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
“李大人久掌刑律,怎会如此鲁莽。但若当真是如此判案,小民自然是不服的。”
“那你又为何对王晁如此鲁莽呢?”佑宁帝叹道,“以你的能力,当时先将其囚禁,事后再报请朝廷
对其进行处置,也应是无碍于救灾大局。朕说得可对?”
薛宁细思一会,点头道:“确是如此。”
“王晁既是于大局无碍,你又为何急于杀死此人?”
“那王晁为了些钱财,竟置百姓死活不顾,数百条人命啊,便是如此枉死。小民实在忍耐不住,只觉
若不杀此人,天理难存。所以,一时气恼,便拔了剑。”
“你闯入县衙,是为着公义。之后救灾,是存了慈心。但你杀死王晁,却是因了自己心中怒气,图一
时快意。薛宁,你且仔细想想,朕说得可对?”
薛宁一愣,好一会才道。“皇上说得是。”
“审案判处,奖功罚过,乃朝廷之责。从古至今,无论哪朝哪代,俱禁私刑。王晁此人,虽是死不足
惜,但却不该由薛宁你来杀。何况,王晁此人在县令任上已有十数年,转任四县,期间恐怕也不乏有
贪污虐民之事,但他这一死,他过往的所作作为及上下护庇之人,均难以探查处置。薛宁,朕说你有
过,你可心服。”
薛宁叹道。“小民心服。小民实在是未思及于此。”
“薛宁,朕谢你救民之功,但也要惩你擅杀之过。否则,你若是不反省,下次再起杀念,如何保证杀
的一定是怀人。便是你自己有此自信,如有人学你行径,又怎能保证他们都能明辨善恶,不会乱杀好
人呢。”
“任何一条律法,制定之初必然有其道理。即便有不合时宜之处,也该是修正完善它,而万万不可藐
视它。若是人人都只凭心中想法来行私刑,律法之威,朝廷之威将荡然无存。若是随便一个江湖豪客
,均可仗三尺之剑,凭一时意气,闯衙杀人,这天下离大乱之日便也不远了。”
薛宁脸色苍白,道:“小民愚昧。若不是皇上点醒,还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却未考虑到有这许
多错处。”说着,他一咬牙,又毅然道,“皇上,有功赏功,有过惩过。小民的功,方才皇上已谢过
了,现在就请皇上惩小民之过。无论皇上如何处置,小民均心服口服。”
如此峰回路转,让所有人等目瞪口呆。虽然其中部分人未必懂皇帝说的什么大道理,但这次会审,皇
帝给了众人太多惊喜。此时见到原先如谪仙般洒脱骄傲的男子,也拜服在自己的君王脚下,众人惊讶
之余,更觉狂喜。此时,已很少有人再在意薛宁将受什么样的处置了,他们的眼中,心中全是佑宁帝
的王者气概。这是我们大郅朝的皇帝,是我们大郅朝的圣君!
第七十四章
“法无可恕,但须虑法理之外有情理;情有可原,却勿忘私法之上有国法。”曹太后把听来的这句话
来回咀嚼了几次,这才点头道,“皇上这句话说的好啊。”
“那是,娘娘您是没瞧见,皇上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大人和百姓们全都高呼皇上圣明,激动得不得了
呢。”圆脸的太监眯着小眼,笑着搭话道。
曹太后嘴角略略勾起,浮出些笑意。“得民心才能稳天下,皇上这次确实做得不错。那接着呢,皇上
到底是怎么判的?”
胖太监依旧嘻嘻笑着,道:“皇上说是要情法两顾,依法顺情,最后只判了十三殿下三十杖刑。”
胖太监说得轻描淡写,曹太后却是一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三十杖刑?”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
失态,平静下来,问道,“老二,你可瞧清楚了,真是打了三十板子?”
胖太监正要回答,便听得外面的奴婢高声传道:“启禀太后,皇上求见!”却是佑宁帝回宫,来慈宁
殿参见太后了。
曹太后脸色略变了变,挥挥手,那胖太监立即会意消失。“皇上,快进来吧。”
佑宁帝进了殿中,看见曹太后独坐在殿中,手边放了本翻开的佛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上前行礼
道:“孩儿参见母后。”
“好了,好了。”曹太后招招手,“快过来坐下,好好跟哀家说说今天你们这案子是怎么审的。”
佑宁帝挨近太后坐了,笑道:“母后别急,且听孩儿慢慢给您说来……”
这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母子俩,一个笑着说,一个笑着听,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讲到其中兄弟两个
人一唱一和的地方,佑宁帝更是说得绘声绘色,把曹太后逗得直乐。“孩儿和十三合着演了这么一场
之后,公堂上下都已被说得意动,连刘齐那样的倔老头也低头不语了。孩儿见他们都不吭声,便趁热
打铁,判了三十下板子算是结案了。”
“啊~”曹太后惊道,“怎么回事,前次皇上不是说判个功过相抵就算,怎么这下还要打板子呢?”
