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上,就像醉翁亭没有什么好看的一样,与皇帝的见面,也委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头顶着帝国最尊贵的的地位称号,皇帝陛下却仍然只是一个普通到极点的人。不和蔼,也不严厉,隐隐开始露出老态。
他只是简单的问候了格瑞的爷爷,表示了一下对于海鹰号事件的看法,然后发表了一下自己对于提斯兰迪家族的倚重和支持。
毫无实际内容,而事实上,这就是他做了大半辈子的事情。
帝国的权利构成中,皇帝的权利的确是很大的。但是,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皇,登上了皇位。有太多的东西他还没有被告知,而且,也永远失去了学习的机会。
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议会就已经瓜分了他所有的权利。那群成了精的老狐狸从来不会给对手留下太多的机会,尚且年幼的皇帝,连保住自身都心力不足。而且,在皇宫足不出户的生活限制了他所有的可能,他已经习惯与这样的生活了。
他不年轻了,也不再在乎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
格瑞看着他温柔的注视着露莉亚皇后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一只食草的啮齿动物,迷恋上一只长着利齿的吃肉的野兽。
那是两个世界的人。
露莉亚皇后挽起了头发,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端坐在他的身边。她挽着他的手臂,面带微笑,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那个带着王冠的男人,在她面前退去了所有地位的浮华外衣,像个单纯的孩子一般开心着。
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多么荒谬的组合。
这不是莎翁戏剧,不是安徒生童话,更不是才子佳人的风月小说。
露莉亚皇后朝格瑞看过来,褐色的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埋葬了一切思绪的痕迹。
“也带我向科利夫先生问好。”她说道,微微抬高了点手,示意一旁的侍从护送他出去,宣告了这场短暂会面的结束。
在这个皇宫里,她似乎才是一切的真正的主人。
这些事情,格瑞没有跟科利夫夫人和卡萝蒂说,他在花费了所有的脑细胞描述完皇宫的风景之后,面对着两张微笑着的脸,只能渐渐的沉默下来。
他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只觉得苦涩的滋味从舌尖的味蕾一路蔓延到全身。
科利夫夫人和卡萝蒂对视了一眼,没有再问什么,她们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科利夫夫人便体贴的让格瑞回房间休息了。
“迟一些再跟他说吧。”卡萝蒂低声说道:“最起码,也要让他先跟她见上一面再说啊。”
科利夫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房间里的格瑞,已经没有思绪再去思考她们的欲言又止之下隐藏的事情。他摸着自己的肩膀,在那里,衣料的皱褶处,藏着一团小小的布料。
那是刚刚,贝丝在碰触格瑞肩膀的时候,偷偷塞进去的。
她瞒着露莉亚皇后的视线,小心翼翼的传递给格瑞的信息。
那是一张残缺的不规则布料,看上去就像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一样,而且明显经历了过多的摩擦,边缘炸裂的线头都散开了。布料上的字迹不是用墨水书写的,格瑞觉得那更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泛着一种黄绿色。
字迹不怎么清楚,格瑞在光下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终于勉强辨认出来。
不要相信她。
当心海娜公主。
去找埃米尔公主,要快。
不能相信的人,无疑就是露莉亚皇后了。那个永远都是温柔的微笑着的女人,在面具之下隐藏了另外一张脸,和另外一副心肠。
她完全不值得信任。
贝丝出现在皇宫的事情太奇怪了,她给的借口根本就无法解释通顺。贝丝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在养伤,更像是处在被囚禁的状态。
而海娜公主,那个给了尤朵拉致命一刀的女人,帝国的第一长公主,像是一个漂浮不定的幽灵一般。格瑞虽然一直都没有办法喜欢上她,但是却也没有太过注意。
他没有想到,贝丝会特意提醒自己,去当心这个人。
至于凡纳斯的埃米尔公主,也就是安琪儿,格瑞觉得自己大概能在那里得到某些答案或者真相。
关于亚撒,也关于自己。
格瑞低下头,看着那块布料沉默的思索着。他突然发现,在这些字迹的最后,还有一小团晕开的痕迹,似乎是本来已经写上了什么,又被涂抹掉了。
他将布料浸在水里,最上面一层的颜色散开之后,露出了贝丝刻意掩盖掉的那个名字。
字迹很重,几乎要将那块小小的布料弄破,显示出主人的心事重重与犹豫不决。
卡西欧。
格瑞注视这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发生,又同样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结束。
45.抉择
在这个世界,十四岁是一个重要的年龄界限,它表示着虽然这个人还不算有担当的大人,但是却也不再是个无知的孩子了。
而对于贵族而言,这个年龄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订婚。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守,但是却也早就是墨守成规的惯例了。
当卡萝蒂在晚餐的时间正式告知格瑞这件事情的时候,格瑞什么都没说。然而卡萝蒂却像是一定要格瑞说些什么似的,表现的很坚决。
“我不承认默认这种回答,格瑞,这是你的事情,就必须由你自己给我答案。”她看着格瑞的眼睛说道,目光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它和其它适合事情都不同。它没有反悔和弥补的机会,当你做出决定的时候,无论前途如何,你都要把背负着你的选择一直走到最后。
“我不想你将来变得不快活。”卡萝蒂放软了语气,柔声说道。
格瑞抬头看着她,半晌,才问道:“您曾经后悔过嫁给父亲吗?”
