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年华解云心 下——浮弋

“你变了。”半晌之后，苏郁忽然如此说道，“我本以为你重的是江山。”

“我以前也以为是。” 枭羽如此说着，挑起眉眼，“咱们心意也通得差不多了，本王宫殿小，没多余的客房，就不留两位住宿了。”

苏郁和枭羽回到寝殿，进门便看到莫停云和李文昊站在窗边，安静的房中，僵持的气氛显得很是异常。

李文昊听到脚步声，转眼看到进到房中的两人，锐利的眼神如利剑般穿刺而来，眸中燃起火光，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苏郁和枭羽对视一眼，停住脚步，面前的情况显然是他们的预料之外，原本以为二人数月不见，就算不是和乐融融，也不该是现在这般，剑拔弩张。

“李文昊！”莫停云上前一步，挡在他的面前，他们回来的实在不是时候，他知道现在的李文昊心中已然动起了杀念。

两人原本谈得好好的，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他和苏郁的问题上，他没想到李文昊会如此坚持。

“跟我走！”李文昊拉过莫停云的手腕就往门口走。

“你不能带他走！”苏郁两步上前挡在两人面前，阻了去路，看到李文昊抓着莫停云的手腕，双眉琐起。

看到三个对峙的场景，枭羽抚了抚额，“昊，你这是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李文昊淡漠的说道，看到枭羽上前的身形明显一滞，抿了抿唇，“我要带他走。”

“休想！”苏郁冷声说完，一把抓向两人交握的手，李文昊一惊，放开拉着莫停云的手，抬掌相迎。

房中的动静顷刻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枭羽看了眼房中兀自打斗的两人，快步走到门口。

“本王无事，你们统统给我退守十丈外，不得传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呆站在房中的莫停云听到枭羽的话，震惊至极，又看到房中二人虽然赤手空拳，但因都是武功高强者，你来我往间，斗得难舍难分。

眼看着枭羽走到桌边坐下，淡定得倒了两杯茶，轻笑着对他勾了勾手，姿态随意而优雅，完全不受屋中骚动的影响。

这是什么情况？莫停云头疼得想道，绕过战圈，走到安全地带。

屋中不时传来瓷器落地，桌椅翻飞的声音，可是只有枭羽所坐的那块区域始终没有被波及，两人虽然陷入争斗，但显然都有顾虑到周围。

“不劝架？”莫停云在枭羽对面坐下，问道。

“劝架……”枭羽抿了口茶，又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慢吞吞道，“你要帮谁？”

“当然是……”莫停云说了半句，顿住。

看到对方忽然停下话语，神情纠结的样子，枭羽探前问道：“当然是谁？苏郁，还是……昊？”

莫停云转眼，看到二人势均力敌的情景，挑眉说道：“当然是帮败下阵来的那个……”

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一个身影被击出数丈，撞上房中栏柱，重重地落在地上。

莫停云定睛，看到躺在地上之人，心中一紧，慌忙站起，快步上前。

“你怎么样？”蹲下身体扶起倒在地上的苏郁，查看他的伤势。

苏郁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倚靠着莫停云的身体，眼中升起笑意，摸着胸口道：“好像有点疼。”

李文昊看到苏郁眼底得逞的笑，怒意更盛，“你故意的！”

“是又怎样？”苏郁挑衅的说道。

闻言莫停云脸色一变，“你……”他一定是听到方才他说的那句’当然是帮败下阵来的那个“，所以才故意受他一掌。

轻轻推开苏郁倚靠着他的身体，莫停云起身，转身走开，淡淡道：“我谁都不帮，你们继续。”

苏郁望着莫停云离开的背影，慢慢起身，口中说道：“李文昊，九夜是我策反的，我欠你的，我愿意还，是三刀九剑，还是三掌……”

“苏郁！”莫停云在苏郁开口时，就已经收住脚步，听到他的话，心底的怒意不可抑制的窜起。

苏郁不理会莫停云带着警告的目光，继续说道：“但只有一点，莫停云，是我的，你不能带走，我也不会让你带他走。因为在你当初选择留下他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守护他的资格。”

苏郁的话语掷地有声，在房中回响，落在三人的耳中。

李文昊原本挺直的身体一震，闪着怒火的面容倏的一变，直视的目光不由垂下。

四人各站一方，都没有再说话，不知是在等待什么，气氛重新陷入僵持。

时间在几人的静默中流逝，夜尽天明，一丝光亮透过敞开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凌乱的房中，烛火呲呲的跳了几下之后，也终于燃尽，熄灭。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间传来，枭羽打着哈欠起身，走到门口。

“报——”一名近侍匆匆跑来，“王，紧急军情！”

枭羽接过近侍呈上的军报，翻开，脸色猛地一沉，挥退来人，转身进屋，迎上三人的视线，叹了口气，“打起来了。”

