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太子殿下,李息是前天上午被掖庭的人带走的。今天中午我趁着陛下寿诞繁忙的功夫买通了掖庭的人进去看过李息。虽然严刑拷打,但是李息依旧没有被人屈打成招。只是看他的光景,也支撑不住太多时日了。况且掖庭的刑罚可不光是这些。张汤酷吏,平日最爱的就是鼓捣这些个刑罚手段,污秽残戾之处,让人为之侧目。还请太子殿下垂帘!”曹襄听了刘据的话,更是满肚子的忧谗畏讥。
“哦,再怎么说张汤也是朝中大员,即便毒辣,能毒辣到什么程度?你若是有法子就告诉李息,明日之前孤会向父皇进言重审李息一案。至于父皇会如何处置,孤实在是不得而知。不过父皇为人刚毅坚强,最瞧不起软弱平庸之人。若是他自己受不住刑罚,自行招供了,谁也帮不了他了。”刘据有些担忧的说道。他飘荡后世所见过的满清十大酷刑才真叫残戾,张汤虽然酷吏,但也不至如此。况且李息与汲黯是儿女亲家,本身又是九卿大员,张汤胆子就是再大,也不敢太过放肆。说到底,还是李息自己志气弱。受不得刑罚。
所以李息虽然无辜,可是性子绵软没有风骨也是他最终获死的原因之一。可怜李氏一族,因他一人承受不住而全族受到牵连。这次就算李息先行招供,他也要想办法保住李氏一族。
“那么微臣在此先行谢过太子殿下援手之情。陛下明察秋毫,听了太子殿下的进言,一定会重审此案的。只希望越快越好。太子殿下清辉高洁,自然无法知晓掖庭的龌龊之处。进了掖庭,寻常抽打不过是轻的,那些刁钻的刑罚,诸如‘脑箍’、‘老二’污秽之处恕微臣不好细说,恐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曹襄看出刘据的漫不经心,不得不将自己在掖庭所见的一些污秽之事稍微点出来。只希望太子殿下能放在心里,向陛下进言之时能稍稍用心。以太子殿下今时今日的荣宠,相信他说的话陛下一定能放在心里。当下开口说道:“只要太子殿下能解救李息,相信李息与汲黯大人都会十分感激陛下的。”
刘据闻言,沉默不语。李息一案他以前也听说过个大概。本就是张汤顾忌而构陷枉死的。刘彻杀了李息之后也后悔了。如今有这个机会,他刘据举手之劳救人一命,只需要和刘彻说说其中端倪即可。即成全了曹襄的请求,也施恩于下,示好于汲黯一脉清流,本无不可。可是他在意的却是曹襄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究竟是有心,还是被人利用?刘据的太子之位本就不甚牢固,如果再得罪了张汤等宠臣……虽然他想救人性命,但也不甘成了别人的靶子!
“曹驸马缠绵病榻,少与人交流。可是现如今看来,曹驸马和李息的关系十分不错。”刘据莞尔一笑,轻声说道。
“回禀太子殿下,微臣虽然病体残弱,久不出门。但是与李息幼年交好,李息也经常去平阳侯府探望。因此李息一朝获罪,微臣心思也很是急迫。”曹襄立即接口说道。
“……”刘据仔细琢磨着曹襄的话,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妥,不过李息一案于刘据插手,利大于弊。所以想了片刻想不出所以然来,刘据也不再浪费心神。当下开口说道:“曹驸马病体初愈,原不应该如此劳心。况且李息一案确实有些蹊跷。孤会向父皇进言,至于父皇如何判断,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曹襄闻言,大喜。当下躬身一拜到底。“太子殿下深得陛下看重,只要太子殿下肯进言,陛下一定会多加考虑。微臣在此先替李息谢过太子殿下。”
刘据闻言莞尔一笑,上前一步扶起曹襄,笑道:“都是自家人,曹驸马不必客气。只要日后不辜负长姐就可以了。”
曹襄闻言,面色一正,神色沉静的说道:“妍儿是个好姑娘,我必不会辜负她的。”
“那就好!”刘据神色淡淡的说道。
两人顿时无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曹襄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神色温润的刘据,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向来仁厚温和的太子殿下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清冷。当下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说道:“听说此事御史中丞江充也分外关注呢!”
