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似有所觉,开口说道:“追魂香的事你别介意,我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你那日拿着郁儿的佩剑……”
莫停云摇摇头,道:“前辈多虑了,是在下隐瞒在先,还请前辈莫怪。”
桑寂颔首,带过话题,“他叫曲陌,我叫桑寂,我是郁儿的师傅,想必他应该和你说过一些。”
莫停云点点头,此前苏郁确实和他说过一些,他也知道这两位便是当年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国相桑寂和沙场点兵,所向披靡的威武将军曲陌。
桑寂继续说道:“这儿是我和曲陌在山下的落脚之处,你身上的伤我看过,并无大碍,但还是需要休养几日,你便先在这住下。”
“桑前辈,我……”莫停云张口欲言,却被桑寂抬手制止,“曲陌,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和停云说。”
曲陌闻言只是咂了咂嘴角,没有多言,缓步踱出了院子。
桑寂目送曲陌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方回身。
莫停云在对方说话前,突然双膝跪地,“桑前辈,对不起。”
桑寂一惊,随即伸手扶起,“起来。”叹息一声,“你和郁儿的事,我本不欲干涉,但是这一次,你确实做得过了……”
“我不知道他会随我……”莫停云心中不是不愧疚,不难过。
“不,不只是因为郁儿,生命如此脆弱,于他于你都是如此,你又岂可如此儿戏!”桑寂敛容,“我不知道郁儿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你对他如此相拒……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对你确是真心。”
莫停云咬牙,“我知道。”
到如今这种地步,他又岂会看不出来,他的真心。
桑寂摇摇头,“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假如你执意要离他而去,不管以何种方式,最终……”看着莫停云的目光瞬间冷凝,“都会毁了他。”
毁了他……
莫停云一震,脑中浮现那双伤痛的眼眸。
苏郁对他的执念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当初受他那一剑时,他觉得那是对方的苦肉计,他尚可以此为借口说服自己。而今,对方竟如此毅然决然地随他跳崖……
“苏郁他……”
“愿意听听郁儿的故事吗?”
苏郁的故事?莫停云不语,他和他说了自己的故事,却从没有听他说过他的故事,对他的了解,多半来自民间的言传。
“民间相传一位仙人带了郁儿上山修行,也就是我……”
莫停云点头,民间确是如此传言,但显然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可是他不明白桑寂何以突然说起这些。
“其实,这是我和郁儿的父亲,也就是老王爷的一个约定,或者说,一个交易!”
“什么?怎会……”是交易?莫停云不自觉地激动。
桑寂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似乎对他的反映颇为满意。转身来到窗前,缓缓道来,“郁儿的父亲在年轻时,为了平衡江湖势力,使朝廷能够随时掌握江湖消息,长年在江湖中行走,期间当是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士。但不知为何,后来听说他是突然回了朝廷,娶了当时京中的第一美人,也就是郁儿的母亲。这本是外人眼中的佳偶良缘,可惜事实却并非如此……”
原来苏郁的母亲是当时京中第一美人,难怪他生得如此好看。莫停云心中暗想,口中说道,“民间传闻,老王爷后来携着王妃出游天下,远离朝堂……”
“是啊,他确实避世去了,可惜他相携的,却并非是他的王妃,而是他在江湖中相交,相知,后来携手相守的一个钟情之人。”
“钟情之人?”
“没错。”桑寂转身,说道,“一个男人!”
六九、皇室辛秘
莫停云心惊,难怪民间不得真相,只得以讹传讹。这些皇室辛秘,又怎会对外公布。
“那王爷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那前辈说的交易又是什么?”