七五、尘埃落定

“什么？”三人齐声喝问。

“前方快马传回消息，昨夜一小队大馁将士潜入我族军营，应该是为了一探虚实，不巧被我族巡卫撞见，发生冲突，双方各有损伤。锦木怕扩大事态，所以没有擒下潜入之人，而是假意失手，将他们放了回去。”枭羽将情况简述了一下。

“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赶回去。”苏郁对莫停云说道。

莫停云点头，转眼看李文昊。

“我和你们一起去。”李文昊说道，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莫停云和苏郁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枭羽。

收到两人的视线，枭羽看着李文昊不自在的神色，耸了耸，道：“好吧，本王同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嘛？”李文昊几乎是吼出来的，定了定心神，缓和道，“你下道令，我代你去传就行了。”

“不行！本王的将士本王自己负责。”枭羽义正言辞的说道，忽然眉眼一弯，邪笑，“还有啊，昊你现在心愿已了，万一你这一去不回，本王上哪找你去？”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莫停云心中暗忖，观察李文昊的反应，只见他竟然别开了视线，心下微惊，原来他是真的想如此一走了之。

城外大道上四匹快马撒开蹄子飞奔，马是宝马良驹，马上端坐之人自然是莫停云，苏郁，李文昊，还有夜狼王枭羽。

最后李文昊还是败给了枭羽的坚持，况且有枭羽这个夜狼王在确实更能稳定人心，只是他没想到枭羽竟然一个侍卫都不带，只身和他们前往。

四人快马加鞭，日夜星辰，完全没有停下休息的时间。

苏郁转眼看莫停云，感受到旁边的视线，莫停云回视，轻浅一笑，他知道对方定是担心他的身体，毕竟他们昨日一宿未睡，今早便开始赶路，说不累是骗人的，但他还能坚持。

第二天一早众人终于赶到墉谷关外。对峙的紧张气氛没有因为几人的到来而得到缓和。虽然有靳锦木的周旋，但情势严峻，他纵能安抚住自己这边的兵马，却不能安抚对方的人马，但好在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枭羽带着几人入帐，听了靳锦木的汇报，枭羽拍案，站起，对三人道：“你们留在这里。”

闻言李文昊上前一步，“你要去做什么？”

“本王要亲自传令。”枭羽说完，走出营帐，李文昊紧随其后。

苏郁拉着莫停云尾随而至，只见点将台上，一袭广袖紫金锦袍的枭羽，银色束发垂落，晨光之下，整个人都好似闪烁着光芒，有种耀眼的，并且令人无法忽略的威严气势，那是独属于霸者的，王者之气。

此时的枭羽，身上所带出的威仪，与此前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枭羽，夜狼族最年轻的王。

“儿郎们！”枭羽对着前方，清亮的声音袅袅传出，却无比宏亮，底下将士纷纷注目，将视线投了过来，即使站得远的看不清点将台上之人的样貌，但却无法忽略那独属于他们王的，——一头银发！

“儿郎们，咱们不打仗了，本王已经和大馁订立盟约，重修旧好，互不交戈，边市重开，同心协德！”

枭羽刚说完，底下将士一阵议论，但更多的是欢呼呐喊，激动雀跃的。作为前线的战士，他们比谁都更深刻得明白战争所带来的伤害，也更祈望和平。

枭羽看着底下群情激昂的将士，心中感慨，想起三年前因自己发起的那场战乱，之后自己亲眼所见的满目疮夷，伤兵哀鸿，断肢残体，秃鹰噬尸，战马哀鸣，血流漂杵的惨状。

他是一族的王，肩负着复兴部族的使命，作为上位者，他又岂会没有野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坐上王位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复兴部族，入主中原，势必要牺牲很多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

可是直到亲历那场大战后，他才发现，自己所寻与部族所寻，都不是百姓所求。百姓们所真正关心的，永远不是何人会主宰这天下，他们只在乎，他们能不能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一味挑起战争，只会令他失去民心，独木成舟。

况且，现在夜狼族虽然表面看似强大，是关外各部族之首。其实不然，现如今各部都是新王继任，身为上位者的他们都有着各自的野心，区别只在于他们所追求的，与百姓所追求的，到底有多少共通之处。

夜狼族这边被枭羽稳住，在靳锦木的带领下有序的列阵撤退，而对面大馁的将士也看到了这边的情景，紧张局势渐渐缓和。

枭羽站在点将台上，视线落在一点。

李文昊站在台下与他对视，心中疑惑，对方为何总能在人群之中看到他。他不知道的是，即使混迹在人群之中，像他那样的人，身上的那种气势，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

所以他总能轻易的找到他，锁定他。

莫停云和苏郁看到大局已定，战争威胁解除，相视一笑，李文昊收回视线，慢慢向两人走来，心念百转，忽然神色一变。

“小心！”

