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92章
“嘉哲,过来!”白佑张着胳膊,脸上笑出朵花。
赵嘉哲刚会走路,一走就停不下来,晃晃悠悠越来越快,颠着脚朝他这跑。
快到近前,脚下没稳住,孩子歪着身子往一侧倒。
白佑胳膊一伸把他揽住了,举过了头顶。
赵嘉哲被他哄得“咯咯”笑个不停。
坐在一边的天巧道:“好啦,皇上该睡觉了,你再折腾他半夜又要闹了。”
白佑好几天没看见小皇帝,想的紧,不高兴地撇嘴:“天巧姐,我刚回来,就让我跟他多玩会儿,要不,晚上我哄他睡?”
“就你?”天巧斜了他一眼,肯定睡得跟死猪似的,哪能照顾皇上。
白佑抱着孩子凑到她跟前,神秘地说:“我给嘉哲带来个礼物。”
“是什么?”屋里堆满了白佑弄来的新奇玩具,天巧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佑嘿嘿笑道:“一个奶妈。”
“奶妈?我天天照看他就行,你找奶妈干什么?”天巧戳他脑袋。
“你?你能喂奶啊?”白佑翻了个白眼。
天巧听罢又羞又怒,追着他打:“小混蛋!”
白佑跑到门边,从外头拽进来个人。
“她奶水够足,肯定把嘉哲喂得白白胖胖的。”
“皇上都一岁多了,吃什么奶?!你个白痴!”
“天巧姐,我好心好意把礼物带来,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骂我?”白佑很是委屈。
“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我骂你还是轻的——”天巧拾起赵嘉哲的小鞋子瞄准他脑袋。
“恩?”天巧举着手一愣,注意到了被白佑推在前面的挡箭牌。
“你是?”天巧越看这人越眼熟,“你——”
“天巧!”被带来的“奶妈”截断她的话,见对方张大嘴,似乎马上就会叫出他的名字,忙道:“能不能让他人回避?”
“你们认识?”白佑大惊。
天巧强作镇定,悄声吩咐丫鬟去请国舅,又把赵嘉哲塞进吃惊的白佑怀里,将人赶出了门外。
屋子里就剩他们俩个,天巧冷声道:“六王爷,如此落魄,天巧都快认不出您了。”赵锦的身体看起来很糟糕,纤身细腰,面容瘦削苍白,头发松散着,难怪会被白佑误认为女人,真是可笑。
天巧话里明显带着挖苦,南宫却不去在意,恳切道:“天巧,我不是王爷了,那个白佑非要把我抓来,你能不能放了我?”
“放你?”天巧嗓门一扬,“凭什么放你?既然到了这里,就要由丁国舅处置,我说了不算。”
南宫上前抓她,接着请求:“天巧,我以前对付三哥,确实不对……”
天巧狠狠扯回手臂,怒道:“赵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识相的话就乖乖等着国舅怎么处置你吧!”
天巧话语刚落,就有人闯进来了,丁奎威风凛凛站在面前,后面匆匆追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陈舜,另一个是同南宫一起被劫持来的骆士昕。
扎尼沁在万州衙门里一坐,下面黑压压跪了一地。
皇帝不怒自威,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胆战心惊:“阿金,拟旨。”
阿金捧起纸笔,凝神等候。
南下领兵查昆肆意妄为,残害无辜百姓,纵容手下烧杀抢掠,龙心大怒。钦差刘正清代帝惩除,大快人心。此事告诫众将,切不可扰民伤民,更不能夺民财物,否则查昆就是他们的下场。
告示贴满了城墙,百姓对不久前的战事心有余悸,扎尼沁的承诺让他们感动流涕。
扎尼沁挥退众将,把手支在额头上,偏过头问站在一旁的伊桑:“劫持骆士昕的人叫什么?”
伊桑沉声道:“据奴才查知,那人姓白名佑,是残廷的将军。”
“白佑?”扎尼沁眯起眼,眸中迸出寒光。能将伊桑打败,此人不能小觑。
伊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扎尼沁问:“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朕?”
伊桑迟疑:“皇上,同被劫去的还有……赵锦。”
“哦?”扎尼沁眼睛一亮,“这么说刘正清去了北阳残廷?”
