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长川 下——三颗心

“我没有，我没有……”闵进之狂喊几声，又抱住头，满脸痛苦之色。

戈剑锋恍然道：“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病了，要靠沈灵芝的药才能活着，我还奇怪你怎么有胆加害我的儿子，这下我倒是找到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这样？”，他大喊一声，“是不是这样，你他娘的回答我。”

闵进之没有回答，抱头呻吟起来。

“让我来告诉你们，浩儿为什么会灭他闵家。”戈剑锋楼过戈浩，面对众人：“浩儿出京，去到岭南，他是去拜望闵进之的，沈灵芝那个妖道打了浩儿的注意，用他闵进之的病作要挟，在闵家害了浩儿，他是我戈剑锋一手养大的，当然不会忍气吞声，但有一件事，你们没有人想得到，那就是，浩儿他有病，他看见红色的东西会犯病，会发狂，他犯病的时候，功力会增加十倍，甚至更多，他是因为受到侮辱，气怒攻心，引发了疯病，所以才会杀人，我关了他将近十年，他在家的时候，病都已经好了，不然我也不会放他出来，要不是闵进之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浩儿，浩儿绝不会连老弱妇孺都分辨不出，你们抓到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裹着那件红色的破帘子，这些你们都没想过么，我戈剑锋还不至于穷到不能给他一件衣服穿。”他再次转向闵进之，问道：“闵大侠，老子说的对吗？”

“是，爹爹”，戈浩羞愤交加，“您说的对，就是这样，他们还想杀我，如果不是浩儿犯了病，早就死了，这群王八蛋。”

此言一出，幻清崖上立刻鸦雀无声，过了一阵，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就算他有病，杀了人也要偿命。”

“就是，就是”众人又是一片讨伐之声。

“你说的没错”，戈剑锋道：“老子从来没说过杀人不该偿命，不管因为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杀了就是杀了，你们死了这么多人，我和浩儿也只有两条命，都赔给你们，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不”，戈浩一步拦在戈剑锋身前，“要报仇你们就来吧，这些都是我戈浩做的，与我爹爹无关。”

“浩儿”，戈剑锋扳过戈浩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和你分开。”

“爹爹，不……不……”戈浩摇着头，刹那间泪流满面。

“戈剑锋”，一青衫剑客说道：“你是王爷，我们不敢相迫，这件事也确实不是你主使，但戈浩既然杀人，必须以命抵命。你要陪他，可与我们无关。”

戈剑锋冷笑道：“本王死在这里，你们都在眼前，你说无关就无关么？”

“你……”，众人私下窃语，面色都很难看。

戈剑锋把崖边的随从叫了过来，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王爷不可”，随从们听罢大惊。

戈剑锋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本王也无法两全，听天由命吧，你们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可是，王爷……”

“下去吧。”

“是”，随从们听命走远，一个个满面忧虑。

“浩儿，来”，戈剑锋拉着戈浩的手，又再跃回崖顶。

太阳破云而出，雾气也渐渐散尽，只有片片的云彩飘在足间，“爹爹，你要做什么？”戈浩流泪问他。

“浩儿”，戈剑锋抱着他，柔声说道：“如果我们大难不死，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能，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要再叫我爹爹，让我们从头活过，只要我们摆脱父子的身份，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对你，不再欺负你，不再打你，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好，我答应，可我不要你陪我死，不要……”

“浩儿”戈剑锋笑问，“你相信我么？”

“相信，这个世上，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那好，无论我做什么，不要松开我的手。”

“好。”戈浩使劲点头。

戈剑锋将手掌又握紧一些，向下俯视道：“我虽已脱离戈家，但戈家毕竟是我生身之处，本王今日以命相赔，请各位前辈朋友高抬贵手，不要迁怒与他戈家，戈剑锋九泉之下，也会感激各位宽宏大量。”

说罢，他回过身来，指着脚下的云朵，对戈浩道：“浩儿，这些云彩漂亮么？”

“漂亮。”

“云彩下面呢？”

“不知道。”

“那我带你去看看”，戈剑锋一言刚出，忽然两臂一展，双足轻点崖顶，飞身跃出。

“爹爹”，戈浩大声喊着，紧握他的手，同他一起，坠入万丈悬崖……

第三十一章：桃源遇故人（1）

耳边山风呼啸，两人双手紧握，直坠向下，戈剑锋用尽全力，大声喊道：“浩儿，下边是水，不是地，下水之前要闭眼，脚落地再睁眼，跟着水流走，全力往上游，去有光的地方……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戈浩也大声回应。