佑宁帝连忙解释,“母后别急,也不是真打,不过在公堂上做做样子罢了。再说了,就算是真打,十
三有武功防身,哪里就能给打伤了。”
曹太后这才恍然道,“哀家就说嘛,就皇上你这样爱护弟弟的,哪里会真让十三受苦。”她又笑道,
“还记得哀家第一次见你们兄弟俩的时候,十三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小脸胖嘟嘟的,眉眼却
透着一股机灵劲。皇上当时也不过五、六岁,却是懂事得很,说话行事都象个小大人,还处处把十三
当成宝贝一样维护,连走路也是手拉着手。哀家当时不过觉得十三可爱,捏了他的小脸蛋一下,就被
你这当哥哥的着实瞪了一眼呢。”
“母后您怎么老提这事啊,孩儿当时不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吗。”佑宁帝也跟着笑道。
“怎么,皇上现在嫌哀家多嘴了?”曹太后假意叹了口气,见佑宁帝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笑意,才又
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要不然皇上你又要着恼了。哀家年纪大了,容易回想过去的
事。”
听曹太后说这番话,佑宁帝的心中不由也有些温暖,过往的片段也如浮光掠影般闪过。
温柔的薛娘娘、可爱的小十三、灿烂的桃花林、草丛间的蚱蜢、荡得高高的秋千……
还有,那偶尔也会对自己露出笑容的父皇……
“皇上……皇上?”曹太后见佑宁帝脸上一时欢喜,一时迷茫,似是陷入回忆,自己心中也有些陈杂
。
“啊!”皇帝回过神来,忙笑道,“孩儿刚才走神了,还请母后恕罪。”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最守礼的。”曹太后拍拍他的手,柔声道,“哀家实话实说,先皇子嗣虽多
,却没有几个像样的,不是少才干,就是少德行。也就只有你这孩子人才品性都好,最能让人放心。
”
曹太后这一番夸赞,让佑宁帝有些吃惊。虽然他与曹太后一直相处融洽,但毕竟不是亲生血脉,总是
隔了一层,因此平时曹太后的话虽然亲近,却极有分寸。这样直接的夸赞便很少,更不要说言语中还
涉及对先皇其他皇子的评论了。因此,他心头虽有些喜欢,但也有些疑惑。
“母后说笑了,孩儿虽然不致愚钝,但才能也不过中等,哪里及得上其他兄弟。就说十三吧,这次审
案前后都是他一手谋划,不过几句言辞,就不但平定了一场风波,还使得在场的官员百姓俱都归心,
更重要的是流传出去,能使我大郅朝的民心安定。这半天的收获便比孩儿几年的辛苦都还要强,您看
,十三可不是比孩儿强多了。”佑宁帝的笑容中略带了些自嘲。
曹太后微微一笑,“十三那孩子小聪明是有的,但他没有长性,自个儿过过逍遥日子还行,却做不成
大事。就说这次的事吧,别看现在做得漂亮,但哀家敢肯定那孩子在闹事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这么长
远。他有的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聪明,事到临头发现转机的眼光。何况,皇上也不要忘记了,十三
这场戏固然是设计得精彩,场面话也讲得句句堂皇,但若是没有你这几年兢兢业业打下来的底子,没
有你年复一年的减息免赋、清整吏治、大兴水利,戏再精彩话再堂皇,会有人相信吗?”看佑宁帝神
色有些震动,曹太后又道,“没有人是傻子。就算是不识几个大字的平头百姓,国家大事他们不懂,
但家里米盐闲钱多了少了却是知道的。所以说,让他们归心的不只是皇上你说的那几句话,更是说那
几句的人,是皇上你。”
“十三那孩子自然好,但皇上你,比他更好。”曹太后笑意淡淡,一语定论。
……
“皇上从太后那里回来就一直带着笑,可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么?”李德顺一边为皇帝斟上新泡好的香
茶,一边笑问道。他是这日上午才刚刚回京的,进宫的时候正好赶上佑宁帝审案回宫。他是伺侯过几
代皇帝的老太监了,自然看出佑宁帝心中有事,于是在禀完赈灾的情况后,他便辞了皇帝让他休息的
好意,开始在佑宁帝身边侍奉了。此时见佑宁帝心情好转,他提着的心顿时也松了几分。
佑宁帝转着手中的细瓷茶杯,闻那冉冉逸起的香气,笑道,“你赈灾的差事办得好,朕心里当然高兴
。”
自己的差事也是一个时辰前便禀报了的,当时皇上也不过淡淡夸奖几句而已,怎么现在反倒又为这个
开心起来了呢。李德顺心里奇怪,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笑道:“这次赈灾的事情全是靠陈大人他
们办事得力,老奴在其中并没有出得几分力,皇上可不要在夸奖老奴了。”他这话说得倒也不假,有
了陈阅一干地方廉吏的配合,又有薛宁斩贪之事留下的余威,这次灾情才得以迅速缓解。
“你啊。人家都是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你倒好,全往别人身上推。”佑宁帝喝了口茶,笑道,“这
次赈灾收效极好。虽然之前也有许多死病,但自朝廷开始赈灾后,几无死者,更没有出现往年那么多
的流民和山匪。所以,这次赈灾相关的人,朕都将有重赏,你就不要把自己的份推了。”
李德顺笑着躬身。“那老奴就谢皇上恩了。”想起当时在岳县和其他地方所见到的许多坟墓,他不由
叹道,“也幸好是十三皇子当时果断,要不然也不知那些贪吏还要害死多少人。”
佑宁帝沉默了一下,挥退其他人等,然后道:“你回京的路上,应该也听到不少关于十三的传言,他
们都是怎么说的?”
