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叔 上——疏月

坐了一会，林凯开始打辞呈。打完辞呈，便坐着发呆，毕竟是工作多年的地方，总是有点舍不得。

一呆就呆到了下班时间。

手机响了，林凯随手接起。对面传来骆白大大咧咧的声音，“喂，大叔，下班了没有？”林凯嗯了一声，骆白马上说：“上回你把我折腾得够呛，该请我吃顿饭吧？快出来，我在你们公司门口等着！”

林凯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不由失笑。这小子的电话倒来得及时。

走出公司大门，就见骆白靠在车门上，一身品牌休闲服饰，身材修长，浓眉大眼，神采飞扬，吸引了不少女职员的目光。那小子毫不扭捏的释放出青春洋溢的魅力，眼神四处挑逗，活脱脱一只花蝴蝶。

“大街上的，你怎么这么孟浪？”林凯笑着说。

“哎呀大叔，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骆白惊讶的叫道。

林凯白他一眼，“我说错了吗？孟浪的小子！想吃饭还不快走？”

两人驱车来到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林凯突然说：“来点酒吧？”

“噗！”

正在喝水的骆白喷了一桌。他一边挥手叫侍者，一边苦着脸说：“饶了我吧，大叔，打死我也不会再和你喝酒了！你都不知道你喝酒之后做的那些事……”他停住，狐疑的看着林凯泛红的脸，“你是不是记得？记得你还打算喝？不怕丢面子了？你以前不是不爱喝酒的么？受什么打击了？”

林凯假借喝水掩饰心里的不自在，斟酌了一下，一股脑的将婚变和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心下轻松不少。

“难怪那天那么反常……”骆白张大了嘴，喃喃自语。随即嘿嘿笑起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真应了这句话了！你性子这么无趣，难怪大嫂要一脚踹了你！”他称呼都是乱套的，叫林凯大叔，却叫他老婆大嫂，叫了好几年，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哪来的大嫂？”林凯沉下了脸。

骆白陪笑道：“我错了我错了，没有大嫂！恭喜大叔回归单身贵族！来，小弟今天舍命陪君子，喝他个酩酊大醉，好好庆贺一下！”

“你不是打死也不和我喝了吗？”

“谁说的？我说的？啥时候？我说梦话的吧？”骆白一脸茫然痴傻，嘴里不停的问，林凯被他逗乐了，摇摇头说：“别演了，吃你的吧！”

林凯将骆白当成倾诉对象，是有原因的。连续一个月，事情在心里憋了这么久，早就压抑得不行。林凯朋友不多，骆白是最真心的一个。这不，被他胡言乱语一气，林凯心里的阴霾竟然也散得差不多了。

骆白点了一瓶白酒，两人小口饮了起来。

喝了两口，林凯觉得脑袋有点发热，笑了笑，说：“骆白，你说我的人生是不是特失败？唉，应该是吧。所以我今天辞职了，不止是为了小林的前途，也是为了我自己，趁这个机会想摆脱前半生的枷锁。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现在回想一下，我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踏踏实实的做人，自以为很幸福，其实不过是梦一场而已，从美梦到噩梦……想从梦里走出来，就必须把以前的生活方式完全抛弃……”

“这酒不错。”骆白眯起眼啜了一口，夹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哎，抛弃得好！干脆你来帮我得了，这段时间忙得不得了，老子连喘口气的缝隙都没有。要不怎么一个月都没联系你呢？”

“你那工作室的东西我又不懂……”

“没事，你在淮天干了十年，帮我管理资料行吧？”

林凯狐疑的说：“你莫不是看我失业了，打算收留我？”

“呸！老子是慈善家吗？刚好我那里缺人，这么多年交情，帮帮我都不行？就这么说定了。”嘿嘿，林大叔做事最认真，有他坐镇，就无后顾之忧，这回捡了个大便宜。

林凯凑上去拍他的脑袋，“吃饭别喷口水！恶心死了！”骆白捂着头装模作样的叫，林凯笑着补了两下，无意中眼神往外一瞥，笑容蓦地僵住了。

他们坐的是靠窗的位置，正对着外面马路。林凯看见一辆宝马限量版豪车缓缓从路边驶过，顿时勾起了心底某个刻意遗忘的画面……

视线被窗口的两人吸引，简凌风不由放慢了车速，性感的薄唇紧抿着。

看起来那个男人是和他的小情人和好了，笑语连连的表情比他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生动。他今天不是才丢了工作么？为何笑得那么开心？爱情比事业重要么？没志气！简凌风觉得两人打情骂俏的画面有点刺眼，烦躁的拍了拍方向盘，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泛起戏谑的笑意。

他打了个电话回公司，让值班秘书将林凯的手机号码调出来，然后拨通。

林凯接起电话，“喂？”

“是我，简凌风。”

“简总，什么事？我……我已经辞职了。”林凯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正好我在翻手机，看到了你那天晚上的照片，有一张屁股露出来了，就想和你说一声。”

