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我清楚,真的没事!”刘据有些不赞同刘彻对待他犹如瓷娃娃一般的态度。哪就虚弱到那种程度。
“已经着人去宣太医了。今次就这样吧!”一腔好意被人婉拒,霎时间一股恼火涌上心头,刘彻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语调有些生硬。看着刘据霎时间沉默不语的模样,心下又有些后悔。
“咳!先去你母后那里吧!”说完,也没有理会一旁站着的卫子夫与李夫人俩人,拉着刘据的手大步流星的向未央宫走去。
“这……”卫子夫怔怔的看着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又看了看一直静立不语的李夫人,面上沉下来。
“妹妹,机会难得,不如也去未央宫坐坐?”
“回禀皇后娘娘,臣妾自从产后,身体虚弱不堪,不适合久坐。今日御花园一行已是感觉疲累。想回宫歇息一番,到不叨扰皇后娘娘了。”李夫人欠了欠身,淡淡说道。
“哦?既然身体不适就该好好在宫内调养。三月的天,风还是很大的。若是染了风寒,岂不是不妙。就算是为了孩儿,妹妹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卫子夫看着李夫人艳若桃花的面容,唇边的笑意突然加深。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李夫人面上的笑容完美无暇,无懈可击。似乎听不懂卫子夫言中深意。
“这么说来,妹妹也是福薄的人。自入宫以后得到陛下万千宠爱。不过一年就诞下龙嗣。本该是风光无限。谁料到妹妹的身子这么不争气。虚弱至此,果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啊!”说到最后,卫子夫几乎贴在李夫人的耳边低喃。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李夫人状若未觉。依旧神色恭谨的答道:“娘娘说的是。臣妾自幼福薄,如今能诞下皇嗣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绝不敢在做妄想。做母亲的,只盼望着孩儿能平安长大,幸福安康。此生再无所求!”
“妹妹这么想也对。只不过刘髆已然是皇子了。命格自然显贵,只要能规行矩步,不作妄想。本宫相信他一定能长命百岁。”卫子夫伸手握住李夫人藏在衣袖下绞缠的手,笑着寒暄道。
“承皇后娘娘吉言。”李夫人低眉敛目,柔声说道。
“时辰也不早了。陛下和据儿想来已经到了未央宫。姐姐还要回去安排一下。妹妹身子不好,也快些回宫休养吧!”该所的话都说了,卫子夫当即转身离去。
李夫人一直恭谨的站到卫子夫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抬头怔怔的看着卫子夫消失的方向,目光里满是怨恨。
“娘娘,您说这卫子夫究竟是……”身后跪着的李延年立即起身,凑到李夫人的身前,低声问道。
“哥哥慎言,那个人可是当今皇后,一国之母,尊贵无比。哥哥岂可直呼其名。不要命了吗?”李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年,神色淡淡的说道。
“是!是!这个我也知道,这不是没在她跟前嘛!要是她在眼前,你也看到了,我可是一直跪着连头都没敢抬起来。”李延年笑着解释道。
“那也不行。隔墙有耳,指不定你那句话就被人给听去了。”李夫人有些头疼的看了看她鲁钝的哥哥。这些个亲戚啊,若是真等到她不行的那一天,真能成为髆儿的助力吗?
只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不能长伴髆儿左右了。只是临死之前,她一定要将所有事情安排好!
李夫人仰首望天,缓缓拢了拢有些微凉的衣衫。
未央宫——
刘彻看着刘据一直漫不经心,神色恍惚的模样,心下有些着急。
“据儿,有什么心事吗?”
“……”
“据儿?据儿?”
“啊!”正考虑事情的刘据突然被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凝神细看,却是他的父皇刘彻。当下心中满是黑线的问道:“父皇,您这是做什么?”
“父皇叫了你很多声你也没有回应。”刘彻神色淡淡的解释道。语调沉静,完全没有暴露出内心的吐槽——
见鬼,朕的长相有那么骇人吗?
“父皇,你知道母后她……”刘据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彻的异样。“算了,没事!”
