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有伤在身,酒和饮料都免了,只要了两份米饭还有一份椰蓉糕。
“点这么多吃得完吗?”逸浪和服务员确认了一下,两个人居然要了十二道菜。
王美臣嘴一撇说:“都不够塞牙缝的!”
带饭菜上来后,逸浪算是明白了他的话,不小的盘子里,真正入腹的食物居然只有一调羹的量!
吃饭期间,除了补加了几道菜时征询意见外,没再说话。
一顿饭下来花去了两个小时,而真正管饱的只有最后上来的龙虾和米饭,还吃得食不知味。
逸浪放下筷子后,让服务生将盘子都撤下去,上了水果和茶点,拿茶水漱了口,摇摇头对少年说:“还是得驹做得好吃!”
王美臣有些意外:“姓杨的会做饭?!”
逸浪点点头,说:“要不晚上你过来,我让他做几道你尝尝,就怕以后你吃不下别人做的菜了!”
“没事对我这么热络干什么?”王美臣还是很没好气的语气,不过吃饱肚子后,心情好了很多。
逸浪咬了口椰蓉糕,看着他嚼了好一会,才悠悠的说:“作为叔叔请侄子吃顿饭而已,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王美臣闻言不由的低咒了句什么,咬牙切齿的问:“姓杨的都跟你说了?”
逸浪扬眉点点头。其实是段生告诉他的,不过杨得驹没说,段生也是不会知道的。
“那你对我这么假惺惺的做什么!?”王美臣可从来没把他当叔叔,就像他也不知道有王美臣这个侄子一样!
逸浪只当对牛弹琴,话题转移到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四月有个画展……”
王美臣突然打断他:“有烟没有?”
“没有。”逸浪还想说什么,王美臣已经起身往外走:“那走吧!给我买盒烟去!”
看着少年高挑而单薄的落寞背影,逸浪知道什么都不必说了。
“你满十八了吗?”买完烟和打火机却掐在手里的逸浪,很严肃的问。
“满啦!!满啦!!”对于这个空降家长,王美臣看在烟的份上,态度立马变得很诚恳。
逸浪这才把烟给他。
王美臣很熟稔的点了一根,叼在嘴里,吸了一口,觉得舒畅多了,说:“我和他不可能的,别这么鸡婆了你。”
以为他不愿谈,而有些气馁的逸浪,闻言笑了,只是语气更多了些无奈:“老师没有怪你,你该跟他谈谈……”
“得!为什么非得是他怪我,我怪他不行吗?!”王美臣突然拔高声音,说完又垂着头自顾自的往马路另一头走去。
“那你要怎么样?!给次机会对你没有坏处吧?”逸浪打不尾随上去。
“管你P事啊!?”王美臣黑着脸骂道,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问,“杨得驹把房子弄回来了吗?”
逸浪沉下脸,点头。
“他真弄回来了?!我可是卖给了海兹利维亚黑帮教父丹子心!……看来他一定费了不少周折。”王美臣对于这个消息自是喜上眉梢,变脸就像变天一样。
“……本来就是他的错,想办法拿回来也是应该的……”这次换逸浪垂下头。虽然不愿相信,也不想去计较,但是还是非常不舒服。
“……哦……”王美臣两大眼睛一转,笑笑说,“也是!!”
既然杨得驹已经弄回了原树的房子,这个黑锅也是他自己要背的,他也犯不着解释,说破了也只会给死去的涛哥难堪,逸浪也不见得相信,何必呢!?
最后,他见逸浪情绪低迷,便趁机凑到他耳边,奸笑着道:
“我还是想上你一回,你给我当心点吧!”
由于王美臣比自己矮了小半头,见到凑过来说话,逸浪就下意识的微弯下要,不料王美臣却突然一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就在这大马路上众目睽睽之下往那脖间露出的红痕处就是狠狠一口,脖间的皮肉何其嫩啊!这一口痛得逸浪不住尖叫,一把推开他。
捂着被咬的地方,感觉动脉都差点被咬断,痛得直抽气。却见周围路人不少侧目的,也不好发作,只得沉着脸瞪他一眼,然后压着声音警告:“你脑子有病啊?!再这么胡闹我非揍死你不可!”之前的几次骚扰,他就不跟这小鬼计较了,以后可是叔侄,他可不要跟他在闹腾了!
不过,怕他的话,就不是王美臣了。
“那我可等着!”他一副奸计得逞的得瑟样,把烟又叼上了,活脱脱一个斗殴负伤还装蟋蟀的小混混,嘴里那被打得没只剩下半口的牙露出来,跟装了钢琴键似地。
逸浪就纳闷了,这牙口吃虾仁都能往外漏,居然还能咬人!这一会,指腹明显感觉到牙印的地方肿起来了。
正当两人在路口大眼瞪小眼呢,段生蹭蹭蹭从医院大门口冲出来,发挥了他之前躲子弹的敏捷身手不看红绿灯在飞驰的车辆间左闪右避就穿过马路,一把抓住逸浪的手臂,将两人拉开,训着逸浪眼神却刀子似地射向王美臣:“你这个人,发烧居然还到处乱跑!想吓死我啊?!”
