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肌肤在一道道细长伤口下透着鲜润血渍,齐遥从怀中掏出伤药塞给他,别开了眼睛。
“多谢相救。”南宫接过药,虽然身上火辣辣地疼,但能自行处理伤口,两人之间生出些许尴尬。
“你还真得谢我,我要不出手,他肯定会把你打死。”
南宫垂着头,现在的他显得十分狼狈,边洒药末边应着:“死就死了吧。”
齐遥不知道对方为何这样消极,朝着夜幕问出一句:“你是女人?”南宫遭鞭打的时候,齐遥瞄见了对方半掩的胸口,那个画面给他很大冲击,始终忘不掉。
南宫沉默片刻,紧了紧带血的袍子:“不,我是妖怪。”
齐遥认为对方在跟他开玩笑,想想也是,或许只有妖才能这么动人。他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对方披上,问道:“你们舞乐班呢?我带你去找他们。”
南宫朝南指了指,齐遥会意。
二人行出数十里,远离镇子到达山脚,终于发现了停在前方的两辆马车。
舞乐班的人隔着暮色辨出是南宫赶上来了,高兴地迎上前。一看南宫受伤,把人扶进马车,让他休息。
班主一再感激齐遥,临上路之际问齐遥去哪。
“我去万州。”
“上来吧,”班主招呼他上车,“我们班子下一处落脚点就在万州。”
齐遥一听很高兴,跃上马车,边放下自己的行李边兴奋地道:“刚好顺路,搭伴去万州。”
对方没答话,齐遥好奇地抬起头,见南宫木然倚着车窗,失神的双眼漫无焦距,溢着莫名的悲哀。
“你怎么了?”齐遥问。
南宫惊醒过来,闭了闭双眼,凤眸又恢复了明亮:“没什么。”
第71章
天上繁星点点,舞乐班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他们风餐露宿惯了,就地当床,围着篝火休息下来。
齐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班主闲聊,得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受不了权贵霸道,这才一路向南奔波流徙,只求凭着点技艺讨口饭吃。
“早先有十多个人呢,后来都散了,就还剩不到一半,现在世道混乱,我看解散也是迟早的事。”班主越说声音越苦闷,甚至刻意压低了话,不愿意班子里成员听到。
齐遥点头,现在百姓根本吃不饱饭,哪有多余的钱财施舍他人?
“南宫也是跟班子一路走来的吗?”
“你怎么这么问?”班主歪过头。
齐遥失笑,转身瞄了不远处一眼,那里南宫正和春夕依靠着休憩。“我觉得他像出身富贵人家。”齐遥猜测道。
班主叹了口气,随即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出身,他也从不跟我们说,他是半路上加进来的。”
“那定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幸。”齐遥盯着火光喃喃,他好像被南宫吸引了,不由自主关心起对方的事来。
“也许是吧,我们救起他的时候,他很惨——”班主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转而道:“时候不早了,歇着吧。”说完展开毯子,躺了下去。
山间草虫声在耳边作响,南宫和春夕躺在一起,南宫鞭伤未愈,早就累了,临睡前模糊地问着:“春夕,那个害你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要报仇?”
春夕扯出个笑,揉着他的头道:“我哪有那个本事?你以为他是傻子,我想杀就能杀得了么?”
“那你甘心吗?”南宫蜷缩着往他身边挤了挤,“你心里不会不甘?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了?”
“或许你觉得我没骨气,可是我想,要是自己退一步,就不会想不开,要是心再放宽些,这世间便没有仇恨了。”
“那怎么行,”南宫的长发在对方指间流淌,闭上眸子叹息,“你这样会任人宰割,滥好人。”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春夕的眼睛看不见,一遍遍顺着南宫微卷的头发,他想这长发肯定是迷人的,“我要处心积虑地复仇么?”
南宫沉默,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怎么的,半晌才从嘴里溢出一句:“我也不知道。”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齐遥临睡的时候感觉冷风大了,虽然已是春天,但半夜依旧寒冷,他见春夕和南宫挤在一处用一个毯子,两个人都蜷在了一起,于是把自己的拿了过去,给他们盖上。
“不用。”他的动作扰动了还未睡着的春夕,提起毯子还给了对方。
“我是练武之人,不怕冷。”齐遥解释。
春夕摇头,说话小声,怕吵醒怀里的人:“我们不是冷,一直是这样。”说完朝怀中努努嘴。
南宫缩着身子,虽然紧挨着春夕,还是不自觉往他怀里钻,倒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你,你们……”齐遥尴尬地拿着毯子,幸亏春夕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别误会,”春夕怕对方想歪,苦笑着,“他就是这个习惯,肯定是被他娘惯得……”话还没完,睡梦中的人竟然抽泣起来,春夕赶紧把他抱紧了,南宫的呜咽才趋于平静,又转为沉睡。
齐遥的视线没放过南宫脸上的泪痕,还有不住颦起的双眉,不知道对方被什么烦事所扰,竟然如此伤心,完全不似白天的坚强模样。他躺回地上,天空中星星就在眼前,这两天他太过在意南宫的事,等到了万州,就是话别的时候,到那时彼此就是路人,再无交集。
所以还是把对方忘记的好,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要被杂事分散了精力。
他想把南宫从记忆里抹去,却又见到了那棵槐花树,树上的青年对他淡淡一笑,那么美好,怎么能忘得掉……
“起床啦。”
齐遥一睁眼,吓得赶紧错开,梦里的青年近在咫尺,睁着一双美目好奇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早晨的空气清新,南宫也恢复了精神,见齐遥吓得不轻,南宫支起身子,踮着脚尖旋了两圈舞步,招呼他:“要上路了,大家都在等你。”
齐遥这才纳过闷来,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让自己赶紧清醒,再抬起头时,南宫已经踏着轻盈的步子去喂马了。
“南宫,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班里其他人跟他调侃。
“快到万州了,我兴奋啊。”
“你兴奋什么?难不成万州有你的亲戚,你要去投靠他们?”