李德顺回想了片刻,笑道:“要说起这个,那可真是说什么的都有。老奴这一路上,所行之处,几乎
人人都在谈论此事。有说十三皇子做得对的、有说十三皇子做得错的。有说十三皇子该赏的、有说十
三皇子该罚的,就连说十三皇子该杀的都有好些呢。但进了京后,听到的都是对皇上仁德的交口称赞
,再没有其他议论了。”他心中暗叹,他原来是以为这不过是十三皇子为了引出情人的一场戏,却没
有想到这场戏居然能弄得天下轰动,而且还使得民心竞收囊中。
“十三确实是聪明啊。”皇帝说着,端着茶杯有些神思不守。
“皇上,皇上可是身体有些不适么?”李德顺等了一会,见佑宁帝有些不对劲,忙轻声唤道。
“啊,朕没事。”佑宁帝觉得手腕微酸,忙放下茶杯。他看看这个被自己倚为亲信,也曾经是父皇心
腹的老总管,突然脱口问道:“李德顺,你说朕和十三弟比起来如何?”
李德顺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见佑宁帝脸上并无笑意,心中不由生出疑
惑。难道在他不在的这两个月中,朝廷或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么?突然,他想起之前佑宁帝审案回来
后的心思重重。
难不成皇上和十三皇子之间……
佑宁帝见他神情犹豫,忙改口道:“朕刚才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也用不着回答了。”本来可以用逗
趣的口吻问出的问题,被他像方才那样认真地说出口,只怕是谁听了都会不知所措吧。李德顺又是那
么伶俐世故的老人,只怕更是心中起顾虑了。
李德顺这时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是经过几次大变故的,知道若是此时不答,虽然过了眼下这关,却
难免在皇帝心中种下一根刺,倒不如坦坦荡荡地回话还好些。因此,他马上笑道:“皇上既然问到老
奴,老奴哪有什么不回答的。刚才只是在想该如何回答罢了。”
佑宁帝见他肯说,也有些欢喜,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老总管斟酌着缓缓说道:“十三皇子天性聪慧、风采过人,平时处事细腻、但当紧要处又能果敢任事
,是一等一的人才。”见佑宁帝眼中并无怒意,老总管心中略定,“十三皇子的心性随薛娘娘,纯良
仁爱,但到底是男子,多了几分豪侠英气。只是性子有些过于淡泊,不到必要之时不愿出头,就连身
处江湖也很少与帮派结交,只爱做个四处飘荡的孤身游侠。”
佑宁帝想着薛宁平日行事,不由笑道:“十三这性子说的好听是淡泊,说的不好听是惫懒。朕几次想
为他恢复身份,他却嫌麻烦,又怕朕抓他做事,连撒娇耍赖的法子都使了无数出来,真是让朕头痛。
”
李德顺也笑了起来,道:“十三皇子这脾气不也是皇上您惯出来的么。”别说一个王爷身份了,那位
十三皇子可是连皇位都拒绝过的。不过当时除了先皇和十三皇子,也就只有曹太后和身为贴身太监的
他知道。后来先皇驾崩,他们三人便对此缄口不语,眼前这年轻的皇帝自然无从知晓。
佑宁帝无奈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朕呢?”
李德顺答道,“皇上才华聪慧不逊十三皇子,行事风范却更显稳重。以小而论,皇上与十三皇子各有
千秋;但以大而论,则自然是皇上比十三皇子更好。”
佑宁帝愣道,“以小怎么说,以大怎么说?”
李德顺笑道,“以小,十三皇子和皇上都是才德均佳,只是十三皇子是弟弟心性跳脱,而皇上是兄长
心性沉稳罢了。以大,则十三皇子与皇上大有不同,十三皇子他太过聪明又太过淡泊,所以活得快活
却对国无益。而皇上您以万民安乐为虑,自是十三皇子所不能比的。”
“你这老奴倒是会说,小心我全告诉十三,让他来找你麻烦。”佑宁帝笑着点了老太监两下。
见佑宁帝调侃自己,李德顺这才把悬了半响的心落了下来。他这次总算是答对了。不管皇上与十三皇
子之间有无事端,自己这番坦然回答,不但安然过关,还使皇上对自己更添信赖。而十三皇子那边,
也算是他一并助了一把了。
李德顺果然是练历出来的聪明人啊。虽然知道老太监的心思,佑宁帝依然笑着开心。不管说话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