“啊？”林凯懵了，等反应过来，耳边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挂掉电话，简凌风心情莫名好转，眉头舒展开。不用亲眼看到，就可以想象出林凯现在是怎样一副呆傻模样。他打开音乐，随着节奏轻哼起来。

第10章

林凯前半辈子就像一口被拧足了发条的钟，按着既定的一个圆转了一圈又一圈，死活不脱出应有的轨道。他以前颇为乐在其中，以为一辈子都会这么过下去，夫妻相敬如宾，工作稳定规律，培养儿子长大，颐养母亲天年，老来含饴弄孙。

这才是完整的人生。他一直这么认为。

可现在一切都化成了泡影。林凯不禁反省，难道我以前的生活方式都是错的？随便摆出哪一条我都没有错啊，其实找不出错来，才是最大的错误？

林凯病了一场。不是很严重，可持续两天的低烧，足以让他昏昏沉沉，萎靡不振。

单身男人生起病来，只能一个人扛着。刚开始林凯还尝试着自己煲粥，然而粥好之后却一口也吃不下，于是干脆胡乱找了点药吃，躺床上挺尸去了。

睡了一觉，醒过来，林凯忽然想到老妈。这些烦人的事都还没和她，该怎么说？怎么说？老人家念叨孙儿很久了，事情已经瞒无可瞒，可真的不愿意看见老妈伤心难过的样子，若是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林妈妈为人热情开朗，整个一健康乐观的享福老太太，实际上，做儿子的知道，他妈有多不容易，身体有多差。换句话说，壳子看起来不错，内在却伤痕累累，脆弱不堪。

老人是真正的苦了一辈子。

林凯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连张照片都没有。据说他妈和他爸是在一个村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他爸是个穷学生，他妈家里嫌他拿不出像样的彩礼来，但也拗不过女儿的要死要活，这事便不上不下的拖了下来，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几岁。二十好几，在那时是大龄青年了，尤其是女孩子，做父母的没办法，最后让了步，把彩礼减了一半。

他爸在城里做了几年事，也攒了一点钱，两人合计一下，再去城里几个月就能凑够这笔钱。于是，他妈欢天喜地的送他爸进城，站在村头看着他爸坐上熟人的拖拉机，连拖拉机屁股上喷出的黑烟都觉得像灿烂的花朵。

谁知，这是两人所见的最后一面。

后来，传来了噩耗，拖拉机掉下深不见底的山涧，车上的人尸骨无存。他妈一听这消息就晕了过去。

他妈是个死心眼的主，几天不吃不喝，一时想不开，跑到几十里外跳了河。该她命大，被人救起，赤脚大夫给她一看，才知道肚子里面有了孩子。就这样总算活了下来，一个人生下孩子，艰难抚养。

身体的病根，就是那次落水留下的。那时医疗条件不好，她又带着身子，寒气入体，连带着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林凯小时候身体孱弱，他妈在纺织厂做女工，为了多挣点钱给他买点好吃的，经常加班。身体就这么垮下来了。

等林凯慢慢长大，条件好了，失去的健康却找不回来。他妈现在一身病痛，阴雨天风湿骨痛，心肺都不大好。

林凯以前问过他妈，一个人带着孩子那么辛苦，为什么不回去求外公外婆？

他妈说：“家里孩子多，不差我一个，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尸体都没捞着。再说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们也容不下我。大树啊，有的事，你不懂。你只需要知道，妈只要你一个就行了。”

林凯当时是不懂，后来却懂了。

那样的家庭，他妈如果大着肚子回去，现在只怕世界上也就没有林凯这个人了。

林凯妈不乐意谈起以前的事，林凯就再也没问过。

生病的时候，人总是想得多一些。林凯猛的敲敲脑袋，嗤笑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东想西想做什么？可是真的想他妈了，小时候生病了，都是他妈照顾着，一口一口的喂饭给他吃……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林妈妈大着嗓门在那里唤：“大树啊，在家吗？”家里客厅不大，林妈妈很快就找进了卧室，“在家啊！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今天周末怎么不见你回家？小华呢……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林妈妈大惊失色，手直接探上了林凯的额头，“有点发烧，吃药了吗？秦丽呢，怎么不在家照顾你？”

粗糙的手掌贴在额上，微凉的感觉浸入皮肤中，林凯鼻子莫名的一酸，“她……”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要哭不哭的……算了算了，先别说话，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熬粥。”林妈妈急匆匆进了厨房，本来抱着满肚子疑问来的，一下全被抛到了脑后。

林凯听着厨房里隐约传出的声音，微笑起来。有妈的孩子就是好啊……

林妈妈端着瘦肉粥出来，室内飘起淡淡的米香味。林凯肚子“咕噜”一声，整天处于罢工状态的肠胃重新活了过来，不由咽了咽口水。林妈妈刚把粥递过，他就一把抢去，三两口下肚，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慢点慢点，这孩子，也不怕烫着了！”