不知坠了多久，耳边响起轰隆的水声，随着脚下一阵冰凉，两人一起落入水底，巨大的冲击力震开了两个人的手，水底一片黑暗，两人禀住呼吸，顺着水流，奋力游向有光亮的地方，刚一露头，便又向下坠去……一次又一次，两人象浮萍一般，被湍急的水流冲着，还要躲开水中的礁石，渐渐的，两人看不到彼此，也都已游得筋疲力尽，眼前的光亮慢慢黑了下来……

“浩儿，浩儿”，几天几夜，戈剑锋终于有了些意识，他大声喊着戈浩的名字，被人摇醒。他睁开眼，看到周遭很多人围着他，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他‘噌’的坐起来，看了看这些人，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容，直觉告诉他，他还活着，而且很可能是被眼前的这些人救了，并且，这些人应该都是心存善意的，想到这里，他心下十分庆幸，下意识的，他伸手摸一摸旁边，又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向床边的人急问道：“他呢，你们有看到他吗？”

“谁啊？”一个老者言道：“是不是和你一起被水冲来的那个孩子？”

“是。”

“他在戈壁呢，他伤得比你重，还没醒呢？”

“浩儿”，戈剑锋慌忙下床，头一晕，险些没有摔倒，身边的一名青年扶住了他，说了声，“柳爷爷为他看过伤了，他就是因为原来有外伤，所以伤的比较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一定会醒的，你别急……

对了，你们两个从哪儿来的？”“嗯……上头，很高的地方……我也忘了。”，戈剑锋囫囵答了一句，又急切地问道：“他在哪儿，带我去看他。”

“好。”那青年想要扶他，被戈剑锋轻轻推开，“我没事，你前边带路就行。”

“好吧。”青年带着他向外走，友好地说了句，“我叫阿虎，大哥你喊我虎子就行。”

“谢谢你，虎子。”戈剑锋道了谢，跟着阿虎来到了隔壁的竹屋，亲眼看到戈浩躺在床上，胸口起伏着呼吸，戈剑锋总算松了口气，戈浩的床边，坐着一位老者，白发白须，看上去年纪很大了，但脸色却很红润。

“这是柳爷爷”，虎子介绍说，“他是我们水边村的大夫，也是我们这儿的活神仙，他都一百多岁了。”

戈剑锋抱拳一礼，“这位老丈，多谢你救了我和浩儿。”

“我什么都没做”，柳老丈笑道：“是几个孩子在水边洗澡，发现了你们漂来，就把你们带来了，要说还是你们福大，命不该绝阿。”

“是，我要谢谢老天。”戈剑锋坐在床边，看着戈浩，“他怎么还不醒？”

“估计是游得太累了，他有伤，身上浸了水，前两天还发烧呢，吃了我的药，才刚好。”，柳老丈又问，“你们从哪儿来？怎么漂到这儿。”

“我问过了”，阿虎道：“他们……”

“出去玩儿的时候，爬山掉下来了，顺着水就冲到这儿。”戈剑锋又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是从那个很高的瀑布那边吧？”

“是，应该是吧？”戈剑锋不想让他再问，便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老爹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还是你们两个年轻，身体好，从那么高的瀑布上掉下来，居然没事，真是奇了。”

“是啊”，阿虎道：“这个瀑布叫‘天连瀑’，我们想上也上不去，要是哪天瀑布的水干了，我们说不定也能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柳老丈听着，捋着白髯，微笑不语。

戈剑锋一怔，但也无心去想他说的话，只是握着戈浩的手，一直看着他。

“他是你什么人？”阿虎问。

“他……”戈剑锋犹豫着，他应该说浩儿是他什么人，师徒？那比父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朋友？兄弟？或者，一起游玩的路人？哪一种更好？这是谎话，可是只需要说一次的谎话，如果说了实话，以后恐怕要说无数的谎话了，他想着，慢慢开口，“他……是……我的……”

“爹爹……爹爹……”戈浩突然闭着眼大喊，摇动着双臂想要拥抱什么，“不……我不要你和浩儿一起死。”

“原来你们是父子阿”，阿虎笑道：“还真不太像呢，你这么年轻。”

“啊……是……是不太像。”，戈剑锋挤了挤笑，赶忙把戈浩抱起来，摇着他，“浩儿，醒醒，醒醒，爹没事了，你快醒醒。”他必须让戈浩快点醒来，这个小子从小爱说梦话，他既然当着别人的面，叫了自己爹爹，自己也只能当他‘爹爹’了，戈剑锋好生无奈，但也不想一到这里，就吓到所有人，只能希望他快快恢复神志，千万别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来。

