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锦瑟

外，他再也没哭过，全都是师父的功劳，都是师父陪着他说话、解闷，给他失去的疼爱与照顾，那么

好的人，怎可能会是凶手？如今盘旋在他脑海中的亲人五官已经淡去许多，反倒是和师父相处的点滴

不断涌现。

「睿石，是师父对不起你。」

睿石望着师父，从没见过师父这般落寞的表情，顿时他的心好痛苦，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倘若

事实如此，他情愿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不要再说了！你走啊！不要管我，你这个杀人凶手，我才不要你救，我宁愿死也不让你救！我不要

再看见你了！你快走！」不知自己究竟是伤心还是愤怒，睿石泪流满面地吼着。五年呵护关爱的情谊

以及杀亲之仇让睿石心底如天人交战痛苦不已，他真的不晓得该如何解决。

师父与仇人……太极端了，这情，难解，但他始终无法做到无情。

「要是你敢走，我当场杀了他。」公孙昭连忙打昏睿石，省得他碍事。

「我不会走。」

「很好，真是感人的师徒之情，只要你替我杀了楚浪，我可以放你徒儿离开。」

意思就是等利用完毕之后，自己也得陪葬。段玉楼是不怕死，但得连累其他人，他露出为难，而且他

根本不相信公孙昭会兑现诺言。

「段玉楼，你除了相信我别无他法。怎么，不舍得啊？那牺牲你徒儿就舍得啰？」

公孙昭让睿石躺在地上，以剑锋顶着他的胸部，随时可以刺入，同时他身边还有人护着，段玉楼也难

以抢救。

「不要伤他……我会杀楚浪。」万不得已，他妥协了。

「很好，这次我要亲眼看着你杀了楚浪，若你输了——赵睿石也得死。」

再无退路。

刹时，一股强烈的杀气袭来，众人纷纷注意四周的动态，小心谨慎。

公孙昭也察觉这股寒意，登时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只有段玉楼动也不动。

脚步声步步进逼，大伙儿立即戒备，不敢大意，看见来者何人，公孙昭呵呵笑着。

「楚浪，来得正好！据说你一直在找寻绝世高手挑战，今天，我帮你找到一名红楼杀手，他可是非杀

了你不可呢！」

段玉楼缓缓拔出腰间的炼邪，转身面对楚浪。

「你要杀我？」

「他的宝贝徒儿在我手上，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呢？」

「你当真要杀我？」楚浪根本不理睬公孙昭，径自问着站在面前的段玉楼。

段玉楼抬起眼眸，忍住眼底的抱歉之情，登时迸射出他压抑许久的杀气代替他的回答，如今唯一能击

败楚浪的只有邪杀的功夫，他不得不使出。

几乎是与楚浪不相上下的气势，公孙昭的额际竟流下紧张的汗水。

「很好——我终于可以跟你打了，段玉楼，可千万别留情！」一句很好，毁了他们这段相知之情。

再无退路，再无退路——

剑，扬起，锋利剑气顺势而发，铿锵的交锋声音回荡耳畔，俐落的两道身影如遨翔天际的鹰，迅疾地

在众人面前交错，幻化的残影看不真切。

一道似风、一道似水，风起涟漪。

两人剑法、身形旗鼓相当，力道依旧是楚浪占上风，速度仍是段玉楼略胜三分，剑起剑落，毫不相让

，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目光只能紧盯着对方的下一步，身体跟着做出反应，若不，则是即为剑下魂

