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算知道心疼朕了?朕好高兴……”经过昨夜之后,戚越犹如焕然新生,眼前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明亮美好起来,连那夺走戚尧注意力的婴儿哭声都似乎异常可爱。
戚尧难得没有开口骂他厚脸皮,只是替他整着衣袍发冠,就像寻常百姓人家的妻子。
戚越忽然将他双手握住,道:“今日如此重要,真希望你也能陪在朕身边。”
“皇上莫非忘了,冷宫嫔妃连殿门都出不得,哪里能参加什么大祭祀。”戚尧笑笑,“哪怕我是皇后,也一样的。”
戚越回味了老半天,才悟出戚尧话中的意思:他这是……终于承认自己是皇后了?!
他高兴得几乎要大叫大跳起来,不过碍于皇帝的威严,只是将嘴角咧到最宽,双目也眯得看不见了:“皇后,你相信朕。终有一日,朕会让你以真面目示人,令全天下都知晓,朕只有你这么个皇后。”
“我知道……皇上别多说了,当心误了时辰。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回祭典,应当稳重些才是。”戚尧眼光骤然变深,只是戚越仍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中,毫无察觉。
“皇后说的是,朕明白。你好好等着,三日后朕便回宫了。”说罢,戚越忍不住在他唇角吻了吻,之后转身欲行。
“……皇上?”戚尧忽然叫住他。
戚越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怎么。登山时小心些。”
戚越今晨心情极好,笑容比平时不知道多了多少,连面部肌肉都有点儿发酸:“朕会的。”
待到皇上离开冷宫后不久,天狼从房梁轻松跃下,正好站在了戚尧眼前,挡住了他眺望远处的视线:“主子,准备准备,该动身了。”
戚尧不乐意天狼再喊他王爷,天狼也不敢直呼其名,于是干脆跟姜瑞远一样喊他主子了。戚尧不自知地发出一声轻叹,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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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支参与大祭祀的队伍从皇宫出发,皇帝和太后的御辇在最前方,之后跟着数顶王公大臣们的轿子,可谓壮观不已。不过行至宫门,却有其中一顶轿子被拦下。
“太傅大人。”宫门口的护卫做了个揖,“可否让我瞧瞧轿内有什么人?”
樊倾寞掀起半边轿帘,狭长的凤目扫了扫:“是我的家眷,来时不是见过了么?”
护卫伸长脖颈,使劲往轿子里瞧,只见里头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怀里抱了个正在酣睡的小奶娃。他并没有看清楚夫人全部的脸,只知道那张侧颜美若天仙,不知不觉就看出神了。
“瞧够了没有?”樊倾寞面色微愠。
“太傅大人请息怒。”另一个护卫看情势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我这兄弟愣头愣脑,若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樊倾寞不耐烦地摇摇手:“废话少言,我可以出宫了么?后头还有驸马爷的轿子,若是耽误了我俩,当心皇上要了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大人请。赶快放行!”
之后钟颐歌的轿子也无人再敢检查,姜瑞远躲在里面,大大松了口气。
“老张,有些奇怪啊。樊太傅进宫时,我并未瞧见有什么家眷哪。”
“你这榆木脑袋!这么死心眼做什么?太傅大人也是你能惹得起的?还死盯着太傅夫人不放……昨儿不是刚进窑子快活过么?又色迷心窍了不是?”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太傅夫人简直是仙女,窑姐儿跟她哪里好比啊?可惜没看见正脸,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话说回来……樊太傅何时娶妻生子了?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宫门护卫们的谈论声被甩到九霄云外,钟颐歌赶紧令轿夫走快些,行到樊倾寞的轿子之前,替他打掩护。钟驸马本就生活简朴,轿子也普通极了,没走一会儿,就跟前方的队伍脱离,走上另一条道,樊倾寞紧随其后,自始至终都没人发觉。
“钟驸马。”姜瑞远与他仅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还不错,觉得他身上有股温温润润的书生气,应当不是什么坏人,“多谢你了。”
“不客气。”钟颐歌道。
若不是前些天樊太傅找他谈话,他还不知道他们有那样的计划。
──“这个忙,钟驸马你帮也好,不帮也罢,一切取决于你自己。若是帮了,以后断然不能继续待在朝廷,若是钟驸马愿意……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留在九王爷身边。”
这个条件过于诱人,诱人到让他放弃了判断力,直接答应下来。
活了将近三十年,钟颐歌似乎是第一次遵循自己内心的欲望,而不是一味地守规矩。他心底也有个不羁的声音,早在当初成亲时与戚尧邂逅便已存在,而现如今,那个声音怕是再也压制不住了。
“爹爹,这个叔叔是谁?我们干什么去?”钟天晟趴在钟颐歌膝盖上,仰着小脸好奇地问。
“我们……去跟娘生活在一起。”钟颐歌淡然地微笑。
第五十章
“安全了。”樊倾寞刚才也是在手心捏了把汗,幸好没被发现,否则便功亏一篑,万不得已之下选择杀人灭口,结果只会更麻烦,“……戚尧,等一会儿轿子到了郊外树林,那儿有辆马车。可能要连夜赶路,在皇上发现以前有多远走多远。”
脸上厚厚一层脂粉让戚尧感到很不自在,不过还是忍了下来:“我要一直打扮成这样么?”