他只当是闲话说说,却不知刘据听到江充的名字后,一颗如秋水般平静的内心突然泛起了波澜。
前世戾太子事件中的种种惨状历历在目,如走马灯般的在眼前闪过。刘据深深呼吸了几次,强自压下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骤然升起的杀意。宽大衣袖下面的手死死握成拳头。刘据竭尽全力的安然笑道:“曹驸马请放心,李息一事我会在父皇面前斡旋,必然不让受冤屈之人枉死。”
如此一来,江充也没有了借口扳倒张汤。有张汤在前面挡着,无疑掐断了江充谄媚陛下的前路。那么江充还有机会诬陷本太子吗?不对,应该说——只要将江充的意图告诉张汤,以张汤的脾性,江充还有命诬陷本太子吗?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注意到刘据突然间的冷厉,曹襄有些狐疑的开口问道。视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据,心下恍然。看来众口称赞的纯良太子,也未必是真的纯良啊!
“没事——”
此时,在外面找了一圈儿无果而归的任平看见宣室殿外的刘据,眼睛一亮。忙不迭的上前几步走到刘据面前埋怨道:“太子殿下去哪里了,叫任平一阵好找。陛下适才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着奴婢去找。想来都等急了。太子殿下快些进去吧!”
“好!”刘据应了一声,对着曹襄点头一笑,便越过曹襄,匆匆进了宣室殿。
回到席位上坐好的时候。刘彻已然有些喝高了。浑身散发着酒气,只是眼睛却晶亮的犹如北辰之星。
看到刘据一身清冷的坐了下来,刘彻眼睛一亮,笑着问道:“据儿刚才去哪里了,父皇都找不到?”
刘据一听,就知道此刻刘彻的心情还不错。只有刘彻心情甚好的时候才会唤自己“据儿”。不然公众场合,向来是叫自己“太子”的。
当下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对着刘彻温声笑道:“回禀父皇,儿臣刚才有些喝多了,觉得头晕。所以去宣室殿外转了一转。”
“据儿的酒量不太好,要好好练练。我大汉好儿郎上马杀匈奴,大口饮酒,大块吃肉才是!”刘彻微眯着眼睛,将头靠在刘据肩上,大声说道。
“儿臣受教。”刘据皱眉看着肩上沉重的头颅,想了想还是不和醉酒之人计较。当下漫声应道。
“据儿,你生性纯良仁厚,才德兼备。朕心甚慰。传旨,即日起从朝中文武大臣的后辈中选拔优秀人才到太子宫中,朕要为太子兴建博望苑。”刘彻突然立起身子,对着下首众人说道。
众人听闻,立即躬身跪拜。“陛下圣明!”心中暗想着自己哪个后辈聪颖出色,可以举荐到太子宫中。看着陛下对太子殿下的荣宠,想来入了博望苑就等于有了大好前程。
只有刘据的心头突然有些针扎似的疼痛。一种清冷彻骨的寒凉自尾骨蔓延而上。
提前了四年,兴建博望苑居然提前了四年。那么戾太子之祸……
“据儿,你怎么了?”刘彻转过头就看见刘据皱着眉头,紧要下唇的模样,强自忍下心中的不快,开口问道。
“儿臣无事!”刘据低头应道。形状姣好而透明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之中,丝丝血迹蜿蜒而下。刘据将头狠狠压低,挡住因为恨意和惧怕而略显有些狰狞的面容。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江充,必须死!