卡萝蒂微笑了起来,格瑞最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轻松的笑容。
“我这么多年做过的最完美的选择,就是你的父亲。我很爱他,格瑞,就像我爱你一样。”她摸摸格瑞的头发,笑着说道。
格瑞沉默了一会,然后扬起脸,看着她露出微笑来。
“谢谢您,妈妈。”
提斯兰迪将消息放出去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无数了拜访信笺。科利夫夫人和卡萝蒂坐镇客厅,顶住满是香水味道的空气,端起贵族架子开始慢慢筛选,那样子莫亚只看了一眼,就嚷嚷着牙疼然后闪人了。
倒是乔恩,会时不时的用各种借口跑到客厅这里来看一眼,有的时候甚至顶替了仆人们端茶送水的活。蓝斯抱着手臂看他来来回回,一张脸冷的跟谁欠了他十万八万一样。
“你就这么放心不下?”
看着乔恩第十次丢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子就准备往客厅走,蓝斯终于忍受不了,单手拦住门框,阻止着他离开。
乔恩多少都显得有些尴尬,他推了一下蓝斯,低声说道:“格瑞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当然多少都会关心。”
蓝斯冷冷的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长长的手臂直接揽上乔恩的肩膀,把他推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
“有母亲和卡萝蒂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冷冷的视线斜过来,毫不留情的指出真相:“论起来看女人的眼光,你可比不上那两位。”
“还是说”蓝斯看着他,突然扬起眉毛调笑道:“你是想乘机去看那些贵族小姐们?”
乔恩被他说的又羞又怒,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脸颊上浮现出两抹浅浅的殷红。他和蓝斯年纪相差不大,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处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蓝斯笑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只是订婚而已,又不是决定一生一世的事情。”
一生一世四个字,他看着乔恩,念的无比缓慢。乔恩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和平常一样严肃的脸,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却突然想到,蓝斯本人,似乎是没有订婚的。
乔恩没有开口询问,事实上,在提斯兰迪家族,蓝斯的婚姻问题大家都很有默契的闭口不提。很多人都知道他单身的原因,但很明显,乔恩绝对不在这很多人的范畴之内。
他低下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事物,却忽略了蓝斯眼底的那一抹深意。
人们总是会对他们周围的习以为常的事物不做关注,所以,才总是会在失去的时候怅然若失。
关于这方面的感受,也许阁瑞斯王子正在体会。也许,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体会了。
垂死挣扎,或者放手一搏。
安琪儿展开她那把象牙扇骨的扇子,掩去了嘴角的冷笑,一言不发的看看阁瑞斯王子。那把扇子的扇骨,现在每一根都弹出了丝绒的扇面,尖锐无比的显示着它的锋利。但是,最中间那根最长的扇骨,却太新了,很明显能看出来是后来又补上的。
她摩挲着扇柄,懒洋洋的开口道:“考虑的如何,阁瑞斯王子?”
阁瑞斯王子看着她,蓝色的眼珠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拒绝。”
良久之后,他冷冷的说道。
安琪儿嗤笑一声,悠闲的晃晃手里的扇子,说道:“您的回答还真是让人感到难过,但是,阁瑞斯王子,也许您忘记了一件事情。”
“现在,到底谁才是凡纳斯的下一任主人!”她看着阁瑞斯王子,像是看着某种微不足道的事物一样,充满了蔑视。
对于凡纳斯这个国家而言,继承人的排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个国家的女王,拥有着帝国皇帝所没有的绝对的权利,她不需要考虑任何事物,而完全根据自己的打算来安排国家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下任继承人。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安琪儿对此却是清楚的。阁瑞斯王子,根本就是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被凡纳斯女王否定了所有的可能性。
她一向是冷静理智到近乎残酷的,不仅对别人,对自己也是如此。她和帝国的婚姻是从头到尾都是一笔交易,而阁瑞斯,也不过是她在这笔交易中付出的筹码而已。既然她以此为代价解除了这桩婚姻,重返凡纳斯。那么,从某种角度而言,她甚至从不认为阁瑞斯是他的孩子。
况且,以女王高傲的性子而言,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国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体内流淌着别国的血液。
这些事情,安琪儿第一次见到凡纳斯女王的时候,
46.订婚
格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次和安琪儿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虽然名义上这只不过是露莉亚皇后的私人聚会,但是实质,却完全是为了格瑞和安琪儿,凡纳斯王国的第一继承人。
安琪儿同格瑞订婚,是一部分人乐于见到的局面。战争不是一件可以轻松谈论的事情,而凡纳斯与帝国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僵化到了极点。
一旦安琪儿和格瑞订婚,从某种角度而言,她就放弃了自己凡纳斯公主的继承人身份,对于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也起到了极大的缓解作用。
阁瑞斯王子没有任何立场反对这件事情,他甚至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他的意见,也不足以左右最终的结果,安琪儿从来都不担心这一点。
她实际上,只是想看看他陷入绝境的表情而已。
至于格瑞的意见,已经自己本身,她从来没有考虑过。
女人一旦发起狠来,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是谁到想不到的。她们不但对别人下的去手,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
安琪儿是如此,卡萝蒂又何尝不是如此?