桑寂重新转身,望着窗外,继续说道:“当年,年轻气盛的我为了一展抱负,跻身朝堂,锋芒毕露,终于得到当时天子的倚重,成为国相。然而人心多变,我亦如此。在外人只看到我身为国相的光环时,我却因为在朝堂上一次次的斡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而厌倦,看到朝廷的黑暗,人心的丑陋,我觉得累极了,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倦怠,渴望解脱……”
莫停云看着立在窗前的背影,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他却依然能感受到那股苍桑,来自他的内里。
“老王爷巧识人心,看出了我的退隐之志,于是便找上了我,他说他有办法让我脱离朝堂,但作为交换条件,我必须抚养郁儿……”从头到尾,桑寂语气始终淡淡,有的只是对往事的感叹,却没有过多的感情。
原来这才是民间传言的真相。
“我记得我问过原因,却没想到他竟会坦诚以告,他说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此人,他的爱此生只为此人,这一世,他也只为这一段情。这是一种近乎疯狂得一往情深,他说他无法带上郁儿,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让他远离朝堂。”
“在我带着郁儿上山没多久,他便抛下一切,随那人离开了朝堂,自此销声匿迹,再无声息。而当时的皇上为了皇室的声誉,便声称老王爷携王妃远游避世去了。”
这是一份怎样执着地情感……莫停云仿佛能从苏郁身上看到当年他父亲的影子。
桑寂回转过身,将莫停云的情绪尽收眼底,“郁儿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你知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对他多些了解,他像及了他的父亲,他对你的,不只是痴恋,而是一份执念,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我……”莫停云不知要如何作答,他的心中除了震憾,还有各种莫名的情绪,他知道苏郁不需要他的怜悯和同情,那他心底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如果你对他有着一丝一毫的动心,便不要负他……”桑寂叹息着说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伤,但是对于已经造成的那些伤痛,我们只能力所能及地去弥补,一味沉溺纠结于此,只会伤害那些在乎你的人,添加更多的伤和痛……”
莫停云看到如此诉说着的桑寂脸上竟然闪过懊悔,不由惊讶,“前辈也曾伤害过人?”
闻言桑寂扯了扯嘴角,“自然是有的。伤在对方心上,也刻在了自己的心上……每每想到自己当年对他的欺瞒,给他带去的伤害,我都觉得后悔至及……五年时间,是我们彼此人生中的空白,却是我亲手造成的……”话音随着人影的远去渐渐消散。
莫停云久久地望着那方空空地院落,想到方才桑寂的一席话,想到自己对于苏郁的不了解,想到那句
——如果你对他有着一丝一毫的动心,便不要负他。
另一边的院落中,石桌旁坐着的俩人各自饮着面前的酒,闷声不语,直到看到一个人影自远处走来,坐着的二人不约而同的起身。
“师傅。”苏郁迎上前,“他……怎样?”
桑寂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随口说道:“如果你是说他的伤的话,方才你也看到了,他的伤并不大碍,只是没有好好作息,再静养两日便会没事。”在桌边坐下,抬眼继续道,“倒是你,不好好休息,整日这么折腾,伤口绵延不愈,往后是要落下病根的。”
闻言苏郁的心一阵空落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桑寂看着苏郁脸上落寞的神情,叹息,“郁儿,你需明白,凡事莫强求,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
“不!”苏郁抬眼,定定地说道,“师傅,即使是强求,我也不想放他走……”
桑寂眉头微锁,刚想再说话,却被一人握住了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当年若不是我一意认定你还活着,坚持一定要寻到你,恐怕我俩便错过了。”
桑寂轻叹,“曲陌……”每每想起,他的心中便懊悔不已。
“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从未怪过你,你知道!”曲陌紧紧握着那只手,他岂会不明白对方的悔意,但是他却从不想对方如此。看了苏郁一眼,继续说道,“我提起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这次我支持郁儿的选择。”
闻言苏郁的脸色微缓,心中却早已动容,曲陌因为当年自己父亲暗中设计帮助桑寂脱离朝廷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五年后找到桑寂,得知事情的真相,更是怀恨在心,只可惜当时自己的父亲也早已离开朝廷,他找不到泄恨之人,自己当时年纪小,他自然不可能找他发泄,不过和他的关系一直很疏离,他没想到曲陌这次居然会声言支持自己。
“我看到他在知道这个傻小子也跟着他一起跳下绝崖时也吓得不轻,否则也不会愣愣的挨了他一巴掌后,还说什么不想看到他痛苦,受伤……”
桑寂突然咳嗽一声,打断了曲陌洋洋洒洒地一席话。曲陌看到苏郁难看地脸色,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竟说漏了嘴,也不由有些尴尬。
“呃……那个……我们只是关心你们,怕你们想不开再干出什么傻事。你看之前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救了你们,你们现在哪里还有机会这般互诉衷肠?”
