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已经宽恕了自己鲁莽的行为了呢?
如果他还没有想起这件事,将来他若是记起会不会鄙视自己的轻率?
如果他刚才在门口听到了什么,他会不会想起那件事情,从而更加生自己的气?
饭局的后半段,白洋梓就沉浸在自己的无数个如果当中,丝毫定不下心绪。
在那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的交谈过后,白洋梓觉得许翰文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变了,似乎带着些埋怨。可再定睛看看,又觉得许翰文和之前没有两样,根本没什么不同,可能只是自己多心了。
猜测着,白洋梓的心在不安忐忑和负罪歉疚中沉浮。这或许不是件大事,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个恶作剧,可是它发生在约定相守的两人之间,到底会不会影响对方对自己的看法,这让白洋梓无法轻易释怀。而且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是自己和萧渝混乱的往日恋情,那段不曾和许翰文坦白过的过去。
一顿饭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白洋梓记不得白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记不得之后自己又吃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甚至连他们是怎么结了帐的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穿衣服出门的时候,许翰文推开了自己要帮他拉衣服的手。之前在医院,他还很顺从的让自己帮他穿衣服的。可是现在他却不愿意了。
白洋梓承认自己很敏感,对很多事情都想得太多,可是他没办法制止自己去想。因为,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了。他害怕这个人轻视自己,害怕这人对自己失望。
直到夹着细小雨滴的晚风拂过面庞,白洋梓才醒悟,一行人已经站在饭店门口了。
李海柏走过来,用力拍了拍白洋梓的肩膀,小声的和他说,“老弟啊,别太在意了。都是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而且也不是啥大事。说不定人家都忘了呢!”
白洋梓勉强的笑了笑,点点头,“知道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去医院看萧渝,我中午再和你联系。”
“好的。”
两人谈好了,白洋梓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白棠竟然围着许翰文,一脸好奇的不知道在问些什么。许翰文轻轻的摸着毛衣外套下隆起的肚子,笑得一脸温柔。
白洋梓突然就很害怕,很害怕那件小事可能会扯出更多的事情,然后让许翰文对自己彻底失望,对这段关系彻底失望。
他呆呆的望着许翰文,直到李海柏走过去,揽着白棠的腰把他拉走,白洋梓才走上前,和那两人道别。
目送着李海柏半搂半抱的带着白棠离开,白洋梓转过身。外面有些飘雨丝,却细小到很容易就忽略了。
伸出手去,像是有小虫子误打误撞碰到手心上的感觉,早春的夜雨,还真是悄无声息。
白洋梓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车回家,胳膊就被许翰文挽着向外走去。
“下着雨呢,打车走吧,别着凉了。”
“呵呵,这么小的雨,干嘛要躲啊~以前下暴雨我们两个还拉着手在雨里狂奔回家呢!”许翰文把下巴抵在白洋梓肩膀上,斜仰着头看他,“离家又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吃完饭消消食呗~”
想了下,白洋梓也就没再坚持,只是帮他拢了拢领口,拉着他的手一起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冷了一定要说,你现在可不能感冒的。”
“嗯嗯,娘子放心~”
看着许翰文脸上的笑容,白洋梓心里又有些抑郁起来。
低下头,看着两人脚下,一对皮鞋,一对球鞋,本不是最般配的,现在却迈着相同的步伐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种有人同路,辛酸幸福共同分享的感觉,白洋梓很珍惜。
“嗳,你知道刚才白棠那小子问我什么么?”一旁的许翰文突然打破沉默。
“嗯?”白洋梓偏过头去看他。
“他问我挺着肚子像个女人一样,不会觉得很丢人么?”
白洋梓有些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白棠一看就知道是被李海柏宠坏的孩子,可也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直接的问题,“那你……”
“呵呵,我告诉他啊,当你开始在意一些东西的时候呢,你就会很自然的忽略另一些事情。我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所以我可以选择不去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
“他说什么?”
“他啊,完全就是小毛孩子一个!他说,他就只在意他家里那位对他的看法,可是每次问他,他都不说。他还觉得三哥有事情瞒着他,没有和他坦白。”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三哥也是好久没联系了。”
“呵呵,其实坦白嘛,一个人是不可能对另一个人完完全全坦白的。就像我曾经和你讲的那样啊,有些秘密是不必告诉旁人的,谁还没有个小秘密啊~只要不是完全封闭了自己,允许对方适当的关心,也愿意和对方分享一些事情,就很好了。”
“允许留些秘密么……”
“是啊,两个人相处也是一门艺术啊,讲究留白的~如果一个人完全侵占了另一个人的私有领地,那个人岂不是会觉得很憋屈?”