“不,刘老板没追去,他在万州的荒村。”
“这倒稀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扎尼沁失声而笑,霍地站了起来,“带朕去见他。”
往州城以北奔了几个时辰,远远看见萧瑟寒风中矗立着个魁梧身影,青衫飞卷,随风而扬。那人背对着他们,再往前是一片刚刚填平的土地。
扎尼沁下了马,示意众人不要跟随。
那平地原是村子,潮湿的新土中歪着几处残垣。
“刘老板,朕……”扎尼沁不知怎么的,心里坠着铅一样沉郁,满是愧疚。
刘正清没有回头,冲那空茫喃喃而语,声音有些沙哑:“可惜了,本是个美丽的村子。”
“朕可以命人再建起来——”
“扎尼沁,有什么用呢?人死了便是死了,死人是得不到补偿的。”刘正清一声长叹。
“赵锦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找他?”幸亏赵锦没有死,幸亏,扎尼沁手心里冒冷汗,否则刘正清会杀了他。
刘正清哼了一声:“你似乎比我还着急。”
扎尼沁干笑,松了口气,道:“我是觉得他会有危险。”
“他不会有事。”
“赵锦是北阳王爷,他落入残廷手里,威胁赵嘉哲的帝位,丁奎会除掉他。”扶持北阳皇族,赵锦比赵嘉哲更顺理成章坐那个位子。
刘正清的笑让人捉摸不透,重复道:“他不会有事。”
“刘老板,难道你?……”扎尼沁心里咯噔一下,判断道:“你变了。”变得好像不那么在乎赵锦了,赵锦被捉,他却看起来云淡风轻,一点都不着急。
刘正清不置可否,目光欣赏四周风景,悠悠开口:“这村子里的人,一直过贫穷的日子,却不知道,村边那座长满枫树的山底下,埋着成箱成箱的金子。”他把视线落到扎尼沁脸上,打趣道:“你信不信?”
扎尼沁会意地一笑:“刘老板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我杀了你哥哥,还有你的得力战将,作为皇帝,得有点肚量。”
“生在帝王家,我与巴吉曼一直明争暗斗,即使你不杀他,我们兄弟迟早会兵戎相向。至于查昆,他是一颗棋子,你做的对。应该感谢刘老板帮了我的大忙。”
刘正清眼里掠过一丝从容:“好说。”
扎尼沁做了皇帝,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一会就离开了。
刘正清静默半晌,迎风展起袖子,松开五指。
雪白的纸钱穿过指缝,被呼啸的北风刮得漫天乱飞。
第93章
赵嘉哲为帝的北阳朝廷暂住在一个镇子里,军将立志打回京城,所以没有在南方定下都城。
丁奎在院子里磨刀,刀刃被磨打得十分锋利,他拿在手里挥动,透过泛着的寒光正好看见南宫往镇子外走。
丁奎刚要开口喝回他,就见一袭白衣及时跟在了南宫身后。
“你想杀赵锦?”
丁奎一惊,陈舜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对着刀刃皱眉。
“傻子才会留着他。”他们已经扶持了皇家血脉赵嘉哲,现在冒出个皇族赵锦,皇位只有一个,他当然要立自己的外甥。
陈舜咳嗽两声:“你可别忘了,刘正清跟赵锦什么关系。”
“我还怕他?”丁奎又把刀在磨刀石上狠狠蹭了两下。
“口舌之勇。”陈舜评价了一句。
丁奎试刀锋:“你说什么?”
陈舜立即举起双手,示弱道:“你不怕他。”见丁奎落下刀尖,陈舜又道:“我们正缺少军费,你要是好好供着赵锦,刘正清大把的银子不就抛过来了?”
丁奎把刀往地上一插,恨恨叹气。
陈舜借机推进:“赵锦不是说了,他现在叫南宫,是个平民,再也不是什么六王爷了。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只当赵锦死了,这个人是平民百姓,这样不就威胁不到嘉哲了吗?”
“话是这样说,总不如杀了他保险。”丁奎拧着眉毛道。
“你脑筋怎么不转弯?要是杀了他,刘正清肯定会折腾个天翻地覆,届时别说你我,连同嘉哲的小命都保不住,还怎么驱逐单景,恢复北阳?”陈舜煞有介事地吓唬他。
丁奎咬牙道:“好,我就暂时留着赵锦的命,等到一统北阳后,再除去这个后患。”
南宫一直走到偏僻河边,黄昏下的河水发着深冷的光,南宫蹲在岸边,用冷水擦拭身体,又把衣服穿戴好。
后面传来脚踩树叶声,南宫警觉地回头,柳树后的人不情愿地现出了身。
“你鬼鬼祟祟的到这来干什么?!”
白佑笑出了声:“这话我该问你吧?”他玩味地瞅着南宫上半身:“别裹了,对身体不好。”
南宫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腿就要离开。
白佑一伸胳膊把他拦住,趁机在他身上嗅了嗅,那股奶香味已经洗掉了,问道:“真是奇怪,你是用什么招数让大家相信你是男的?”方才白佑被天巧取笑了一顿,说即使长得漂亮也是个男人,白佑什么眼神?白佑急得一个劲解释,比划着南宫有胸,是裹起来了。天巧斜了他一眼,骂他色迷心窍。
不光天巧,丁国舅和陈大人也肯定南宫是男人,所以白佑偷偷跟着南宫,想找机会瞧瞧他到底是男是女。
南宫阴着脸,发现白佑揽着自己发呆,而且脸涨得通红。
“我的性别与你无关,枉你是个将军,无聊到拿这种事来解闷么?”说完冷冷甩开白佑,大步向镇子里走去。
白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态了,痞痞地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是情有可原的,谁让你长那么标致,哎哎——”见南宫不理他,白佑急道:“我打听到了你家人……”
“他们在哪?”南宫回身一把抓住他。
白佑倒犯难了,支吾道:“我说了你可别想不开……”
“他们在哪?”南宫急切重复,莫名地感到不安。
“你说的那个村子,据说村民惹恼了单景领兵,村子被单景军队一把火烧了,村民无一幸免——”
南宫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他瞪着眼冲对方吼道:“撒谎!我才不信!”
