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惊骇到浑身僵硬发直,丁蓝靛此时意识到自己扮演的身分,不顾还卡在暖桌下的脚,他急急抽身,语气不善的喊着:“混蛋,你就是这么性骚扰……”
翻倒的暖桌引发巨响,久去的戈楚楚手上拿着两罐可乐奔跑进来,当看清眼前混乱的情况时,她愤而把手上的铝罐饮料砸向青年:“戈群染!你对我最好的同学做什么!?” 青年左手抓住搁置于地的模型,右手揽住丁蓝靛的腰滚动几圈,精准避开袭击,气泡饮料砸在榻榻米上胡乱喷洒。
“戈楚楚,你要叫我哥哥才对。”
“才不要!我们姓戈,我再这么叫你,戈哥哥、戈哥哥……听起来超蠢。”
“你真烦。这人是怎么回事?老头们刚出国旅游没几天,你就将陌生人带进屋内。”将丁蓝靛从地上拉起,戈群染用模型的头充当指头指向了他,剑眉扬起。
“她是丁蓝绿,明明都出入我们家快一个月了,戈群染你是故意找我麻烦吗?”戈楚楚从兄长手中抢回自己的同学,将她护在身后。
戈群染口中的老头,其实就是他们兄妹俩的父亲,从小没大没小惯了的他,就算在父母面前也是不管伦理称谓,直接乱叫一通。
父亲年少时混过某个名声响亮的帮派,甚至还掌管了最强悍的左分部,以致于后来出入家中的份子都要特别清查。
这个隐藏家规就连生出两位子女时,他们也必须遵守不可。戈群染更是遗传到父亲对地盘的绝对蛮横性格,在他固定的生活圈内,排除掉移动的动线,任何他不认识或不认可的闲杂人等,是无法进到他的领域内的。
小学四年级时,他返家看见坐在客厅理着平头,方面、眉眼带杀气的陌生男子时,断然冲上前,差点咬掉他手臂上的一块肉。
那人有趣的看着他嘴巴使劲用力,眼神不屈的模样,直到父亲喝斥那是右分部的堂口叔叔,顺便拿出客人带来的限量国外精装版模型,他才松了口,从沙发上跳下来,紧抱模型、狠瞪侵入他地盘的陌生人。
在这块像到十足十的父子,自此只要戈家有人带客人返家,都要先行提报,以免无辜遭受攻击。戈群染排外到近乎不在乎人情规范,不惜亮出自己磨的尖锐的武器,先下手为强的驱离他看不上眼的人事物。关于他成长过程发生的无数例子,多到不胜枚举,但长成小霸王的他,也继承了领导人风范,让周遭的同侪明明惧怕,却又仰赖,因此他不断的在每学期高票当选为班长,如果除却举手投票给他的同学们,那不受控制而颤抖的手臂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此时兄妹俩为了所谓何人开始争论起来。
“头发不同。”
“人家将发色染回来,换成比较清纯的发型不行吗?”
“脸变了。”
“很没礼貌耶你,素颜跟上妆后的脸没差那么多好不好?”
“之前来这里的眼睛是圆的、脸也是圆的,他眼睛偏细长、脸是尖的,睫毛长度多上零点三厘米,牙齿的排列组合不一样。”
“啊!我快疯了,听你扯到齿列,太夸张!你是哪个模型拼不出来,精神错乱到找我练疯话?”
“红色修罗神勇猛豋场,这是耗费十个小时的钜作,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不然你拿有梅子味道的那个来换好了。”
意识到戈哥哥用着垂涎的表情盯着身后成为话题中心的人,戈楚楚脸色一沉,开始大声。 “什么那个!?那是我同学,不是食物!”
“我确定你眼残。他比原本的那颗鲜艳草莓散发更浓郁诱人的香气,我闻到他香喷喷的青梅味了,又酸又涩,勾人的很。”
一直置身事外看兄妹俩斗嘴的丁蓝靛,突然一抖,惧意传达到站在身前宛若母鸡护小鸡般的戈楚楚,她着急的回头询问:“你没被模型控怎么样吧?”