樊倾寞笑起来:“至少最近是这样,不过这身行头还是太华贵、太引人注目,若换成村妇的模样,应当会好得多。”
“哪怕是村妇,也比身上挂这么多东西好……”说着说着,戚尧忽然反应过来,“为何偏偏要我装成妇人?一个老爷,带着妻妾和小少爷,岂不是更好?”
“戚尧啊戚尧,你好好想想,我、天狼、钟驸马、狗子,再加上你,谁更适合装扮成女人?我与钟驸马瘦些,倒还好,但若换成是高大结实的天狼和狗子作浓妆艳抹的女人打扮,简直惨不忍睹……”
戚尧在脑中想象一番那样的光景,也不由得笑出了声:“对了,天狼人呢?”
“在外头抬轿子。”
谁让这家伙居然瞒着自个儿偷偷进宫找戚尧,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么。光是第二天看到天狼唇角被咬出来的伤口,就够樊倾寞喝一坛子醋了,做师兄的,让他反省反省也是应该。至少要清楚谁大谁小。
“话说,你也知道我们是你的妻妾么?哪个是妻?哪几个又是妾?”樊倾寞有意要逗逗戚尧。
戚尧察觉到方才的一时失言,闭口不再答话,但愿脂粉能遮掩住他脸上浮起的淡淡红色。
“就这么走了,你可有不舍?”想了想,樊倾寞仍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他了解戚尧,自然也看得出他瞳仁里的那一丝情绪,不知道是什么,反正,绝不会是愉悦。
“不舍……”戚尧略略失神,“怎会?带走了小宝,那皇宫,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不舍了。”
樊倾寞知晓他嘴硬,也不多言:“身边带着个奶娃娃,路上可能有些不便,不过你大可放心,总有解决的法子。”
“嗯。”戚尧点点头,找不到别的话可说,这么多年来,虽然一直生活在欺骗之中,可他现在分得清哪些是假哪些是真,至于原谅不原谅释怀不释怀,也没什么可深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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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钟颐歌感叹说:“九王爷的身世,竟如此可怜。连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你为何不早些对他说?”
“我说了,他也不见得信。如今,我只盼着他能自己想起些什么来,也不知他为何会失去记忆,要找到根源,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姜瑞远道。
钟颐歌皱着眉想了想:“记得当初刚刚找回九王爷时,有传言说他是痴儿,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有其事,后来怎的就治好了?而且还遗忘了前尘往事,实在可疑。”
“想必是皇上神通广大,找了什么人来医他。樊太傅和天狼必定知晓内情,我曾向他们打探过,却都闭口不言。”姜瑞远说,“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完全相信这两人,但是,他们也不像要对小虎不利的样子。其实,只要小虎安康,其他事情也不那么重要。”
“小虎小虎!”钟天晟甩甩自己的虎头小帽,“小虎小虎!”
“晟儿,坐好了,当心别摔着。”钟颐歌想要去抱他,轿子却忽然停了下来。
姜瑞远看看外面,四周是茂密的树林,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樊倾寞和戚尧已经走了过去:“我们到了。”
“噢。”钟颐歌搀着钟天晟下轿,戚尧看见他,微笑地点点头:
“姐夫。”
“戚……戚尧。”钟颐歌被他穿女装的模样震得七荤八素,舌头都直了。
“娘!”钟天晟又扑了过去,抬着头盯着他怀里的小宝,忽然欢呼起来,“哦!娘给晟儿生了个小妹妹。”
“小宝是弟弟。”戚尧哭笑不得。
“妹妹!”钟天晟小嘴巴一嘟。
“好,你说妹妹就是妹妹吧。”戚尧拿他没办法,对其他人说,“时间不多,快上马车去。”
天狼在一旁对轿夫们嘱咐了几句什么,那些人影便一下子消失在树丛之中。现在只剩下五个大人两个孩子,戚尧不方便露面,马车则由其他四人轮流驾驶,小宝饿了,他们便停下车,去附近的村庄讨些羊奶牛奶,村民们见小宝生得可爱机灵,都很喜欢,也不忍心饿着他,大大方方将自家圈中的牛羊牵出,挤了新鲜的奶送给他们一行人。
虽说此时是顺利的,但一路南下,还不知会遇上什么艰难险阻。难道以后只能如此颠沛流离?一切都未知。
第五十一章
整整三天三夜,他们几乎都在赶路,颠簸之下,几人都没怎么合眼,两个孩子倒是不知人间疾苦,依旧睡得香香甜甜。
“他们若是永远别长大就好了。”戚尧摸摸大的,看看小的,目光透着无尽怜爱。
樊倾寞笑道:“娘子,若是他们不长大,以后咱们老了谁来养。”
戚尧被他的称呼哽了一下,老半天说不出话,樊倾寞依旧笑嘻嘻的,原本就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尤其狡黠。
