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是好巧!王夫人涉嫌投毒谋害皇嗣。这送补汤的就是这个马萍儿,而现在太子殿下被刺,她又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刘胥。这个马萍儿,牵扯的人还真是多啊!”刘彻闻言,冷冷笑道。
“……”郭舍人敛眉垂目,垂手静静的站在一旁。他知道刘彻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什么,所以太久呆呆的站在那,等着什么时候刘彻给他指示。
“皇后!”刘彻突然开口叫到卫子夫。
“……陛下!”卫子夫闻声愣了一下方才应道。她也被郭舍人问出来的消息弄得有些糊涂。以至于向来敏捷的思维也有些凝滞。
“你身为皇后,一国之母。治理后宫保证三宫六院的安宁是你的职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处理。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刘彻淡淡说道。
“是,陛下!”卫子夫闻言,低头应道。小心翼翼地掩饰住唇边那一抹讽刺性的笑容。这么多年不发威,还真以为本宫是纸糊的摆设了。
王夫人,李姬……
卫子夫掩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紧,紧的骨节泛白,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卫子夫向来温润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居然敢谋害本宫唯一的孩儿。这次本宫一定要你们知道什么叫血债血偿!
第三十二章
桂宫——
王夫人神色仓皇,坐立不安。在殿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时不时的将视线移向殿外,焦躁异常。一直等到燕儿进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眼波流转,挥退了殿内侍奉的所有宫俾。只留下她和燕儿主仆二人。
“怎么办?陛下他知道我们在补汤中下毒的事情了!该怎么办?”王夫人上前一把抓住燕儿的双臂,神色激动地说道。
“娘娘,您先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刚才陛下在桂宫大发雷霆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你还要我怎么冷静?”王夫人突然一把推开燕儿,声嘶力竭的喊道。
“娘娘——”
“我不想死啊!还有闳儿,我不能害了闳儿啊!闳儿今年还不到十一岁啊!他这么小,若是本宫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办?在这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深宫内院,他根本活不下去的。我真的不能死啊!”王夫人有些癫狂的哭喊道。“燕儿,你不是向来都有很多办法吗?你快想想,究竟怎么办才能摆脱这场危机。至少要保住闳儿啊!”
“娘娘!娘娘!”燕儿起身走上前去稳住情绪激动不已的王夫人。大声说道:“娘娘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闳儿,闳儿啊!都是为娘的不好。是为娘的太贪心了。所以害了你啊……”
“你给我闭嘴!”燕儿忍无可忍突然扬声喝道。没等王夫人回过神来,立即发觉自己的失态。随即看着有些呆滞惊恐的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娘娘,太子殿下中毒一事,是既定的事实。早晚都会有被发现的一天。你又何必这么激动呢?”
“可是……可是……”已然被燕儿少见的失态喝住的王夫人有些诺诺的不知如何开口。这个时候,她也忘记了燕儿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侍女。
“最重要的是,陛下来桂宫责问娘娘的时候,娘娘是怎么回答的?”燕儿有些后悔不迭,早知道汉武帝刘彻会在这个时候兴师问罪,自己就不应该出去。
“这种事情,我当然死都不肯承认了。可是陛下并不相信我的话。还是不停的审问我。后来……太子宫中的小太监通传说太子出事了。然后陛下就急忙摆驾回建章宫了。”王夫人看着燕儿神色冷厉的模样,有些骇然。不知怎么的,就乖乖说出来了。
“既然没承认,那就好办了!”燕儿长长吐出一口气,轻松地说道。“娘娘,你要记住。娘娘不过是觉得太子殿下常年体弱多病,深感怜惜。方才给太子殿下送的补汤。后来见太子殿下很是喜欢的样子,就没停过。至于这补汤之中究竟有何猫腻,娘娘并不清楚。”
“可是,送汤水的马萍儿是本宫宫中的人。就算是我这么说,又有谁会相信呢?”王夫人有些丧气的说道。“要不然我去求求皇后娘娘吧!我看她平日里吃斋念佛,柔声细语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兴许我和她说说她就不怪我了呢?没准儿还能去陛下面前替我求情呢?”
燕儿有些厌烦的看着王夫人愚蠢的模样。心里再一次感叹这个蠢女人的好命。一无是处又蠢钝如猪。如果不是仗着家世还不错,又怎么能有今天。当下强忍着嫉妒不耐,开口解释道:“娘娘这话想的差了。如果这位卫皇后真是个仁慈和善的主儿,又怎能诞下皇太子殿下。娘娘可别忘了陈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公侯之女,从龙之功,还不是被陛下一道圣旨赶到了长门?要说中间没有半点卫皇后的功劳,谁能相信?今日的事我们躲避遮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好上赶着凑上去。只怕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不过就是一个歌女,仗着有些狐媚的功夫迷惑了皇上。有什么能耐——”
“娘娘慎言!别忘了她如今可是大汉的卫皇后!”燕儿有种想要撕碎了王夫人的冲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拈酸吃醋。真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那要本宫怎么办?难道还要本宫一条白绫绞死自己个儿吗?”王夫人有些赌气似的说道。“这个马萍儿是本宫的人整个后宫谁不知道?难道我空口白牙的说不是他们就信了不成?”