想到那被舔了的一下,就当作是被狗舔过,不想闹事的丁蓝靛摇了摇头,反正等这段假扮的时间过了,他跟这家人也不会有牵扯。
不过回家后要好好问清楚妹妹是不是也被这个诡异的青年袭击过。
“我不小心踢翻暖桌,他拉我起来而已。”面对着戈楚楚不太信任的眼神,丁蓝靛赶紧补上话。
“今天就先这样吧!要做的事我下次再来,你先好好跟你哥哥解释清楚。”
丁蓝靛逃了,在不断承受戈群染噬人的视线后。
找了间公厕,将穿了一天的女校制服脱下,换回平常惯穿的休闲服。
回到家中赶上有些迟了的晚餐,陪着丁爸将剩下的菜尾通通扫进腹中。
在客厅找到正握着遥控器乱转的丁蓝绿,看似无意识的举动,但心有灵犀的丁蓝靛立刻明了妹妹其实是为了徵选会卯足劲的在做功课,坐在同张沙发上肩偎肩的共同看了一节模仿王,广告时妹妹将电视关掉,拉起丁蓝靛的手就往房间走。
“今天是即席发挥,抽中什么题目,当下立刻演绎,全部的人都轮过一次之后,拿前一位的题目再轮一次,两次的分数加总,只录取一半的人。”丁蓝绿笑的很得意,“我当然,是前面一半的人。”
摸了摸妹妹的头,看着她灿如繁星的眼睛,不想让她担心,丁蓝靛昧着良心:“学校方面也很顺利。”顿了顿,笑着说出:“不过你也太不用功了吧,我只不过答对课堂上的问题,老师看起来就一副感动到快哭出来的表情。”
十指交扣,丁蓝绿抓住哥哥的手晃啊晃,“哥,谢谢你。”
两张相似的脸沉默不语,掀唇对笑了几秒,丁蓝绿突然抿住唇线,“……听说戈家大哥对你不礼貌。”
“你怎么……”
“楚楚傍晚时打电话来道歉。”
“没事的,没被识破。”有点心虚的讲出,想起青年荒谬的水果论,把自己比喻成酸甜可口的梅子,他就涌上一股无力感。
“真的吗?”丁蓝绿狐疑的瞥去一眼,“他对你做了什么?我之前去楚楚家时,他对我都爱理不理,只低头专注在他的模型上。”
“先不说这个,你到底为何常去戈家?我连理由都不知道,只能陪你的好同学干笑。”全天假扮妹妹,唯一的败笔就是去了戈家,明明常相处的同学们都分辨不出的两人,却在那剑眉星目的青年前面显得破绽连连。
“……”
可疑的脸红,双胞胎特有的奇妙感应,让丁蓝靛彷佛传导般感受到砰砰砰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我去烤饼干、打毛线……那类的。”
在语焉不详中,好像有些说不明白,又羞又窘的东西。
“学校功课?”抚上感染高温的脸面,却在妹妹盯着自己没摇头也没点头的静止画面,唯有脖颈蔓延起大片红晕中,渐渐明了到……“你有喜欢的人了?”
想来那是为了对方而做的。
“……只是……只是我单恋他啦,楚楚也有啊!我们约好……约好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时……跟喜欢的人告白。”
“对方是怎样的人?”
“很高,眼神凌厉,对喜欢的东西很专注,可我就是喜欢他那样。”
“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必再去你同学家了吧!”虽然丁蓝靛没有动心过,但想要送给喜欢的人亲手做的食物或礼物,关于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哥……”又是长音,丁蓝靛内心突兀的跳了一下,只在有求于人时,妹妹才会发出撒娇般的软糯声音。
“哥……拜托你常去。”
“为什么?”不妙,真的直觉很不妙。
“因为我喜欢的人,好不容易开始注意起我来了。”
03.