戈浩甫一睁眼，看到戈剑锋，喊了声，“爹”，抱住了他的腰，还没等他使劲去搂，戈剑锋一把推开他，低声道：“行了，你多大了，醒了就起来。”

“哦”，戈浩应了一声，这才看到周围渐渐围满了人，“是你们救了我们么？”

“是我，是我，是我……”，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小姑娘争着邀功，一个个笑得天真烂漫，戈浩被他们脸上的笑容感染，也微微笑了起来，一个小姑娘闪着长睫，歪着脑袋看他，“大哥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是么？”戈浩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柳老丈笑着说，“两位不要见笑，我们一直住在这里，没出去过，所以也就想什么说什么，这里的孩子，大人都心直口快的很。”

“挺好，挺好”，戈剑锋笑了笑，戈浩双脚落地，想要站起来，忽然觉得脚上一阵剧痛，“唉呦”叫了一声。

戈剑锋没去扶他，只问了声，“又怎么了？”

“脚疼。”

柳老丈道：“不应该阿，我查过，你没有伤了骨头。”

“可能是扭伤了吧……真疼。”见戈剑锋不理他，戈浩更是龇牙咧嘴的。

“没事，没事”，一位大婶道：“等会儿薛先生回来了，让他给你揉一揉，你马上就好。”

“薛先生是谁啊？”戈浩问。

“是我的徒弟”，柳老丈道：“他比我们这儿的人识字多，有耐性，手法也好，别看是我教的，可论起这个，他可比我强多了，你等一等，他这就回来了。”

“哦……好……”，戈浩应了应，自从见了沈灵芝，他对大夫就没什么好感，这老者也就算了，真来个什么薛先生，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厌恶。戈浩转了转脚腕，疼得出了汗，心说，“看来单靠自己还真好不了，那就等等那个薛先生吧。”

过了一会儿，门外不知是谁喊了声，“薛先生回来了。”

戈剑锋回过头去，就见一个青衫男子背着竹篓从远处走来，瘦瘦高高的，身形恰到好处，那人越发走的近了，俊秀的容颜渐渐清晰，他的年纪与自己相仿，眉宇间含着一股远离世俗的飘然之气，他的眉目，他的温雅，他的平和都是那般的熟悉……“薛青”戈剑锋失了神，心中念出了一个名字，眼睛更是注视在那青衫男子身上，不能有片刻的离开。

戈浩被几个少男少女围着问长问短，嬉笑聊天，跟本没有注意到戈剑锋的异常，那男子没有看到戈剑锋，缓步走进房内，把药篓放在地上，洗了洗手，看着戈浩，问了句，“是不是你的脚伤了？”

“是啊，你……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戈浩换了个更加礼貌的称呼。

“这么多人围着你，你又没下地，一看我回来，他们都这么高兴，所以我猜，就是这样了。”那男子的笑容非常亲切，戈浩也不禁放松了戒备。

那男子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托起戈浩的脚，或轻或重的揉了几下，戈浩忍着疼痛，没有叫出声，等到那男子放开手，戈浩也觉得脚腕轻松了许多，笑着说道：“谢谢您，薛先生，我好多了。”，他转头去看戈剑锋，“爹爹，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也让薛先生给捏一捏，很不错呢？”

那男子也偏过头，看到了一旁潇洒的男人，戈剑锋温热的目光让他心头一震，熟悉的样貌触痛了他的心，“二公子”，那男子木然的叫出了三个字。

“薛青”，戈剑锋一步跨上前去，低喊一声，“薛青，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他说着，心情激动之极，双唇轻轻抖着。

“二公子，是你么？”，薛青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多少年的刻骨思念，一朝见到梦中之人，竟是恍若隔世。

“爹爹”，戈浩看出两人神情的异常，忍痛走到戈剑锋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爹爹，爹爹……”

“哦”，戈剑锋缓了缓神，对戈浩道，“浩儿，这位薛先生是我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他死了，你……叫他薛叔叔吧。”

“是，薛叔叔”，戈浩低头向他行礼，抬头笑道：“原来您是爹爹的朋友啊，真巧。”

“他是……？”，薛青将眼神望向戈浩。

“他……是我的儿子。”

“这么大了？”薛青心中暗痛，但还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嗯……是……”，戈剑锋含混着应答。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薛青问。

柳老丈笑着接话，“和你当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