“你不高兴!”听了刘据的敷衍,刘彻有些恼怒的微眯着眼,将脸凑近刘据面前,沉声说道。
“……没有!”刘据一时间心烦意乱,又不得不应付着醉酒的刘彻,语气有些冷硬。
“据儿……”刘彻突然将声音压了下来,双唇凑到刘据的耳边,湿热的气息从刘彻口中呼出,带着酒气让刘据觉得熏熏然。“父皇会保护你,父皇不会逼迫你!”
说完,沉甸甸的一颗大头突然垂在刘据的肩上,不再言语。
“……”刘据沉默片刻,看着下面依旧是觥筹交错的景象。皱眉喊过一旁侍着的郭舍人。“父皇醉酒了,快将父皇扶进去。”
“陛下今夜去哪宫歇息?”郭舍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看着刘据问道。
刘据无言的看了一眼身旁静坐的卫子夫,悄声说道:“去未央宫吧!”
话音刚落,就听刘彻模模糊糊的说道:“去建章宫,建章……宫……据儿……陪着……”
手中的杯盏突然握紧,卫子夫笑着看了一眼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刘彻,淡淡说道:“那就听陛下的吩咐,去建章宫吧!据儿,你也跟着回去吧!”
“母后——”
“去吧!你父皇叫你呢!”卫子夫再次说道。
“可是——”
“陛下的吩咐,你就听从吧!”卫子夫有些不耐烦的再次打断刘据的话,声音有些僵硬。
“……母后!”刘据看着卫子夫面容沉静,洞若观火的模样。突然觉得无地自容。自己这样算是什么?
“据儿,乖!你父皇既然吩咐你跟着,必然是有话要和你说。你快去吧!”卫子夫也觉得尴尬不已,只是看着刘彻死死抓着刘据衣摆的手,也不得不妥协。
总归……那个人是帝王啊!
“诺!”事已至此,刘据也不好继续呆在卫子夫面前碍眼。只得低头应了一声。随着刘彻一起离开。
灯火通明的宣室殿,卫子夫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彻案几上的杯盏,伸手拿过来放到鼻端下面闻了闻。
这么一点酒,怎么可能醉人呢?
将杯盏中残留的酒水合着心中的苦涩一饮而尽。卫子夫强自压下眼中的酸楚湿热——
陛下,你让我从卫氏一族和据儿俩者之间选择其一。殊不知这俩者本来就是一体的。你让我如何选择啊?
有别于宣室殿的灯火通明,流光如昼。今日的建章宫内殿却稍显昏黄。鹅黄色的宫灯被点燃,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着。刘据挥退留守下来的众位宫俾,静静做到了床前。
刘彻向来显得桀骜不驯,冷静傲然的面容因为醉酒而柔和许多,在烛火的映照下恍惚有些安然的模样。
只有刘据清楚在这张看似平和沉静的面容下面隐藏着怎样一颗杀伐果断的强大内心。
秦皇汉武,成就万世英名的背后是多少血流成河的悲壮。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之时刘据都无法摆脱那被逼入绝境的仓皇无措。
就算他今日可以除了江充,明日可以除了苏文。可是后来呢?只要刘彻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扶起一个李冲,孙文。归根结底,罪魁祸首不还是刘彻一人吗?