虽然刘据欲言又止,但是见惯了人心浮动的刘彻依敏锐的察觉出刘据的矛盾,当下开口说道:“在这个华丽的后宫庭院,什么都不缺。除了为人本该有的友善和纯良。”
所以据儿,你知道你有多珍贵吗!刘彻看着刘据面色沉和的容颜,缓缓将人搂入怀中。一双大手安抚性的拍打着。
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突然发觉原本立志想要保护的母后,已经强大到不需要我的保护……或许母后她一直很强大,只不过之前的我过于鲁钝,从来没有发现而已。
也许……没有我的存在,母后会活的更好也说不定。
想起上一世卫子夫的惨死,刘据突然浮起这样的想法。
“据儿?”刘彻看着神色异样的刘据,突然之间就觉得心慌意乱,仿佛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握,不受控制一般。当下有些心慌的叫道。
“父皇,我是不是很不孝?”刘据双眼迷离的问道。
“据儿怎么会这么想?”刘彻沉声问道。他必须弄清楚此时此刻据儿的想法。不然,他决不安心。
“父皇,我是不是很笨。”刘据根本没有回答刘彻的问话,今日的发现已经彻底打乱了刘据的方寸,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我的据儿最聪明了。”虽然他经常都有这种想法,不过……刘彻想了想,还是决定违心说道。先稳住刘据的情绪要紧。
“父皇,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刘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丢出来。
“没有!”这回刘彻异常坚定的回答道。他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
“胡说,你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不类己。你说我过于仁厚,没有国之储君的气概……这些都是你说的。”刘据被刘彻囚禁怀里,闷声说道。情绪激动处,不时用手指点着刘彻宽厚的胸膛。
“……”我只是曾经这么想过而已,绝对没有说出来。刘彻有些心虚的想到。当下底气不足的反驳道:“胡说,父皇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呢!”
“怎么不会!你还——”说道这里,刘据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危机意识,警觉的停住了口。
“我还什么?”刘彻小心翼翼地套着话。感觉这段时间刘据奇怪举动的原因呼之欲出。“是谁和你说的这些话,告诉父皇好不好!”
“没有人……”刘据突然感觉到脑中一片混乱。
“据儿,看着父皇的眼睛,告诉父皇,究竟是谁和你说过这些话?为什么突然就会惧怕父皇?在此之前你都和谁接触过……”刘彻抬起刘据异常精致的脸,目光直视着他,眼中漩涡翻转,散发出一种妖异的光芒。
“我——”刘据神情恍惚的开口。
“臣妾见过陛下。”卫子夫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大殿,娇声说道。
迷魂术骤然被打断,刘据霎时间失去意识,昏倒在刘彻怀中。
“卫——子——夫——”耐心忍耐一年才让刘据放下心中警惕之心,又恰好遇见刘据心神失守的好机会。本来以为这次可以水到渠成的问出刘据背后使坏的那个人,却被卫子夫一句话破坏。功败垂成,恼羞之怒让刘彻满腔怒火顷刻间烧向那个躬身跪拜的宫装美妇。
“陛下,臣妾知罪!”卫子夫额头抵在纹幅华美的地砖之上,连声告罪。
“你——”刘彻刚要出声斥责,突然看了看怀中昏睡的刘据,想到了什么似的强自压下心中怒火。
“哼!摆驾回宫——”
……
待到殿内随驾的宫俾全部撤出,卫子夫这才在紫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建章宫的方向。想要那个人的嘱托,不禁心烦意乱——
挡得了一次,防得住百回吗?
第三十八章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是特别的。人海茫茫,必然相遇。你会为他牵肠挂肚,你会被他牵动心思,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他的身上,心里总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和他分享。他开心时你会陪他开心,他伤心时你会逗开开心。这种感情,叫做喜欢。再深沉一些的说,叫做爱。可是这种感情,永远不属于帝王。
或者说,帝王——不需要这种感情。
是夜,月凉如水。未央宫华丽的宫殿内,红烛燃烧,滴滴蜡泪。
卫子夫跪在生冷坚硬的地砖之上,已经半个时辰。
“你还不准备开口吗?”半晌,刘彻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说道。
“陛下,臣妾不知道该说什么!”卫子夫俯首低头,柔声说道。
“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佩服你的愚蠢。”刘彻起身,缓步走到卫子夫的身前,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陛下,子夫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子夫从来没有欺骗隐瞒过陛下。”卫子夫平静的说道。
“你当然不敢欺骗朕,你还没那个胆子。只是要说没有隐瞒的话……”刘彻轻笑出声。“卫子夫,你我夫妻多年。就像是你了解朕的脾气,你卫子夫是个什么样儿的,朕也清楚不过!”