。

喘息、汗水淋漓，体内的温度因为高手而益发沸腾，心跳因为激烈的交手而剧烈震荡，胸口起伏明显

可见。双剑擦出的力道不仅震退对方，也让各自的手受到极大的冲击，他们直视彼此。

一场生死相斗，谁都不许分心。

第一回攻势结束，两人之间相隔三个箭步，剑锋垂地，落下红色血迹，他们身上添上许多伤口。四周

仿佛再无动静，慢慢地，心跳不再剧烈、呼吸不再急促，他们凝视对方，试图找出破绽一举得胜。

续起的第二战，楚浪气势如虹，万夫莫敌的剑锋直扫段玉楼胸口处，似是想一剑取命，但段玉楼即时

闪身躲避，剑锋只划破他的衣襟，他随即连退三步。

「还有五步。」楚浪忽然开口。

两人目光紧紧交缠，这一刻，他们除了对方再无其他人的存在，楚浪不在乎段玉楼是否真的想杀害自

己，段玉楼亦忘了睿石的事情。

两人忘情地和对方较量，脑海里只有输赢，耳边也只剩下兵器的声音。

在绵密的剑阵外，众人看得怔在原地。

如此漂亮的身手以及过招真是难得一见，甚至是公孙昭也看得瞠目结舌，不禁暗吃一惊。真的没料到

段玉楼的功夫竟是这般深厚，今日若无赵睿石在手，自己恐怕难逃一死，他不禁开始庆幸，好在没让

这两人联手，否则还有他的存在吗？

慢慢地，他看出一丝端倪，原本的确有心相杀的两人却不知何时开始只是纯粹在较量而已，让他相当

恼怒。一时看不出谁能胜出，公孙昭不禁也紧张起来。

万一最后是楚浪赢了，他肯定难以活命，若是段玉楼也不再顾及赵睿石的性命，他更是没有活路，为

了不让他一手挑起的战斗产生变数，他随即赏了睿石几个巴掌，等到他疼得清醒，又把剑架上他脖子

。

「段玉楼，如果你再不快杀了楚浪，我保证一定杀了你徒儿！」他俩的对战让他看得心惊胆跳，希望

事情趁早结束。

「睿石！」听见公孙昭的声音，段玉楼毫不迟疑转过头，殊不知身后的楚浪一剑划过他的左手臂。「

呃啊……」他吃疼却依旧心系徒儿。

睿石这回咬着牙不敢喊出来，就怕又让师父分心，公孙昭见他不出声音，又连赏几个巴掌，即使脸被

打肿，睿石还是不吭声，段玉楼看得心痛极了。

「公孙昭，你住手！」段玉楼完全遗忘身后的楚浪。

「我说过我讨厌打得不痛快！」心知段玉楼系着睿石的安危，此举惹恼楚浪，收回差点要斩下他脑袋

的剑，直视着公孙昭。「对待一个小孩儿，你的手段可真残忍。」

「彼此彼此。」看见段玉楼忧心忡忡的表情，公孙昭为逼他动手，一剑刺入睿石的掌心里。

「呃啊！」睿石再也忍耐不住，疼得大叫，躺在地上翻滚哭喊，看得段玉楼握紧拳头，再次杀意窜升

。

楚浪将一切尽收眼底，站在段玉楼身后低声道。「我让你救他。」

「你明白自己说什么吗？」段玉楼蓦地回首，迎上楚浪那双萌生温柔的眸子，一时间，整颗心仿佛被

人掐住，握得紧紧的，他视线一瞬不瞬地跟着楚浪。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必须杀了公孙昭之后来找我。」他没那么伟大牺牲自己换取别人的命

，更不会大方到让他喜欢的一切拱手相让，他要的就会紧紧留在自己身边，纵然是死——也不放手！

而这一生，他只想留住段玉楼。

以眼前的情况，即使他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近得了公孙昭的身救出睿石，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他的死来换

得对方的松懈。公孙昭只要有一瞬的分心，他肯定段玉楼便能取走他的命，想要他死的人就别想活下

去。

段玉楼的心因为听见楚浪这句话而再次剧烈震荡，那非是「红日」引起，而是一股他似乎明白的情愫

促使。即使明知两人最后都是死的结局，段玉楼依然得照着做，但楚浪可以不必的，对战到此，自己

根本再无余力，如今只是苟延残喘，楚浪甚至能够轻易杀了在场每一个人，他实在可以不用为了他的

私事而牺牲。根本不必的……他居然还是做了。无须再询问任何理由，由那双透彻的眸子里，已经有

了答案。

「我答应你。」纵然此去要落入地狱最深渊，他也会再次杀人。

为了他最在意的两人。

攻势再起，段玉楼回身反击，剑速虽慢，剑招却更为凌厉狠毒，忽地，他速度突然加快，挡住楚浪的

剑，反身一剑没入他的体内——

当炼邪贯穿楚浪的身体，那一瞬，楚浪看见段玉楼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楚，就为了他这一瞬间的情绪，