纤细修长白皙细腻柔软无骨的手渐渐触摸到刘彻粗壮的脖颈,只要微微用力,将双手灌注了真气,再用力一掐就可以永除后患。只可惜……
刘据漫不经心的扫过刘彻虽然状若无事却微微动了一动的手指,眼下眼中的嘲讽。将手掌小心翼翼地贴上刘彻刚毅冷峻的面容,用手指慢慢勾勒着熟睡这人的轮廓。唇边扯出一丝完美的弧度。
身子渐渐下压,几乎半压在刘彻身上,刘据将浅色的唇瓣贴近刘彻的耳边,轻声叫道:“父皇……”
半晌,无人应答。
刘据稍显遗憾的挑了挑眉,将身子缓缓直起。下床慢慢挪步到门口,对着门外侍候的任平说道:“备水,孤要洗漱。”
因为刘彻已然熟睡,太子殿下自然不能在寝宫洗漱。当宫俾备好了一切用具之后,刘据便慢条斯理的跟着前来回禀的任平去了偏殿。
当建章宫内殿空无一人,床上酣睡不醒的皇帝突然睁开了双眼。明亮清冷的眼眸丝毫显示不出醉酒的迹象。视线慢慢挪到已经紧闭的殿门,刘彻慢慢坐起身,抚摸着已经情动的某处,若有所思的眨了眨双眼。
所以当刘据洗漱完毕回到寝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刘彻十分清醒的半倚在床头的景象。
“儿臣刘据给父皇请安!”刘据整了整衣衫,躬身跪拜道。
刘彻幽深的视线在刘据身上逡巡游走。少年风姿绰绰,十二岁的年龄,依旧是雌雄莫辩的姣好瑰丽。常年病弱的身体糅合着修真之后而分外平和安宁的气质,虽然稚嫩却已经显示出温润如玉的风采。就好像今日刘闳进献的那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纯净,清澈,虽然毫不张扬却让人无法忽视不能夺目的清辉。
可是刘彻无法忽视那双柔软无骨的双手摩擦着自己脖颈时候的森然凄厉。刘彻心中明悟,如果当时自己不是装睡,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失却了自保的力量,那双白皙柔嫩观赏性大于实用的玉手会毫不犹豫的掐断自己的脖颈。
想到这里,刘彻突然兴致盎然。这么多年,他的敌人不是死了就是彻底降服。再不然也被他彻底掌握在鼓掌之中无法翻身。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早已经让他倍感聊赖。就好像突然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看着面前这个貌似恭顺实则桀骜的儿子,突然有种“养成”的性质。
如果从他弱小的时候开始培养,看着他一天天变得强大,渐渐的羽翼丰满,直到可以与自己分庭抗礼,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毕竟我刘彻的儿子,怎么可以碌碌无为,庸庸度日。况且——
看着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滑细腻,肤若凝雪。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辉。刘彻清醒的眼眸逐渐染上一层情欲。缓缓起身踱步至跪着的少年跟前,将少年轻轻扶起。一双大手下意识的停留在少年纤细美好的腰线上,微微用力,少年腰肢柔软而富有弹性,触感美好。仔细闻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刘彻心情大好——
一个有实力有心智有血缘羁绊还能引起他兴致的伴侣,总好过那些一味柔顺不敢放抗的暖床工具。
据儿,我可以给你强大的机会,至于能走到哪里,看你自己!
第五十五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然答应了曹襄的请求,刘据也没打算拖得太久。只是做事情也要讲究方法。与其在皇帝耳边进言要求重审李息一案,不如让张汤自己圆了自己的谎话。也算是卖他一个人情。
所以次日早朝之后,张汤毫无意外的被任平请到了太子宫中。
案几上宁心静气的百合宁息香徐徐而燃,清幽袅袅的香气徐徐而升,愈发显得平和沉静。刘据微微歪着身子,手捧一卷经书慢慢看着,大好的日光跳跃在身上,形成一圈温润的光晕。
普一迈入殿门的张汤就被这闲适惬意的景象恍惚了心神。因为朝事而变得浮躁的内心瞬间被抚平了不少。
“微臣御史大夫张汤见过太子殿下。”张汤走到桌前站定,躬身拜道。
“免礼,赐座。”刘据摆了摆手,随口应道。又眼神示意随侍的太监给张汤搬过一把椅子过来。
“微臣谢过太子殿下。”张汤恭谨的谢道。不由得将好奇的视线投放到小太监搬到面前的椅子上面。
所谓椅子,红木所制,雕花刻龙。四四方方,约有两尺见高。一侧后背高出一大块,若是人要坐上去,后背贴在椅背上,想来是十分舒服的。椅面上放着棉絮精致缝做的垫子,张汤颇为小心的坐了上去,四平八稳,远比跪坐要舒服很多。为了保持对太子殿下的敬意,张汤特意只需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脊背挺的直直的,十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