“没错。”南宫冲发问的人一挤眼,注意到春夕面色不好,凑到他跟前道:“你生气了?”
春夕声音干巴巴的:“你有自己的决定,我不生气。”
南宫无奈地笑笑,显然班主已经把自己要离开班子的事告诉他了。
短短不足半年的时间,繁华的万州不再,到处都是萧条景象,因为富商刘正清的主宅设在这,万州一度是北阳最富庶的地方,每年向朝廷供奉不少税银,这南宫是知道的。
舞乐班在天擦黑的时候进了州城,班主并没有摆开阵势卖艺,而是稍做停留便要离开。
齐遥临走的时候偷着多看了两眼南宫,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心里装着事,齐遥一咬牙告别众人。
他在州城里打听刘正清的府邸,百姓们提起刘正清褒贬不一,有的赞他为万州带来无数财富,让众人都富了起来,有的恨得咬牙切齿,直挥拳头骂这卖国贼。齐遥进一步打听,越来越失望,自打北阳京都失陷,众人都没见过刘正清,显然他并没有回来过。
刘正清的宅子在州城的边上,因为有万贯家财,为了便于扩充,便建在城北,甚至圈了一座高山,齐遥到那的时候,天都暗了。
宅子早被愤怒的百姓烧了,到处是残砖烂瓦,昔日亭台楼阁如今变成了一片荒场,齐遥步行其中,慨叹道:“师弟,我去哪里找你啊!”
他在废墟中静坐,脑袋里面失去头绪,人海茫茫,人到底去了哪?听说这府里的下人年前就散了,可见师弟早已预见到今日的状况,导致他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到。
烦心归烦心,齐遥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先找个客栈住下,再去考虑下一步去哪里找人。
刘府占地宽广,光是引路的牌楼就立了三座,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歪斜着倒在瓦砾间,昔日威严高耸的牌坊全坍塌了,成了一块块无用的巨石。
齐遥迈过这些曾经的显赫标志,一步步远离衰败的刘府,虽然有星月在天,但僻静的这里还是弥漫着阴暗凄冷。
当他马上就能离开的时候,扫见倒塌的石块间,有片黑色的阴影。
齐遥提起精神,踩在坍倒的牌楼上离近了一看,隐约辨认出是个人。
“啊!”他突然大惊,眼睛瞪得老大。这个人,不就是南宫吗?
南宫蜷在石块中,手上抚着面前的断石,牌坊上的刻石被摔成了两半。
“清正承恩”四个大字从中间断了,这是皇家赐予的无上荣耀。
可那人却不在乎,把这高高的荣耀抛弃了。
“南宫?你怎么会在这?”齐遥蹲下身问。
南宫眼神迷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回答对方。他的手在石字上轻轻描绘着纹路,把脸凑在了上面。
“清正,清正……正清……”南宫埋着头,纤瘦的身体更是缩成了一团,紧紧依偎在那块冰冷的石刻上。
正清……他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现在叫出口,才发现,这个名字如此温暖。
第72章
齐遥找了家客栈住下来,南宫像受了打击,一直神志不清,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齐遥知道他这个习惯,就搂着人入睡,夜里听到南宫低喃哭泣,齐遥心生怜惜,伸手去擦他的眼泪,不料南宫一下子惊醒了。
齐遥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看到对方警惕的样子忙解释:“我……你哭了,所以……”话都语无伦次了。
南宫缩在床里侧,瞪了他一阵才趋于平静,冷冷道:“我没哭。”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他显然是在自欺欺人,齐遥明白对方假装坚强,附和道:“我看错了,天晚了,睡吧。”
南宫却执拗起来,问道:“我为什么会在客栈?是你把我带来的?”
“是啊,夜里风寒露重,你躺在石头堆里捱不住寒冷。”齐遥完全是好心好意。
对方的善举并没有得到南宫的感激,他一掀被子往床下迈,齐遥躺在外头,起身把他拦住了:“你要去哪?找舞乐班?”