丁蓝绿喜欢上模型控这件事源起于“抱怨”,正确一点的说法是“被推坑的抱怨”。
中午用餐时分,将桌子两两并起,亲亲热热的一起吃饭,就是女生独有亲近的表现,有时会被人当作是搞小团体,但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女孩们而言,此时没有几个相好的姐妹滔,互相分享彼此心底最私密的那一块,絮叨着生活琐事,就像没有度过完整的一天。
当白白眼冒红心的说完跟俊帅家教老师做下的约定:只要这次段考总分赢过上学期,老师会答应她一个要求。小米兴奋的拿出宠物志,要她们帮忙选定心爱柴犬的订制服款式。大家七嘴八舌过后,楚楚却是气鼓鼓的开始抱怨起自家的哥哥。
“你们知道吗?模型控,就我哥啦!他把我一罐三百多元的专柜指甲油,土耳其蓝那罐拿去涂他模型的脚,等我发现时,剩下的量连涂满十只手指头都不够,我才刚买没多久耶!
超过份的!”
过几天,“我快被模型控气死了,那罐进口的假睫毛胶,就粉红色外观上面有个大眼娃娃,黏性超牢地,结果被他拿去当什么蒸气火车轨道的黏着剂,叫他还我,他竟然拿一罐大罐白胶给我,说假睫毛胶的细刷头很好用,就据为己有,土匪!”
再隔数日,“他昨晚在房间敲敲打打,还发出吓死人的电锯声,虽然我们家是独栋,不会吵到隔壁邻居,可是还有我们家人在啊!他那个白痴就这样不知道在锯什么钢筋铁条,火花四溅,我怕家里烧起来,整夜都不敢睡。”
“还有……”
“他又……”
一开始听到戈哥哥的事迹时,丁蓝绿也是齐心跟着同仇敌忾的,但时日一久,慢慢的,楚楚所形容的那个霸道又混帐的角色,在她的心中鲜明了起来,她渐渐的在跟同伴们一起替好友抱不平、安慰的过程中,渗入一点觉得对方童心未泯的举动还颇有趣的印象。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期待从楚楚口中听见戈哥哥又做了什么让好友头疼愤怒的劣事,就像种慢性会上瘾的毒品缓缓沁入她喜欢新鲜事物的稚嫩心灵。
在楚楚的形容下,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外表抱歉到一旦出门就会被警察立即抓走安上妨害风化的罪名,因为实在想像不出到底怎样的脸会让人憎恶到这种地步,而楚楚又总是模型控、模型控的的叫,所以在丁蓝绿脑中的意象化,她索性直接想像成KERORO军曹。
丁蓝绿自认是位健康正常的女性,绝对不会对K隆星人产生任何异样的情感,也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将戈哥哥当作奇人异事或乡野奇谭般的存在,可能有趣、关注,并无兴起更多踩线的念头。
一切万恶的源头要从戈楚楚在终于忍受不了家中霸王,武力上完全没胜算,好友们也说笑好玩的陆续出了几个馊主意,像是洒圣水、下降头、黑魔法之类的,最后由事主自行决定要将满腔的怨恨寄托于源自非洲南部土着群文化,成功推广向全世界的巫毒娃娃上。
胆小的年轻女孩不敢买正统用兽骨和稻草编织成的可怖正品,干脆用粗毛线勾出巫毒娃娃的形象,再将模型控的脸从照片上剪下黏贴在脸部位置。
当第一次看见戈哥哥的长相是跟巫毒娃娃做结合时,丁蓝绿不敢相信那个咧着嘴笑,剑眉星目的青年就是他们听了将近一学期抱怨的大魔王。不仅长的离抱歉很遥远,根本就是跨越了谢谢,直达邀请的阶段。
货真价实的贯彻:请、谢谢、对不起三阶段的其来有自。
在好友们都只注意到戈哥哥看起来凶恶凌厉的表情,对露出一口白牙的狰狞灿笑不寒而栗时,丁蓝绿却是反其道而行的在心中不断开小花,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真有男子气概,直视镜头的视线锐利却带有穿透力,像在她的心上射满无数爱神的箭。
