我,小声儿说:“我衣服上脏……”
这话说的,太……挑逗了。我闷闷地笑出来,“那就脱了呗!”
我当真去解他工作服的扣子,暮雨攥住我的手腕,“别闹了,我马上还得回去上班儿,不能离开太久”。
“哎,你不奖励我一下吗?”我故作委屈。
“想要什么?”他问。
其实我就那么一说,真是想不出来要什么,想不出来有什么,能比你更好。我不知道你给了我什么,只知道那些东西支撑起了我鲜活的人生。
我扬起头在他唇边咬了一下,暮雨的眼神晃了晃,几乎是本能的追吻过来。我扯着他躺倒在床上,他有些顾虑又舍不得放开,就那么浅浅地安抚般的回应我。这我能干吗?我想要更多更甜美,舌尖不屈不挠地纠缠着,手也伸到他的衣服下一通乱摸,不出所料地,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呼吸越来越重,投入而直白热烈地吻生生勾搭出我几声破碎的嗯嗯啊啊。
他在我舌尖小小地磕了一下儿,我哼哼两声,然后瞅着他笑。他捏着我的脸抱怨:“安然,你故意招我。”眼神期待又克制。
“恩恩……”我就是。
“我真得上班儿呢……”他嘀嘀咕咕地,声音很软,没什么说服力。
“恩,去吧!”我故意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举起来。看吧,又不是我不放手,是你搂得紧。
“那你推开我……”他忽然来这么一句,“你不推,我放不开。”
“……”有这么自欺欺人的吗?我白了他一眼,发现他清澈的眼瞳里全是笑意。死孩子这是跟我耍赖呢这是。只不过,他这个赖皮的样子也太迷人了吧?
我随便拿根手指戳戳他肩膀,说道:“起开。”难得他有心思这么玩儿,我怎么也得配合一下。
结果他还不乐意了,挑起眉毛责备道:“真推啊?”
我忍不住乐出来,假装不耐烦地训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这么难伺候呢你……起开起开,上班儿去吧……”我知道暮雨对工作向来认真踏实,这种投机耍滑的上班摸鱼那是杨晓飞的行事风格。 我有点恨恨地想,死胖子把暮雨带坏了。
因为头沾着枕头,我还真觉得有点儿困……为了今天的比赛,我的小心肝紧张得昨晚半宿都在打鼓,由此可见我是多么没见过世面。
“那你睡会儿……”暮雨也不闹了,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回头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西红柿炒鸡蛋!”我说。
暮雨点头出门,锁门的声音很轻。
我蒙上被子欣然入梦,吃得饱、睡得着、有人爱,多充实的日子。
小李有时候也挺没人性的,就说上班那天旁的人不是恭喜我的就是赞美我的,那女人倒好,用讨债才有的傲然口气对我说,“安然,国庆放假前咱先把你答应我的事儿给办了吧?”
我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
小李急了,你怎么意思?过河拆桥是吗?
我赶紧摇头,哪能呢?吃顿饭而已,有嘛啊?就明天晚上吧!我拍板儿了。
小李说行,你作陪啊,我还得叫着曹姐。
我想既然暮雨都说没什么,我也就别瞎担心了。就暮雨那个样貌,我这样的担心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除非把他脸给花了。
结果没想到那个败家女人把饭店定在金沙银贝,一个火锅店。原来暮雨还说要请小李的,后来我劝他算了,那个地方随便吃吃就是千八百。这么下本儿,看来这女人真是迷上暮雨了。
坐在一个大包间里,四个服务员围着我们四个人转,一会儿倒饮料一会儿夹菜。桌子太大,我们四个人只占了桌子的半面。小李很无耻地靠近暮雨坐着,曹姐挨着小李,我挨着曹姐。偶尔抬头看一眼暮雨,发现他没有我想象的拘谨和无措,居然显得自然。小李旧事重提的说自己那个文明服务标兵荣誉都是暮雨的功劳,暮雨摇头说是名至实归。切,就那什么标兵的奖金总共才一千块,付这顿饭钱都不够,这理由太假了,太假了。
我看着人家相谈甚欢有点郁闷,自己无聊地拿筷子使劲戳那些个躺在冰沙上仍在蠕动着的鲍鱼。
身边儿的曹姐问我:“安然,你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昨天没睡好。”我扯了一句。
“其实,我觉得小韩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人真是挺不错,长得好看又肯干。”曹姐瞅着那俩人压低了声音。
我苦笑,更低地声音跟曹姐说,“小李是不是脑袋灌水了,怎么就看上韩暮雨了呢?怎么看小李那都是一个大小姐,暮雨就一穷小子。现在哪还有女的找对象不第一个看经济条件的?千金小姐会爱上穷书生?唱戏呢么。”
“小李不是那种只看钱的小女孩儿……”曹姐倒是老维护小李。虽然小李经常跟我得瑟着说自己上面有人,但就我所知小李是总行从北京某正经大学明媒正娶的招聘来的,当然这并不影响她确实有些背景和关系。她家在外地,现在上班儿也是借住她亲戚家。平时相处也能看出来,那样犀利的性格,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那点火就着的暴脾气,还有那花钱如流水的气度,她必然是个从小养尊处优、要嘛有嘛的孩子。
不在乎钱,应该是吧,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不缺钱。
“恩,她不是贪财的人……”我点头承认,“她只是好色而已……”我抬头看向暮雨,发现他跟小李都正瞧着我,“干嘛?”我翻个白眼儿,把一只活着的鲍鱼丢进滚滚沸腾的火锅汤里,“杀生啊!真是罪孽!鲍鱼,你要是在天有灵记得找那个叫李琳的报仇。”
话音未落,小李拿起桌子上一个鲍鱼壳就作势要冲我丢过来,我想躲,结果暮雨比她更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小李愣了,曹姐愣了,我也愣了。大伙儿都僵了一下儿后,小李羞羞答答地挣开暮雨的手,低着头说,“我就吓唬吓唬他,没想真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