“……”卫子夫动作标准的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从太子中毒一事,朕就觉得奇怪。你卫子夫那么紧张据儿的身体,又经历了这么多后宫阴私。王夫人的补汤居然轻易就送到了据儿的面前?还有那个已经失心疯的马萍儿,毫无缘由的冒死行刺太子,居然只是个皮肉伤。王夫人不承认刺杀一事与她有关,李姬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究竟是谁让马萍儿行刺的呢?”刘彻将唇轻轻凑到卫子夫的耳边,耳鬓厮磨,声音轻柔。
“陛下明鉴,臣妾不知。”卫子夫声音沉稳的说道。“王良人不承认马萍儿行刺太子一事,可这件事未必与她无干。陛下若是怀疑子夫的话,可以彻查。子夫忠心耿耿,对陛下的心,苍天可鉴。”
“朕当然没有证据。可就是因为朕怎么查也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卫子夫,你的能力朕还是清楚的。”刘彻声音低柔的说道。顺手将卫子夫有些僵硬的身躯搂在怀中。
“陛下,臣妾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过是一个寻常歌女出身,有什么能力呢?”卫子夫声音娇怯的说道。顺势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着刘彻。
“寻常歌女?”刘彻嗤笑不已。“子夫,要朕提醒你陈阿娇是怎么去的长门吗?比如巫——蛊——之——术!”
“臣妾惶恐。巫蛊之术可是霍乱后盖的大罪。陛下明鉴。”卫子夫神色不变,眸光泪点,委屈的说道。
“……”刘彻凝神盯着卫子夫的脸,沉默不语。半晌,开口说道:“卫子夫,你不觉得你的神情太过平静了吗?”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子夫眼波流转,异常疑惑的问道。
“朕寻常歌女出身的皇后,居然听见巫蛊之术都半点诧异没有……这难道不是破绽吗?”刘彻抬手捏住卫子夫形状姣好的下巴,淡淡的说道。
“陛下,臣妾相信陛下明察秋毫,知道陛下一定不会冤枉臣妾的。”卫子夫眼眸轻垂,盯着刘彻的手指说道。
“哼!”刘彻闻言冷笑。“子夫不必激将,朕确实是没有证据。不过朕并不需要证据。子夫长于后宫争斗,应该知道。在这个后宫当中,若是想要弄死一个人,完全不需要证据。”
话到最后,语气阴沉恐怖。
卫子夫的眼睑不安的抖动着。双手死死握住衣袖,不言不语。
“告诉朕,那个人是谁?是谁在据儿的身上施了惑心术?”刘彻轻声问道。
“没有——”
“卫子夫,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没等卫子夫说完,刘彻突然开口威胁。“不要等朕有限的耐心全部耗费。那时候,你会后悔的!”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卫子夫缓缓开口。说的却不是刘彻想要的话。“陛下,您还记得臣妾刚刚进宫的时候吗?”
“……你要说什么?”刘彻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这人毕竟是据儿的母亲,又和他生活十余年。这点寒暄他还是可以忍耐的。
“陛下当时刚刚登基。外有梁王虎视眈眈,内有窦太后陈皇后紧紧相逼。臣妾当时说过,臣妾会帮助陛下渡过难关。所以才有了据儿,所以臣妾的弟弟卫青和侄儿去病血战沙场。陛下,臣妾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卫子夫凝视着刘彻,眸如寒星,泪光点点。
“……朕知道!”刘彻缓缓说道。“朕也说过,朕会给你皇后一族应有的荣耀。如今你贵为皇后,据儿身为太子。你的弟弟卫青是掌控大汉百万兵马的大司马,你的侄儿霍去病是勇冠三军的冠军侯。卫氏一族,荣耀极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陛下应该知道,子夫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子夫一辈子,只想相夫教子……”卫子夫突然悲泣出声,欲言又止。“陛下,据儿是我唯一的儿子……”
“朕知道,据儿也是朕的儿子。”刘彻神色淡淡的说道。“朕不会害了他的。”
“陛下,真的没有人——”
“卫子夫,你觉得朕是这么好哄骗的吗?”刘彻有些烦躁的说道。一把扔下卫子夫,转身回到案几前面正坐。
“陛下——”
“究竟是谁?居然说动了你,让你不惜冒着被朕责罚的风险也要打断朕的施法!”刘彻目光冷冷的看着卫子夫。
“陛下,真的没有。如果陛下不相信的话,可以再试一次据儿,臣妾真的没有说慌!”卫子夫连声说道。
“迷魂术如果同一天连续在同一个人身上施用,会让这个人变成白痴!卫子夫,你确定要朕再试一次?”刘彻狠狠说道。
“……如果陛下不信的话——尽可一试!”卫子夫以头触地,悍然说道。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卫子夫,朕没看错你,你果然够狠!“说完,刘彻起身离去。
“来人,摆驾建章宫——”
……
……
……
半晌,卫子夫看着刘彻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突然失声痛哭。
“娘娘……”从殿外进来的紫云看着跪坐地上的卫子夫,连忙将人扶起来到一旁的案几前坐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紫云小心翼翼地将丝帕递给卫子夫,小声说道。
“本宫没事!你去给本宫沏一杯茶过来。”卫子夫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