“不,我离开班子了,”南宫推开对方的胳膊,“我不要在这里。”
“那你要去哪?”见识到南宫的倔强,齐遥认真问道。
“我不知道。”南宫急着下床,脚下一空,斜着栽了下去。
这一下栽的不轻,咚的一声,脑门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齐遥揽人时已经来不及了,只抓住了对方的一只脚。
“你没事吧?”齐遥赶紧下床,蹲在他身边问。
南宫按着头,抵制那一阵晕痛,眼前看到对方的行李,齐遥的包袱被自己的动作带下了床,包袱皮松散了,露出了里面物件的一角。
南宫觉得眼熟,摸过来拿在手中,是一只烧焦了的鞋子,尺码不大,是孩子穿的。
“这个……这是哪里得来的?”南宫手禁不住颤抖,他顾不得脑袋疼痛了,抓着齐遥问。
“是我师弟的。”齐遥回答,转念一想,问道:“你认识我师弟吧?”
“刘正清?”
齐遥点头,解开包袱整理那些物件:“这是我师弟的宝贝。”
南宫惊愕之下将一件件旧物拿在手中,他曾经穿过的鞋子,还有丢弃的木偶,拿起一个看似完好的,放在手心里摇晃,这个不倒翁他当初很喜欢,总带着玩,后来不知怎么就丢了,原来又是刘正清偷的。
“我师弟很看重这些东西,你别看他富有四海,小时候只有这点财产,在吴家当下人的时候,吴少爷趁师弟帮厨的间隙翻出来玩,师弟看见就急了,握着燃红的木柴就往吴少爷咽喉捅,差点把人烫死。”齐遥还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师弟的场景,那时候人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却还在惦记自己那些物件。
“师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他脾气上来很吓人的。”随着自己的话语南宫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齐遥问道:“怎么了?难道你认得这些?”
南宫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眩晕感向他袭来,他晃着头,失声苦笑。屋里燃着御寒的火盆,却还是觉得周身寒冷,南宫将手中的玩物丢进了火苗里。
“你干什么?!”齐遥赶紧去火里捞,还没捞出来又有一件落入火舌中。
“你疯了吗?这是师弟的宝物,你凭什么烧它们!”齐遥一把将南宫推到一旁。
南宫目光涣散,笑容很是诡异:“我凭什么?凭我是这东西的主人。”
“啊?!”齐遥惊诧,这人有风华姿容贵气,他认识师弟,是玩具的主人!……“你是赵锦?!”他冲上来把住对方的肩,急切问道:“我师弟呢?你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南宫缓慢地摇头,目光注视着燃起的火苗,低声道:“他死了。”
“师弟他怎么会死?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没有人能打得倒他,你别骗我!”
“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死了。”南宫拾起玩具继续往火里抛,麻木地说:“让这些东西去陪他吧,省得他寂寞。”
火苗燃得旺盛,不一会就把东西吞噬成灰,齐遥震惊之下不再阻止对方的动作,当南宫站起来他才沉声问:“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雪白的里衫将南宫衬得身形单薄,再加上他那失落的表情,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一步步地离开,步子摇晃不稳,当扶上房门,回头道:“你应该相信的,因为是我杀了他。”
“嘡啷!”晃眼的剑尖正指南宫的背心,齐遥拧紧双眉,咬牙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知不知道师弟为你付出了多少!”
南宫不为所动,俊美的脸上满是漠然:“你要报仇就出手,否则我便走了。”
“你!”齐遥恨他冷酷,“你真的铁石心肠,我错看了你!”
剑身落地,南宫闭了闭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赵锦,你会后悔的!”齐遥痛喊,声音肯定被对方听到了,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南宫出了客栈,冷风将他冻了个寒颤,已经过了午夜,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这时候大街上冷清,偶尔能看到街角蜷缩的难民乞丐。
他光着脚,只穿着一件里衣,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发髻也披散开了,整个人像极了孤魂野鬼,他想着回去刘府,却迷路了,始终找不到那衰败的府邸。
他记得刘府是在偏僻的地方,就拣着僻静处走,后来传来公鸡打鸣声,天也蒙蒙亮,南宫转到僻静的巷子里,后面悄悄跟上来一高一矮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走到头才发现是个死胡同,南宫转身要出去,偷偷随行那两个已经逼上来了,南宫一路都是失魂落魄,不晓得什么时候被盯上的,见他们神情狠恶,知道来者不善,往后退了一步,大喊:“来人——”
两人快步窜到他身前,矮子拿手中的布捂住南宫的嘴,阻止了他求救的呼喊,另一个掏出绳子麻利地绑住挣动的手脚。
“唔唔——”
南宫脸色本是惨白,挣扎中溢上了血色,矮个子将布塞进南宫嘴里,凑上前亲了一口他的脸蛋,色迷迷道:“小美人,哥哥们跟了你一路了,真是世间少有的货色,先陪哥哥玩玩。”边说边在他身上做猥亵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