“她不是!”
“什么?”
“马萍儿不是娘娘的人!”燕儿看着王夫人愕然吃惊的模样,不禁有些得意。“马萍儿是五年前被分到桂宫的。当时奴婢因缘巧合知道了一些马萍儿的家事。所以就算如今我们不说马萍儿不是娘娘的人,他们也一定会相信!”
“什么家事?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你想急死我啊!”王夫人看着燕儿得意的模样,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当下心急的催促道。
“是这样的!奴婢偶然发现这个马萍儿的母亲是李姬娘娘未进宫时的奶娘。所以……”燕儿将话含下了半句咽下未说。只不过王夫人毕竟不是真的愚不可及,当下也明白了燕儿话中未尽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
“当时奴婢知道了马萍儿和李姬娘娘的渊源后,并未声张。所以这件事整个桂宫也只有我知道。奴婢只是想着世事无常,万一哪天出了纰漏,兴许就能用得上呢?”燕儿低头缓缓说道。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和本宫说过这事儿?”王夫人有些不满的说道。“你知不知道陛下过来兴师问罪的时候本宫都快被吓死了!”
“娘娘!并不是燕儿故意隐瞒。只是依着娘娘的脾气,若是知道了马萍儿和李姬娘娘的渊源,又会如何处理呢?”燕儿并没有在意王夫人的埋怨,依旧和声细语的说道。
“……那倒也是!”王夫人想了想。如果自己一早就知道这个马萍儿的不妥之处,就算不将人打发回李姬那边,也不可能重用了。
“娘娘派人送补汤给太子殿下乃是一片好心。可是谁知道这个马萍儿在中间又做了什么事情呢?娘娘也是个主子,总没道理成日到晚的打听底下人的行踪吧?”燕儿看着王夫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那么本宫……”
“娘娘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问您时您不知道,今后也就没必要知道了。“燕儿笑着说道。
“哎呀!可是我现在知道了。若是陛下再问起来,我会不会……”穿帮啊!王夫人有些慌张的想到。
“这个娘娘倒不用担心。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后宫都会知道马萍儿是她李姬娘娘的人了!”燕儿看着神色紧张的王夫人,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短短的一天内,王夫人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听说陛下身边的郭公公已经把马萍儿的来历审问出来了。”燕儿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恐怕这会儿北宫那位端庄贤淑的李姬娘娘,也急的直跳脚呢!就是不知道她平日里跪拜的那些神佛,肯不肯施展法力保佑她呢!”
“哦?”王夫人闻言,也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来。“这位贵人可是清高的很啊!平日里总是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今日被牵扯进这种宫闱秘事当中,真想看看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是啊……”燕儿附和着笑道。只是看着神色大定的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妒忌与不屑。旋即将情绪掩藏的干干净净。神色间愈发的恭谨了,半点没有不敬的意思。
“——恐怕现在桂宫那位最想看看的就是本宫面上的表情吧!”
北宫里面,李姬慵懒的半倚在胡床上面,似笑非笑的说道。平日里端庄秀丽的妆容在烛光下略显出几分妖异。
“可是娘娘,那个马萍儿确实是陈嬷嬷的女儿。”碧蓝恭谨的站在李姬的面前,细声说道。
“那又如何?”李姬有些不屑的说道。“本宫八岁的时候,这个陈嬷嬷就已经被父亲打发出府了。一个下人的女儿,就算是进了宫又如何?还想牵扯到本宫的身上?”
“可是……”
“本宫往日里不喜争斗,一来是为了避讳未央宫里面那位。毕竟那位才是大汉后宫正经八百的主子。儿子又贵为太子,独得皇帝荣宠。弟弟外甥又争气,掌控着大汉一半的兵马。本宫没有那个本事拉她下马,索性就避其锋芒。二则也是为了本宫的俩个孩儿筹谋。毕竟陛下龙精虎猛,正值壮年。短时间内不可能考虑到即位的问题。卫皇后一脉虽然看上去荣宠无比,其实内里也是油锅上的热闹,不得长久。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外戚如此显赫,陛下又怎能真正放心的下呢?”李姬说道这里,嗤笑不已。“可笑这卫子夫还真以为陛下专宠与她……”
“娘娘睿智!”碧蓝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睿智又有什么用?碰上个猪一样的对手!”李姬又想到了桂宫那位王夫人做的好事。心情顿时黯淡下来。“如果我不反击,卫子夫必定趁着这大好机会将我除去。如果我反击自卫,又必定会让那个狡诈如狐的卫子夫看出端倪。到时候必定将我视为心腹大患。多年的隐忍,功亏一篑!”