他认为值得了。

「抱歉……」他眼眶湿润，心如刀割，紧握着剑柄。

「……不必。」死——已是次之，因为他终于让段玉楼为了自己而感伤，让他因自己而心痛，这样便

够了，至少此生还有一个人能如此在意自己，足够了。

一切全是心甘情愿，手中的剑缓缓掉落地面，楚浪最后一次伸手抚摸他的脸，眼底没有一丝后悔，他

对段玉楼究竟是友情？是爱情？他已不能分辨，但不可讳言段玉楼在他心底已是再无法抹灭的存在。

然后，他笑了，双腿跪下，手垂在地上，他低了头合起眼睛，然后一动也不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纵使说上千次也不及楚浪对自己的情，今生今世偿还

不了。意外相遇却让他们相知相惜，此生再无憾。

炼邪就这样插在楚浪体内，萤光缓缓包围着楚浪，段玉楼温柔注视着他，深深换了口气，将他的伤痛

全部咽下，闭了闭眼，试图掩饰他的脆弱，然后轻轻拾起地上的剑，迅疾旋身，衣袖随他的动作而扬

起幅度，一回首，他冷冽地走到公孙昭面前。

「放开我睿石，要不然，我连你也杀！」锋利的眼眸残留腾腾杀意，似乎正在警告若公孙昭胆敢乱来

，他也将不顾一切豁出去。

段玉楼伤痕累累，此刻对自己已没有危害，即使自己现在不杀他，凭段玉楼是红楼杀手的身分早晚也

会引起正道人士的围杀，他犯不着在此时跟他直接对上。

反正楚浪已经死了，要对付段玉楼可以留在日后，也不怕他说出实话，以他崇高的地位，绝不会有人

相信段玉楼的胡言。

「很好，既然你杀了楚浪，你可以带你徒儿离开了。」

公孙昭放开睿石，推了他一把，段玉楼连忙上前扶起他。

「睿石，你没事吧？」

睿石低着头注视掌心，不发一语。

「对不起，是师父连累你了，等你康复后，不管你要怎么责骂师父都没关系。」

「为什么要杀害我亲人？」

「……我只是个杀手，不得不做。」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命因而不得不杀人，那时候师父无力改变现况，只求能活下去——蓦地，睿石想

起师父曾对他说过的话，他不愿想起来，想就此一直恨下去就算了，偏偏，回荡在心头上的满是师父

曾给他的温柔保护，他实在恨不了。

爷爷、爹、娘……是睿石对不起你们，既无法为你们报仇，也恨不了杀害你们的仇人，对不起……请

你们别怪师父。睿石相信师父也必定有其苦衷，请你们原谅师父吧！

抬起眼，望着露出微笑讨好自己的师父，睿石终于伸出手，低着头默无一言。

他不晓得别人到了这地步是否还要报仇，但他已经做不到。

师父为了自己打破誓言杀人，还弄得满身遍体鳞伤，依旧只想到关心自己的安危，尽管他曾经失去一

切，如今师父也尽力补偿他，他还能要求什么吗？

看见徒儿朝自己伸手，段玉楼终于放心想要抱抱他时，登时，他突然察觉身后有异状，连忙回身，却

因为体力透支慢了一步，公孙昭的剑直接插入他的左肩。

「师父——」睿石惊诧地大喊。

公孙昭牵动嘴角，笑道：「段玉楼，你果然厉害，连我都不可能跟楚浪对峙到这地步，而你竟然还能

击败他，你说我有可能让你活命吗？」

「公孙昭，你真是执迷不悟。」

「当权势名利在手，谁又能清醒？」公孙昭的眼底只剩下贪婪。

下一刻，段玉楼起身反击，答应的事情他会做到；公孙昭连忙退后几步，殊不知，正好成了炼邪的剑

鞘，楚浪自身体拔出的剑就这么插入他的胸口。

「你……」公孙昭不敢相信，自己明明亲眼确认楚浪已经没有气息，怎会？！

「精湛剑术的绝妙是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懂的。而在我所杀的人之中，你是最不值得我动手的那一