“只是出来吃个饭而已。”逸浪说完,胳膊已经不着痕迹的挣开了。
刚才的王美臣对逸浪干的好事,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逸浪是他的重点看护对象,岂容别人欺负?!
“你小子明天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什么——?!”王美臣撸起袖子抖抖缠着纱布的小胳膊,“我可是病人哎!我伤还没好呢?!”
“医院多的是!你滚别地方去!!”
“凭什么?!”
“就凭这家医院是我开的!!”
“你……我要告你!!”
“你医药费一分钱没给,敢告我?!”
“你又没收!!”
“我是开医院不是开善堂!会不收钱!?你傻啊你?现在就给我缴出来!!不然就给我滚蛋!!”
“问姓杨的要去!”
“想得美,你这身伤又不是他的打,你又不是他什么人!”
王美臣听这话就来劲了,指向逸浪:“我可是他老婆的侄子!”
“哈?!这也行?”段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逸浪早趁着路灯跑到对面去了,那个荷包蛋后脑勺好像在说“我不认识这两个人!我与他们没关系!”。
段生这才想起,找逸浪是有正事要说,于是小跑步追了过去。
身后的王美臣却被钉住了似地,动弹不得。
段生细瘦娇小的背影,在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和另一个人重叠起来……
他不由一声低叹。
那个老男人就是这样,追逐着苏逸浪……
似乎他身边出现的每个男人都绕着苏逸浪转。而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我到底哪里比他差?
101.绝
段生的办公室在医院综合楼的顶层,很大,但里面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一张雪白的四壁,雪白的吊顶,雪白的地砖,黑色的办公桌,一把转椅,一个柜子,完了。
逸浪没想到段院长的办公室会这么简单,更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这里,因为两个人的目的都不是参观。
段生平日不会客,即使有相识之人来访,也都到楼下的小会议室接待,所以这里没有准备第二把椅子。逸浪作为重病患,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上了院长宝座。段院长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就在他边上站着,展开一份最新的化验报告。
逸浪虽然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但此时还是不免的紧张异常,上面的数字代表的含义他看不懂,医生习惯的龙飞凤舞的字体他更看不懂,所以还是有劳了段生。
段生也恢复了医者面对疾病的严谨态度,面无表情的将几张头部和胸腔的CT透视照片放在灯幕前,打开灯,指指脑部透视照片上的一处暗影,这比什么化验报告都更直观。
“肿瘤比上次已经明显大了,癌细胞也已经影响了淋巴系统,情况……比我预期的要糟。”段生摘下眼镜,以食指顶顶脸颊,小心翼翼的注视着逸浪的反应,只见他抿紧双唇。双颊失去血色,有些不忍的说,“史密斯医生(脑肿瘤专家)的建议是尽快动手术,因为是脑内原发性肿瘤,所以手术切除成功率比较高,术后再进行化疗对付淋巴癌细胞,越早越好!”
“为什么几天时间就变这么大……”逸浪后背埋进椅背,颇为无力的问。
“……最棘手的问题就在这里,现在对于癌症早期还是有不少有效措施的,但是你体内有一种‘LPY’分子,它诱使细胞变异、恶性增长并且成长失控,最后发展成为癌细胞……也就是说这种物质可以使你的任何一处器官爆发病原体转化为恶性肿瘤,同时不断增加新的癌细胞。”
逸浪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是他还是问了最重要的地方,虽然他的语气还算平静:“也就是说,现在的癌细胞即使控制住了,或者动手术切除了,还是会长出新的肿瘤?癌细胞不用自己转移和增殖,就可以扩散全身?”