说道这里,更是恨恨的锤了一下面前的案几。案几上的茶水顷刻间漫溢出来,待李姬玉手移开,案几凭空凹下了一块。碧蓝视线不小心扫过那一处低凹,连忙低头站好。状若未觉。
第三十三章
刘据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异常熟悉的天花板。花色繁复,被鹅黄色的宫灯照耀的有些斑驳。然后就感觉到腹腔隐隐约约传来的阵痛。眨了眨眼,才记起来发生了什么。禁不住的自嘲苦笑——
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被一个丝毫不懂武艺的宫女刺伤了。这辈子,居然弱到这种程度……
“醒了?”已经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闻声望去,就看到刘彻沉默严肃的面容。眼圈儿下淡淡一层青色,神色却与往常无异。
“张德全这个说话没章程的。信誓旦旦的说你只要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如今都已经是寅时了!”刘彻冷冷说道。看着刘据有些呆愣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感觉哪儿不舒服?”只是一刀刺在了肚子上而已,不至于变傻了吧?
“没事儿!就是有点发昏!”刘据没注意刘彻古怪的神色,缓缓说道。
“有些昏厥感是正常的。张德全说你失血过多!”刘彻看着刘据有些挣扎的模样,立即上前将刘据扶起,顺手将一个塞满棉絮的枕头放在刘据身后,让刘据能半倚着床头。
“陛下——”守候在一旁的任平普一看见刘据清醒,就派人去司膳房将备好的参汤端了上来。
“给朕吧!”刘彻接过任平手中的汤碗,摆手示意任平退下。然后转身对着刘据温声说道:“张口!”
“不用了,我自己吃!”看着递到唇边的汤匙,刘据突然觉得有些脸上发烫,赶紧说道。
“张口!”刘彻并不理会,神色淡然的强调着自己的话。
“我要自己吃!”刘据有些不自在的说道。自己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心灵年龄四十好几的人了,那好意思让人喂饭——何况这个人又不是寻常的侍婢。既是自己的亲爹,又是九五之尊啊!这么一想,就更觉得别扭了。
“那好吧!小心些!”刘彻看到刘据异常坚持,也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妥协的应道。将汤碗小心翼翼地递到刘据手中,耐心等待。过了盏茶时间,看到刘据已经将一碗参汤喝尽,连忙接了刘据手中的汤碗,随手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刘据闭上眼,觉得晕眩的没有那么厉害了,方才开口说道。
“……”刘彻看着刘据面色苍白隐忍的样子,沉默不语。
“怎么了?”感觉到刘彻有些不对劲儿,刘据有些心虚的问道。该不会是知道补汤的猫腻了吧!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覆在刘据受伤的腹部,摩擦着已经绷紧的白色绷带。刘彻声音有些低沉的问道:“疼吗?”
“父皇?”刘据狐疑的双眼神色柔和的看着刘彻,“已经不疼了。”
“会不会感觉父皇没有用,据儿受伤的时候居然不能在据儿的身边保护你?”刘彻将少年纤细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声音闷闷的说道。
“父皇,儿臣是大汉的太子。没能保护好自己是儿臣的羞愧。和父皇又有什么关系?父皇乃是一国之君,日累万机。儿臣不能帮助父皇分忧已经是不孝了。怎么还能要求父皇分心照顾我呢?”刘据认真的说道。
“……据儿很能干。无论是之前的盐铁专卖还是锦衣卫,甚至是这一次的教化匈奴之策……据儿做的很好。父皇都没有想到据儿能做的这么好!”刘彻将少年的头压在自己的胸膛,一双大手无意识的把玩着少年柔软的头发,温声说道。
“父皇已经看过儿臣的奏折了?”刘据没有疏忽刘彻话中的含义,抬头问道。
“恩!”
“那父皇觉得怎么样?”刘据从刘彻的怀中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眼睛定定的看着刘彻,有些期待的问道。脸上一副“很厉害吧很厉害吧”,等待夸奖的表情。
“不错!”刘彻看着据儿闪闪发亮的眼眸,淡淡笑道。
“……只是不错吗?”闻言,刘据有些不满。自己可是废寝忘食一个白天都没有吃饭啊!
“……很不错!”看着刘据不服气的样子,刘彻很好心的加了一个字。
“父皇,儿臣这份奏疏可是参考了很多典故。又详尽思索了很长时间的。您别看我只写了一个白天,可是这个想法可是很早就有了……父皇——”刘据正郁闷不已忙着解释呢,抬眼就看见刘彻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当下明白自己是被戏弄了,登时气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