林凯一抹嘴巴，“还要！”一连灌了三碗粥下去，才满足的打个饱嗝，“好吃……”

林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臭小子，现在有精神了？刚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把你妈我吓个半死！肯定是衣服穿少了吧。天气预报说，从昨天开始降温，这两天会有点冷，自己要注意点，别不当回事！”这个儿子从娘胎里出来就底子不好，以前她为此都操碎了心。

“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晚上想吃什么？妈去买了给你做。对了，秦丽呢？你在家里生病，她怎么跑得没影了……”

林凯听着他妈的唠叨，不知怎的，连日来的委屈一涌而上，眼眶都红了，“妈，秦丽她……”起了个头，就忍不住把事情都倒了出来。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无论受了什么委屈，只想和妈妈倾诉撒娇，然后在妈妈慈祥的低语声中得到安抚。

林妈妈听完林凯的叙述，呆若木鸡。

“妈？”林凯见她没有反应，悔恨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她会不会根本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那个贱人！不知廉耻的东西！”林妈妈眨了眨眼，突然咬牙切齿的骂道。

第一次听到老妈这么骂人，林凯满头黑线。不过，心一下子就松了。看来她老人家精神得很。

“我说大树，你给我出息点！就为了这些事，你把自己整病了？”林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在这里要死不活，别人现在正逍遥快活着呢！天底下好女人多的是，我家儿子这么优秀，还愁没有人爱？工作辞了也好，先休息一段时间，现在的人不是流行调整心态，劳逸结合么？等过了这个坎，到时候你要去帮骆白，还是想单干，妈都支持你！现在暂时不要养家了，别有啥压力，等病好了出去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买些像样的衣服，你以前穿的那些，妈看着都土！不然哪来的女人要你……”

“妈，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林凯哭笑不得。

林妈妈一瞪眼，“管我是夸还是损，总之你是我的乖儿子，妈说的话你都给我记好了！”

“是是是……”林凯忙不迭点头，讨好的说，“妈，晚上我想麻辣鸡丁……”

“感冒了不能吃，给你炖点鸡汤吧！我现在就去买材料。”林妈妈笑着说，“这么大的人还撒娇……”

林妈妈走出门，立刻无力的靠在墙边，抚摸着胸口轻轻喘气。

“唉，是妈对不起你……”过了好一会，才蹒跚着步子走开，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林凯却高兴了，蒙在心头的阴云一散而空，病一下子似乎全好了。他刚才出了点汗，这时觉得身上粘不拉几的，于是起身去洗澡。

脱到最后一条内裤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你那天晚上的照片，有一张屁股露出来了。”猛的打了个哆嗦，好不容易退下一点的体温又烧了起来。

眼前不由的浮现出那张年轻霸气的脸。

那天他突然打电话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耍着他玩么？

林凯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猫戏耍的小耗子。

第11章

心情看得开，病就好得快，何况只是个感冒。没过两天，林凯就完全恢复过来。

过了几天闲散日子，林凯觉得身体都快生锈了，于是准备换衣服出去溜达溜达。打开衣柜，他就愣了愣，里面满满的便宜衬衫西服，想找件休闲的也找不到。

这才想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好好的买过衣服了。

自从结婚之后，为了图方便，也为了省钱，他的衣服一律都是小店里买的黑西服白衬衫，便宜实惠，中规中矩，专门穿来上班。平日除了上班没什么娱乐，外出的休闲服就被遗忘了。林凯翻到柜子底下，才找出一件五六年前穿过的休闲外套。

不能穿，袖口都褪色了。

林凯遗憾的把它扔回去。老妈说得对，这些衣服都太老土了，今天一看，衣柜里一点色彩都没有，就像他以前的生活，暗淡无光。

一个小时后，林凯出现在步行街头。

步行街是小年轻们最喜欢逛的地方之一，这里有很多价格不高的休闲品牌，洋溢着青春活力。林凯二十五岁以后就没来过了，今天想到买衣服，不由自主的来到了这里。

他走进一家店，看了看墙面上大幅的海报，上面一个耳熟能详的港台明星活力四射，演绎出生命的激情。再低头看看自己，明显格格不入。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想买什么款式的衣服？这边都是我们才上市的最新款。”年轻的女孩甜笑着，眼中带着淡淡的狐疑。这位大叔穿得老气横秋，实在不像是会光顾这里的人。

“你帮我挑吧，看什么衣服适合？”觉得自己在装嫩，林凯有点局促，老脸微红。

女孩会意的一笑，麻利的取下几件衣服放在林凯身前比了比，“大哥，衣服是要试出来的，你身材这么标准，穿了肯定都好看，不如都试试吧？”又取下两条裤子让他一起搭配。

见林凯有点迟疑，她又说：“试试吧，穿上这些，保证你年轻好几岁！”

最后林凯选了两套舒适简单的衣服，穿着其中一套付了钱。女孩一边笑嘻嘻的说着是吧，年轻了不少，一边把他脱下来的衣服装在袋子里交给他。林凯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