桑寂抚额,对于曲陌这种越描越黑的行为无力。在他看到苏郁掌掴莫停云时,也是震惊非常,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徒弟露出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想到当时两人跳崖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也不禁有些后怕。若不是先前他心中不安,替他们算了一卦,知道他们有此一劫……那他们恐怕就真的要埋骨在那深崖之下了。
“还有啊,你之后的那些话确实刺激到了他,你走后他一直静静的坐在房中,眼神迷离……”
“够了曲陌。”桑寂出言打断,他不想让苏郁抱过大的希望,虽然他对莫停云道出了苏郁的身世,却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看着此时已然两眼恢复了神采的苏郁,想了想,说道:“郁儿,现在你俩都有伤,这两日便各自在房中养伤,你……不要再去找他。”
“可是……”
桑寂抬手,继续说道:“经过这一次,我相信他不会再不告而别……但是你也不能对他逼得太紧,我看他也是个心灵通透的,假如他真的喜欢你,你多等等他又何妨?”
苏郁颔首,“我知道了。”他并非不愿意等他,他只是害怕,自己永远等不到他。
“郁儿,假若他真的不来找你,你……”桑寂不放心的欲言又止。
世间伤人最深的,只怕便是情伤了,他不忍心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如此优秀的孩子受到那般大的伤害。
苏郁心中明了,开口说道,“师傅放心,我不会再莽撞行事。”
桑寂点点头,“这里便留给你们,我和曲陌这就会离开。”说完起身,不再多言。
看着俩人相携离开背影,苏郁忽然起身,追上两人。
“师傅,我有句话想问你。”
桑寂停下脚步,笑道:“什么话?”
苏郁看了曲陌一眼,莞尔道:“师傅可曾负了什么人?”
闻言桑寂脸现疑惑,转眼见曲陌也在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失笑,“你那是什么眼神?”
“好奇的眼神。”曲陌定定说道,“除了我,你还负过谁?”
“你在胡说什么。”桑寂无奈的说道,转开视线,对苏郁道:“郁儿,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师傅只需知道,有一个名叫桑天无的人,年龄与我相仿,民间传他拥有博古通今之才,妙算神机之能,我此次能够全身而退,多亏了他的相助,师傅如果好奇,以后可以去见见他。”
“桑天无……是吗……”桑寂口中轻念着,陷入回忆,突然一阵风掠过,身边的曲陌已经施展轻功,跑得没了踪影。
“郁儿……你在作弄师傅吗?”桑寂叹息地摇摇头,意指方才他和曲陌暗中躲在屋顶偷听之事。
苏郁挑眉,道:“师傅不用心虚,徒儿有没有作弄,师傅心知肚明。”
桑寂收回望着前方早不见某人踪影的视线,“你们怎么会……”
“是他自己寻的我,其中的隐情他没有明说,但我多少明白一些,所以当初给过他机会,但他似乎有着自己的执念……”
“是吗?是他自己的选择吗……”桑寂若有所思。
“是,他的某些方面像及了师傅,猜到他与师傅的关系后,我很犹豫,但他……好似也有师傅的神算之能。”苏郁想起了最后见那人时的情景,还有他们的对话。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如何表述。
苏郁心中了然,开口说道:“我想如果他不愿意,皇宫一定困不住他,所以便没有阻止,况且,我……”
桑寂点头,“你做得对,这些本不该由你们来承担的……当年,是为师过于任性,才会导致当时的朝廷陷入混乱,而后……是我们没有做好,连累了你,还有他……”
苏郁想了想,说道:“师傅,我当初下山虽然有出于师傅的考虑,但却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我想他也是。”他知道桑寂心中的愧疚,但这些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相信那人也是。
桑寂心有所感的说道,“郁儿,师傅不会和你道谢,但师傅想告诉你,抚养了你是为师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苏郁一怔,继而嘴角扬起,“所以我才不怪他们,甚至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桑寂看着面前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的心中一点也没有因为父母的缺失而蒙上阴暗,甚至比普通人拥有更强大的内心,他怎能不为此而感到骄傲?
“郁儿……”桑寂敛容,问道,“需要师傅为你们俩算上一卦吗?”
闻言苏郁一惊,桑寂还从来没有主动要求为他算卦过。二十年前桑寂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其中便得异于他的算无遗策,能够望天卜卦,预知未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未知的陷阱。
七十、心净澄明
苏郁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催促着桑寂快些去追曲陌,自己返身回了房,房中已有两人等候多时。
“情况怎么样?”阻止二人的行礼,苏郁直接开口问道。
“朝廷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应该是还没有拿到那本名册。”
回答之人是列当,他和忍冬此前去打探消息,这才回来,尚不知绝崖上的惊险一幕,否则决不可能如此平静,苏郁自然也不会告知,否则他二人此后定不肯离他左右,其他的暗卫先前他便已解散,让他们暗中跟了苏澈,只留下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