“天狼,我们现在到哪儿了?”戚尧干咳一声,问。
“已抵达吴州城内,马上可以歇息了。”
“我们在这儿安排好了客栈,终于能睡个好觉。”樊倾寞补充道。
戚尧不由得伸个懒腰:“是啊,整日贴靠着马车,总感觉浑身酸疼难忍。”
钟颐歌有些担心:“皇上此时,应当已经发现了……”
戚尧面色一变,姜瑞远见状忙道:“已经过了三天,他一时也找不着我们的行踪,况且还有两辆马车分别北上西行,咱们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车厢内瞬时寂静无声,直至马车停下。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
“五间上房。”天狼把缰绳交到他手中,两人目光经过短暂交流,显然早就相识。戚尧不禁感慨,樊倾寞和天狼是真有本事,要不然恐怕也不可能顺利将他从宫里带出来。倒是他这个曾经的九王爷,在外毫无势力,什么都不懂。一出皇城,确实是人生地不熟。
“好!,几位随小的来。”
虽说这儿只是间普普通通的小客栈,但总算也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待在这平凡之处反而比较安全,俩孩子都跟戚尧住一间屋,钟天晟一进房就兴奋极了,在房间内跑来跑去,一会儿又到床上上蹿下跳。偷偷亲一口戚小宝的脸蛋,接着捂起嘴巴偷笑。
“晟儿,别乱跑。”戚尧放下包袱,吩咐小二打了桶热水来,洗干净脸上的胭脂水粉,又拆下头上的翠玉珠钿,虽说他喜欢制作脂粉,却不代表他乐意扮女人,三天来连个澡都不能洗,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话泄露男人的嗓音,他都快憋够了。
脱下一身贵妇行头,戚尧伸腿跨进浴桶,立刻满足地叹息出声,闭上双眼靠在桶沿,白色雾气渐渐升腾上来,只觉得全身筋骨都放松不少。
正当戚尧打算好好享受一番之时,却敏锐地听见了有人打开门的声音。
“晟儿!别出去!”戚尧以为是钟天晟又要东跑西窜,却忽略了方才他已经插上门闩的事实,钟天晟的小个子完全够不着。
一时心急,戚尧“哗”地从水里站起身,某个人影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不是樊倾寞又是谁?
“放心,那小魔头被我点了睡穴,不睡满八个时辰醒不过来的。”
“你来做什么?”戚尧还愣愣站着,水滴顺着皮肤滑下去。
“相公我当然是来陪娘子的。”樊倾寞看着他在热水中浸泡过的泛红身体,调笑了一句,随后放低声音道,“若是放在外人眼中,夫妻分房睡,岂不是很怪异?”
戚尧想反驳,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点来,因为他说得有道理。
“你怕是不记得了。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也见过你光着身子的模样……那时候可比现在纤细多了。不过如今也很有味道。”
戚尧坐回浴桶,背对着他:“樊卿,我从前可不知道你是如此油嘴滑舌之人。我看你还是回自己的房去吧,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可挤不下同一张床。”
“你不知道事情的还多着呢。”樊倾寞指指一边,“不是还有张睡塌么?我躺那上面也成。”
戚尧总觉着他有什么阴谋诡计:“那多委屈太傅大人。”
“既然你不再是王爷,那么我也不是什么太傅。这儿更没有驸马或者御前侍卫统领,只剩下几个普通人一道过日子罢了。”樊倾寞轻柔抚触着他背脊上的虎头疤痕,“如若你背上从来没有过这道疤,寻常百姓的生活说不定还更快乐些,但我该感谢它……让我得以与你相遇。”
“你……”戚尧抖了抖,感觉身上的汗毛都因为他的抚摸而竖立起来,“胡说什么,快出去。”
“戚尧,尧。”樊倾寞也不顾衣裳被弄湿,伸臂环着他一遍遍唤道,“夫人,娘子……蜜糖,卿卿,小甜糕……”
之后,天字一号房内忽然传出水花声以及含糊的打斗叫骂声,小二经过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便绕过房间门口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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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怎么说,戚尧最后还是妥协了。但剩下几人似乎不甚服气。
“凭什么只有你跟主子一间房?”天狼冷冷道。
钟颐歌提议:“要不然……咱们轮流?”
姜瑞远冷汗津津:“……轮流?”
“夫人只有一位,哪儿来那么多相公?成何体统?”樊倾寞大摇大摆地说道。
“咱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吴州,等到了下一处客栈,再换人与主子同住。”姜瑞远只是看起来老实,到了关键时刻反而精明得很,樊倾寞居然也被他将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