格瑞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卡萝蒂,她正微笑着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但是拿着汤匙的手指,已经用来到开始泛白了。
从一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安琪儿,格瑞毫不怀疑,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尝试用一把汤匙去了结对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如此讨厌安琪儿。明明,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不是么?
“他们真是天生一对,是吧?卡萝蒂?”露莉亚皇后突然开口,她看着卡萝蒂,微笑着询问道。
卡萝蒂的手猛的晃了一下,但是仍旧面不改色,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安琪儿微微低下头,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嫣红,一副羞涩不已的样子。
露莉亚皇后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让他们自个儿去花园里走走吧,卡萝蒂,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你说。”
卡萝蒂几乎要把手里的汤匙给硬生生捏变形。她看着露莉亚皇后,这个女人甜蜜的笑着看着她,好像她们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一样。可是实际上,她却打算着插手自己孩子的人生,塞给她一个女人,
她真想把把整杯的咖啡都泼到那个女人的脸上。
但是出门之前,科利夫夫人的话制止了她的冲动,让她再次冷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你什么都不能做,卡萝蒂。即使我们可以替格瑞拒绝这门婚事,你也不能替格瑞在这件事请上做任何决定。”
那个经历了许多岁月的女人对卡萝蒂如此说道,带着只有少数人才能在最终拥有的淡然。
“你不可能一直护着他,有些事情,那孩子必须学着自己做出决定。”
“提斯兰迪家族的继承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该慢慢学着点了。”
最终,卡萝蒂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她微笑着看着格瑞说道:“要好好和埃米尔公主相处,格瑞,我就在这里和露莉亚皇后说话。”
安琪儿抬起头,看着卡萝蒂,笑了笑。
说起来,皇宫其实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虽然它看起来很华丽宏伟,但是过于讲究整齐的设计,最终还是使它失去了生气。
就连皇宫的花园也是如此,尽管有很多难得一见的美丽植物,但是匠气浓重,总是少了几分趣味的。
格瑞和安琪儿在花园里走了一会,侍女们远远的跟在后面,都恭敬的低着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格瑞,很高兴你平安无事。”安琪儿首先开口道,但是她的语气,却带着某种冷冷的调子。
她手里还拿着那把在桑塔路亚城的扇子,那根后来补上去的扇骨崭新的过分,显得很不协调。而旧的那根,原本是她送给格瑞用来防备阁瑞斯王子的,最后,却用在了安格斯身上。
格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不知道安琪儿知不知道这件事请,索性就继续沉默下去。
安琪儿看了格瑞一眼,继续说道:“订婚这件事情,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不过,我觉得比起那种无聊的事情,我们还是谈点别的比较好。”
她耸耸肩膀,有点烦躁的皱起了眉毛,表示自己不想讨论那个话题。
格瑞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侍女已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认识贝丝么?”
安琪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迪莫斯城主?那位女爵?你怎么会觉得我认识她?”
她摇摇头,继续道:“她的事情,即使在凡纳斯王国也是有很多人知道的。在桑塔路亚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但是却从来没有交谈过。”
格瑞不解的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贝丝要自己见安琪儿?
安琪儿突然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提起她,我倒是想起来了。在凡纳斯和帝都之间来往的商队中,有一只很很有名的商队就是她的。”
格瑞多少都有些吃惊,他看着安琪儿问道:“你知道她拥有一只商队?”
“当然知道。”安琪儿不以为然说道:“好歹我也是凡纳斯的第一继承人,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当然要知道。”
“况且,那还是一支那么有名的商队。它的上一任船长迪伦在凡纳斯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多少水手都把他视为偶像。”
格瑞愣了一下,追问道:“你说谁?”
安琪儿瞪了他一眼,再次强调道:“迪伦,船长迪伦,海上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