白佑蹲下来攥着他的胳膊,认真道:“我没骗你。万州医馆那空了,连大夫都跑了,没发现戴斗笠的人……”
“住口!骗人!”南宫捂着脑袋拒绝再听,他猛地推开白佑,跌跌撞撞往前跑:“我去找他们!他们在等我呢,你骗人,我不信你说的……”
“南宫!”白佑从后面喊他,越喊对方跑得越快,巴不得赶紧确认家人的安全,一刻也不想留在这。
白佑一跺脚,握着拳头叹气。
南宫拼命奔跑,心里一直告诉自己白佑是骗人的,是为了把自己留下来才撒谎骗自己,村子在大山里,单景军队是要走大道的,怎么会从山路里行军呢?……正清不在医馆……他等不到自己,说不定已经回村子了,没准正抱着孩子哄他们睡觉……一定是这样!天晚了,正清肯定在盼自己,他找不到自己会乱翻的,别再破坏家里的东西……
后面有马疾驰追来,南宫想躲却来不及了,马上的人长臂一抄,将南宫带上了马背。
“白佑,你放我走!”南宫在他身后挣扎。
白佑怕他掉下去,索性把人带到身前,用拽着缰绳的双臂将人圈起来,望着前方道:“我带你回家。”
“什么?!”南宫惊讶,这人有这么好心?
白佑低头看了他一眼:“不相信?”他长叹:“我可不是不讲理的人。是我将你掳来的,如今你一家不得团聚我有责任。这次去确认,如果你家人平安就将他们带过来。如果真是打探的那样,你也得跟我回来。丁国舅可嘱咐过我,不能放你。”
南宫一心挂念家人,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马不停蹄赶了一夜的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二人赶到了万州城,远远看到城门还没开,在南宫的指引下,白佑催动疲惫的马匹奔上了去往村子的路。
昔日安宁的村子如今是一片死寂,而且被填成了平地。
屋子、人们都消失了,隐约还能闻到泥土底下钻出来的烧焦味。
“怎么会?”南宫失声道,麻木地扫视这陌生的景象,他印象中不是这样,那些村民们,还有徐大娘他们……都去了哪里?
“死啦,都死啦……”一个老农蹲在平地上烧纸,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
南宫夺过他手里的纸钱:“他们人呢?怎么会这样?!”
老农苦笑:“去阎王殿了,那些单景人啊,一个都没放过……可惜我闺女刚嫁过来不久,早知道我为什么急着把她嫁过来啊,我害了她啊……”
南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白佑过来扶他:“喂,你没事吧?”
南宫甩着头,胡乱推开白佑,跌在新土上抓爬,嘴唇不自觉地剧烈抖着。
“不,不……不可能的,我离开前还好好的……”两眼漫无目的地找寻,南宫张开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试图把掩盖一切的泥土挖掉。
“我的孩子,他们还在睡觉,在等着我,对,在等着我……”
白佑听他话语不对劲,拽着南宫不停挖刨的手,喝道:“他们死了,你节哀——”
“滚开!”南宫嘶吼,双手拼命在地上重重刨着,“他们没死,他们等着我——”他突然停了一会,兴奋地冲白佑喊:“你听,哭声,孩子的哭声,他们醒了,醒了!”说着更卖力地朝下面挖去,脸上带着欣喜的笑。
白佑竖起耳朵,唯一听到的是寒风的呼号,呼啸的风声确实像是在哭,像是村民的亡灵在哭诉世间的不公。
“好了,醒醒吧!”白佑再也不想面对这种压抑,他拽起南宫的手,对方十指上沾满了泥土,渗出了殷红的血迹,“那根本就是你的幻觉,你的两个孩子都死了,死了!你明白吗?!”
第94章
“我的两个孩子,长得很可爱,刚满一个月……”
“恩。”白佑抖着缰绳慢悠悠在路上溜达,听南宫嘴里说胡话,不时应上一句。
“还没来得及起名字,我想让正清给他们取……那么可爱的孩子,正清却不喜欢……正清病了,病好了就会喜欢……”南宫一路上唠唠叨叨,说话也不着边际。
快到万州城,看到百姓们背着包袱朝城门方向走,白佑叫住一个,问道:“城里驻扎了单景人,你不怕被杀吗?”
那百姓道:“单景皇帝命人贴了告示,鼓励大家都回去,承诺单景人不会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