莫停云眼神一凛，一个转身挡在苏郁身前，同时苏郁也看到了闪着寒芒的三支利箭如电光接连直射而来。

苏郁急怒之中伸手揽住身前之人的腰，带着他一个急转，看到两枚冷箭落在先前俩人所站之处，苏郁心中一紧，赫然看到一支冷箭插在莫停云心口，点点血色漫延开来，青衫呈现一片暗色。

电光火石之间，李文昊只来得及喊出‘小心’二字，站在高台之上的枭羽听到李文昊的声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眼神在人群中搜寻。

“你发什么傻……”苏郁怒喝，抱住莫停云软倒的身体，颤抖着手抚上心口，脑中一片混沌，他觉得中箭的仿佛是自己，否则他的心怎会疼得如此窒息？

“小云，你怎么样？”李文昊上前查看莫停云的伤势。

“还好……”莫停云使出全身力气抓住苏郁的双肩，倚靠在他身上，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别担心……我还好……”

刚才情况突然，他只是直觉到有危险，脑子不及思考便挡在了苏郁身前，虽然苏郁反应迅速，带着他及时转开，可是当时是三箭连发，首发之箭还是落在了他身上，一阵钻心疼痛之后，他却觉得很庆幸，幸好被自己挡住了。

“别说话！”李文昊看到莫停云讲了两句话已经疼得冷汗直冒，开口制止。

看到莫停云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苏郁的表情越来越冰冷，身上似要颤抖，却极力克制着。

“是谁伤了他？给我出来！”苏郁抬头，眼神凌厉的射向夜狼族士兵，眸中的冰冷，闪现的寒芒比方才的冷箭还要令人发颤，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

刚才那三支冷箭是从撤退的夜狼族军队中射出的。

沉声喝问在人群中弥漫开一股令人心颤的寒意，夜狼族中一位士兵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眼神迷离，嘴里喃喃，“他是郁王……他是大馁的郁王……我……我要为哥哥报仇……”

“是你！”苏郁冰寒如刀的眼神刺向那名士兵，抱着莫停云的手越收越紧，眼神越来越幽深。

莫停云眼前发黑，脑中晕眩，却依然能够感受到苏郁的震怒，那股强烈的杀意，是他此前从不曾从他身上感受过的，他不能让他将怒意在这里发泄，心急如焚，咬了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郁儿，别生气……我没事……”他必须阻止他，否则苏郁这边一动手，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倘若只因自己受的这一箭，再次造成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无论是对他还是无辜的百姓，都实在太过残忍。

不能因为自己而挑起战争，不能让苏郁因为他而背负战争的罪孽。莫停云心中只剩这一个想法。

双手紧紧抱住苏郁，喘了几口气，抬头看着上方的苏郁，“战争的代价……不是任何人能够承担得起的，这是你说的……我不要你因为我这样……我不想我们背负着这些离开。”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莫停云口中干涩得厉害，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却不敢合眼休息。

苏郁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莫停云，眼神中的疼痛一览无遗。

李文昊将苏郁眼底的的杀意看在眼里，收到莫停云投来的视线，他知道他想说什么，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箭矢偏离了心脏半分，放心，小云没有性命之忧。”

他之前便已查看了他的伤势，幸好方才被苏郁带开，利箭才没有射中心口要害。之所以没有说，是想探究苏郁对莫停云的情意，到底有多深，才会让莫停云不惜舍命相救。

听到李文昊的话，苏郁的双目总算不再赤红一片，脸色稍缓，抚着莫停云的脸颊，轻声问道：“疼吗？”

莫停云摇了摇头，疼痛是自然的，可是他现在的感觉不只是疼，伴随疼痛而来的是筋疲力尽，眼皮沉重得令他想就此睡去。“郁儿……我们回去！”

“停云！”苏郁抱紧莫停云无力支撑，软下的身体。

听到带着焦急和心痛的声音，仿佛自很遥远的传来，莫停云微阖的双眼勉力睁开。

同望苍霞日落，千里月明，同看云散风流，四季繁花……这些都是他对他说的，他从不曾忘，他希望自己的下半生真的可以和他携手过这样的日子。

他想这么对他说，可是实在没有力气，揪着他的衣襟，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说道：“走……”

等他的伤好了，他一定要把这些全都对他说。

“好，我们回去！”苏郁抱起莫停云，翻身上了李文昊牵来的马匹，让他侧坐着靠在自己怀里。

莫停云倚靠着身后坚实的胸膛，对马下的李文昊轻浅一笑，嘴唇微启。

李文昊浑身一震，凝望着坐在马上对着自己浅笑之人，不禁抬步，挡在了马前。

方才莫停云用唇形对他说

——谢谢！

他在向他告别。

苏郁看了李文昊一眼，掉转马头，马儿甩了甩脑袋，撒开马蹄慢慢走向墉谷关。

“你和他都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放手便是对他最好的祝福。他们一定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枭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李文昊身边，伸出右手，牵起他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