确定自己晕船后,丁蓝绿开始有意无意的跟戈楚楚探听戈哥哥的身家调查,所有以前加上现在知道的缺点,通通都被爱情的力量美化成另一种层面。眼睛罩上滤镜,世间最美蒙胧美。
不过青春期的少女心总是难以捉摸又怕羞,凭着打小上过的小小演员训练班,让她发挥了爱假的演技,高超瞒过她的好友们这份在爱河里快要溺毙的心情,甚至捏造出一位他校学长来当她口头上的心上人,因此就连最要好的楚楚也误以为她喜欢的人是那位狂热动漫的宅宅。
假藉去戈家磨练掳获心上人手作物技艺的藉口,她见到了那位至今为止只有看过照片的青年,活生生的从2D跳转3D,飞扬的眉眼和浑身透出霸气的强悍,让他周遭的空气就是特别不一样。
戈楚楚在为他们介绍彼此时,丁蓝绿还记得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声,可是戈哥哥却只有略抬头瞄了一眼,就继续趴在地板上跟它的模型大军搏斗,她震惊的发现他是双手并用的将模型的细节一一组装好,速度快的让她误以为在他手上的应该是魔术方块才对。
那些压克力板块不像零碎精巧的物件,反而像是现实生活中等比例的一砖一瓦,戈群染是独一无二的建筑师和设计师,他建构起一连串精细的动作,用常人的十倍速度从零到有。
他会将细长的关节放在左右耳上,并且在需要时记起它们的位置,毫不迟疑的偏头从耳后托起那些细节锁上。双手各自动作之外,嘴巴也会叼起中间的零件加入,或是双脚夹住螺丝起子将螺丝栓死的同时,手却在拆新一盒的原装模型。
上色方法也让她看到目不转睛、啧啧称奇,戈群染将整排的笔刷袋刷的一声展开时,整整四五十支特殊笔刷由大到小,分门别类的排列好,他转开颜料将所有五花八门的颜色通通调配好,上好一块就将笔丢进洗笔筒中,脑中有着对照的色票和早就构思好的上色步骤,几百道的工序在他的手中,化繁为简。
房间的温度被控制在偏冷的恒温,湿度也终年不变。
汗水却沿着他开阔的额头从下巴滴下,后背也浸湿,晕染出衣服上一大片水渍。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丁蓝绿被戈群染组装模型的才华彻底撂倒,她宁愿溺毙在爱河里了,心甘情愿。
“戈大哥应该去参加国际级比赛的。”
“喔,有啊。他常去各国砸人家的主场。”
“咳……这样,那他是怎么开始接触这块的?”
“就他幼稚园大班,我那时是小班,戈群染虽然很常欺负我,不过还没着猴。我记得是参加完很瞎的校外教学后,他就像被打开了什么秘密开关。蓝绿你知道吗?不带幼稚园小朋友去儿童游乐园,却见鬼的举办故宫埃及展一日游。戈群染对躺在棺木里的法老木乃伊超有好感,整个下午就窝在那边一直看他缠满绷带乾枯的身体,还说什么会发光。”
“自从他晚上睡觉不断梦见法老,睡梦中还喊出:『上吧!青眼白龙!』,隔天清醒就开始玩积木跟卡片,我妈带他去收惊都没用,幸好过没多久,他就又沉迷在组装模型中,可是这次症头比较久,已经持续十几年了,我看好不了了。”
“我有时觉得模型控好可怜,他应该是被古老的法老附身,才会一遇见模型就会有双重人格,还有一阵子,天天用一堆定型液来抓出有角度的一戳戳头发,我看了都想哭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流泪叫他『戈哥哥』,后来发现这样只会唤起他恶劣的双重人格,我就决定干脆让他给鬼抓走!”
爱一个人是盲目的,恨一个人是无理的。
但丁蓝靛不盲目,也不无理,听完这落落长的前情提要,他只有一个疑问……
“绿,你老实告诉哥。”
严肃的表情,严肃的声音。
“好,绝不隐瞒。”
认真的表情,认真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