个。」口气淡淡的，却尽是鄙夷。

眨眼工夫，局势骤变。楚浪当场结束公孙昭的性命，他的手下在看见他们两人惊心动魄对战这幕之后

，根本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说笑，立刻匆匆逃走。

段玉楼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撑起他的身体，当他听见楚浪说话，心头的紧张才终于消失，终于可以

正常呼吸，他牢牢地抱着楚浪，生怕弄疼他似的。

「你这一剑刺得真好，痛得我差点晕过去。」他笑。

「是师父教我的，他说这一剑刺入能够不伤及内脏，还能制造出假死的状态，还好吧？」头一次，他

很怕准头会偏了，从来没有一次杀一个人竟会让他手心颤抖不已。

「放心，暂时死不了。」察觉段玉楼身体的轻颤，他在他耳畔低喃，温柔自内心不断涌出，他拍他的

背安抚着。

「我不想失去你。」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楚浪对自己的情，只能献上真心。

单手搂着段玉楼，这次不会再放开了，绝不！

「师父……」太好了，楚大哥也没事，睿石好高兴。

是与非如今在他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以为是正义的人却是狡诈之徒，以为人人厌恶的坏人又对自己有

恩情，究竟对与错的分别在哪？他实在不明白，却晓得师父和楚大哥给他的一切，他今生难以偿还。

「你们快走吧！」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打断睿石想说的话，他立刻看往公孙昭的尸体方向，相信这时候

不管怎么解释，他们两人都以脱身，唯今之计就是让他先逃走。

「睿石，你不跟着师父吗？」

他很想啊，但自己受伤了，跟着他们只是拖累而已。「跟着你们一辈子躲藏或者永无止尽地逃吗？我

不想要见不了光，你们快走！别管我！快走！」

明白睿石的心意，段玉楼满是感动。「睿石，师父日后不能陪在身边照顾你，要好好保重，晓得吗？

」

睿石强忍心底的激动，不敢流下泪水，最后再看师父一眼。「你们快走啊！不要再耽搁了，楚大哥，

麻烦你照顾我师父。」

「睿石，对不起。」

「别再说了。」直到两人骑乘的马匹消失在眼前，眼前满是尘埃与泪水交融，睿石放声大喊：「师父

——徒儿永远都不怪您！您要记得回来看看徒儿啊！」

没想到五年前的中秋，他失去亲人，今年的中秋，他再次失去师父，那日欢乐的气氛孰不知是他们最

后一次相聚。

中秋那日，三人在屋前赏月的回忆，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一生都不忘曾经有个如此照顾自己的师父，永远永远都不忘。

邪盟与正道欲消灭定风楼，殊不知，邪盟最后竟被自己的支派歼灭，邪盟之主成了阶下囚，正道也发

现定风楼的实力不容小觑后，不敢再侵犯。

青剑山庄之主死于非命，因此正道之首换人，不过他与邪盟、定风楼的方胜保的密谋竟被掩饰了；邪

盟在群龙无首之下迅速瓦解，唯独定风楼换了一名楼主之后，声势更浩大，称霸一方；过后数年，江

湖上出现难得的和平。江湖的起落皆在瞬间，无人可以预知也无人能掌控，一切全看人心。

只要名与利得争夺永不止息，江湖便会一直存在，也许日后再提起这些仅是过往云烟，但当下却是风

起云涌。

江湖路，一踏入，难以回头；无情、多情，也仅是一瞬。

卷末

分别之后，我没再见过师父或是楚大哥。

谢绝那些正道人士的照顾，觉得自己已经够大了，于是回到浮云山继续生活，过的日子就如同师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