段生闻言缄默了半分钟,才点头:“癌细胞是由正常细胞失控变异而成,每个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我第一次给你检测的时候还是早期,情况还算乐观,现在已经开始恶化了。我们有对付癌细胞的有效方法,但是对于不断制造癌细胞的LPY无能为力,而且就目前情况看,他制造癌细胞的速度超过普通方法杀灭癌细胞的速度……要知道LPY是每12亿人出现才一个……目前没有有效的抑制方法……”
“那动手术岂不是没有意义?”逸浪对于这些原理不是很在意,他现在要的是结果,“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任何医生都会踌躇,因为问出这种问题的病人,都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怎么给予答复,都太过于残忍。对于之前一直不喜欢逸浪的端生来说,也一样。
他将CT片拿下来,关了灯,又把眼镜戴上,深深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波澜不惊的男子。
半响,才说:“动手术切除,然后用化疗长期控制,虽然很烧钱,但是只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和饮食,可以坚持三到五年,现在医学技术发展很快,也许三年五年后,就有办法对付LPY了。”当然,他省去了这期间病人要承受多少痛苦的说辞。这个方法,不论是一次次的新肿瘤切除,还是对身体副作用很大的化疗,都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他这两天和王美臣的接触中知道苏逸涛就是接受了这种治疗方式,苦熬了四年之久,最后选择氰化物注射自杀而死。
但是,他不会告诉逸浪的。
王美臣被送进医院的那天,杨得驹顶着额上的伤口不处理,而是抱着被打了麻醉的逸浪来做心脏检查。那次,他给逸浪做的是全面体检,这一检查就查出了逸浪有恶性颅内肿瘤,当时还是个很小的一个黑点。
本着医生的职业守则,他是应该第一时间说出来的。
但是,那天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无法忍受自己最好的朋友被人如此对待,也不愿看到这个发小杨得驹再深陷这没有结果的爱恋中,他觉得再与逸浪纠缠下去,会要了杨得驹的命。所以他劝杨得驹放弃,放逸浪走,杨得驹也同意了。这个时候,告诉杨得驹他爱的人得了癌症,他肯定无法放手!!所以,他选择隐瞒逸浪的病情,反正当时杨得驹要的也只是逸浪的心脏病的情况!苏逸浪这个人死了也活该!!
后来,杨得驹在以为逸浪心脏无碍,完全放心的情况下,决定放他走。他无法去忍受亲自送走逸浪,所以将这件私事交给了最信任的死党处理。同时也毫不避讳的告诉他,自己和老爸决裂了,钱都给了一个女魔头,只为换回逸浪前男友的一套房子,让逸浪可以不用觉得对那个男人愧疚。
因此,段生对于书房中逸浪的冷漠恢回复,感到心寒,他彻底的为杨得驹感到不值,也因此,他想起了逸浪的体检报告,还把病情说得很严重,他想给这个男人一个打击。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报应!——你辜负杨得驹吧!你也不用感到内疚了,你马上要死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这个为了哥哥为了前男友而伤害杨得驹的男人,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不是哭泣不是歇斯底里的不相信,不是急忙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不是找他的老师,而是选择了下来,想把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交予杨得驹。
不过,他的说法很自私。
他放下行李袋,一边将衣服拿出来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他会竭尽所能的照顾我的。”
是因为杨得驹会出钱为他治疗,会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他才留下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段生一定会把他打晕了送走的!
当时的他也正想这么做,好不容易杨得驹同意放人,自己也讨厌得很,这个人留下来只会让杨得驹痛苦,还要杨得驹承受得知他患绝症的痛苦。
但是,这个男人很快让段生开始理解为什么杨得驹会爱上他。
在得知得了癌症后,他还非常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最后的反应只是将那份化验报告撕得粉碎扔进抽水马桶冲掉。然后,挂着淡漠的微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问:
“想不想喝一杯?”
事实证明,男人的交易都是把酒言欢间达成共识的。
逸浪说他会调酒,但是上来的是一堆的罐装啤酒,段生也不以为然,几罐下肚,就答应逸浪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杨得驹。
废话!他本来就没打算跟杨得驹说!让杨得驹知道还得了啊!?肯定把他杀了!!
杨得驹要不是因为逸浪不是心甘情愿留下来,他也不会下决心放逸浪走。
而逸浪作为一个癌症病人,人生的最后心愿,是和杨得驹渡过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杨得驹也是好的。
左看右看,左思右想,段生都觉得这是件好事。
他也从这里看出,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死党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关头才看开。
既然,两个都是有情人,他段生自然是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为什么帮这个忙要两肋插刀这么危险呢?
哎!
这就是因为逸浪不想让杨得驹知道自己的病情,万一这真的是人生最后的一段短暂时光,还要让爱人为自己的病而担忧痛苦,那日子肯定凄凄哀哀不好过,倒不如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像正常人一样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所以,他为自己的突然留下找了个理由,那就是段生告诉他杨得驹得了绝症,他是为了杨得驹最后的时光而留下。这样也表达了自己对杨得驹的爱意。
但是,瞒住病情,可不能不治病!不过光明正大的治病,杨得驹肯定要知道的。所以,段生想出了个馊主意,他让杨得驹以为自己爱上了逸浪,所以以爱的名义欺骗逸浪,让逸浪抽时间到他的医院里陪他。杨得驹苦于不敢说出自己没有得绝症的真相,而这条把柄段生又捏着,所以值得忍气吞声,允许逸浪到他的医院来,这样逸浪就有了治疗的时间和机会。不过这馊主意实在具体实施了以后,才告诉逸浪的,这让逸浪很恼火,可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应承了。毕竟,他还是想把病治好,这样才不用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不过,很快,段生就回过味来,觉得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子!
毕竟借口说好了,是杨得驹得了绝症,逸浪留下来三个月,三个月后表面上杨得驹看到的是逸浪回国,实际上逸浪是接受后期治疗。但是杨得驹不知道!到时候,逸浪一走,杨得驹没了顾忌,他段生这个“情敌”不得被扒掉一层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