“嗯……那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只要你能确定他是爱你的,那么你就要相信他。如果实在好奇的厉害,就是想知道,不如就直接去问他。可如果觉得可以允许他留下这些秘密,那么就不要纠结,权当完全不知。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三哥就把他拉走了……”
许翰文说这些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路口等红灯。对面红色的小人很是刺目,白洋梓扭过头看着许翰文。
他稍稍倾了身子过来,凑到白洋梓身前,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着。
“要相信,说与不说,都是因为爱你。”
街口的路灯让许翰文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鼻尖有些微的发红,微抿的嘴唇唇角上扬。他被握在自己掌心的细长手指暖暖的,还有些微微汗湿。
许翰文灼热的目光锁住了白洋梓的双眸,那温暖的热度白洋梓感受到了。
“他能听懂么?”
“呵呵,不知道啊,反正有人能听懂就够了~”
白洋梓望着对面突然运动起来的绿色小人,迈开步子,配合着许翰文的步幅过马路。
以白洋梓的敏感程度,许翰文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他很自然就想到了原委。也听出了许翰文话音里的坦然,白洋梓突然就觉得不如说开了,自己的爱情或许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脆弱。
“你都知道了对不对?在门外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曾经还把它当做你的浪漫告白呢,呵呵……”
“怨我么?”
“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很放纵,干过很多荒唐事……当初如果这件事不是对你,我估计也会做……”
“可恰巧就是我啊~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们之间说不定就不会再有交集了。我可能真的是因为那件事,才会去考虑和你之间的事情的。所以说,上天也知道我是适合你的,所以让你来找我啊~”
“可是……”
“可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否定了我们六年的感情?你当我傻子啊!可是……你以后决不能再对别人表白!”
“坚决不会了!”
“谅你也不敢!”
“萧渝……也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钟潇榆,我们曾经恋爱过,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我很疯狂……”
“我听说过,也猜到了。我想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之前我曾经纠结过,但是现在已经想开了。虽然我不是你的初恋,但是我是你现在的爱人。还有,你改变不了过去,却可以把握住现在,而现在永远都比过去重要。”
“所以……”
“所以你一定要把握住我~”
白洋梓没有想到事情这么轻易就解决了,张开五指,和手心里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
“嗯,一定会把握住你,还有我们的宝宝……”
相互依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口,来往的车辆很快淹没了两人的足迹。那一声淡淡的接话,也只有连心都依偎在一起的那人听得到了……
“还有我们的幸福……”
医院的人流量一向都是不可小觑的,不管是在工作日还是休息日。南来北往的人除了汇聚在交通站点,也会纷纷向这个地方聚集。
午后时分的医院住院部,探病的人仍旧不曾退潮。
白洋梓带着李海柏和他的“小媳妇”走进住院部大楼,已经和萧渝说过今天会带他们两人去看他。前天打电话的时候,那人的精神还算不错,听到李海柏的名字的时候,还吃惊不小,倒也没说不见。以他的个性,这个样子已经算是欢迎了。
之前就告诉李海柏现在的萧渝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威风凛凛,潇洒帅气的俊俏公子了。中晚期尿毒症,血液透析已经消磨掉了他一身的英气,身体浮肿更是掩盖了他曾经英俊的面容。
想到这样的萧渝,白洋梓心里就觉得惋惜,同时也会提醒自己该要珍惜和爱护自己。
本想再提醒一下李海柏,希望他也能劝劝萧渝积极配合治疗,可已经进了电梯了,李海柏还在哄他的小棠。
实际上,三个人刚从吕医生那里出来。
李海柏告诉白洋梓,昨天和他们吃完饭,回到房间里,这小祖宗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非要像许翰文这样也自己生个孩子,还说这样才叫做爱得深。李海柏不同意,结果那孩子就又哭又闹的。
没办法,李海柏只好求助于白洋梓,本来还打算和医生偷偷商量下,让他故意把手术说的危险点痛苦点,吓吓白棠,让他打退堂鼓。结果刚听了吕医生的介绍,只是一些最基本的症状就把白棠吓住了。之后吕医生问他们要不要做个检查,一听要抽血,男孩直接就吓跑了。
结果一路上白棠就在埋怨许翰文,说他骗自己,还什么可以忽略,可以不在乎。
李海柏安慰着他,对他说自己本来就不在乎孩子的事情,也不舍得让他受苦的。
白洋梓在一旁听着,心里无奈的很,一点也插话的打算也没有。
这个白棠果然是个孩子,许翰文的话他真的一句都没听懂……
摇了摇头,白洋梓领先几步,带头往萧渝病房走去。
走到萧渝病房所在的vip病区,周围的环境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也正因为这样,前方病房门口倚在门框上那人说的话,才会那么清晰的传入白洋梓的耳朵里。
“你一定要这样么?”
他话音一落,病房里就有玻璃瓶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白洋梓有些熟悉,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而那间病房正是他们今天要探望的,这倒是让白洋梓有些吃惊,萧渝什么时候惹上这么一个人?可又不能冲过去问,白洋梓只好继续站在一旁听着。
“好啊,你摔啊!反正你现在唯一不缺的就只有钱了!”
那人仍旧抱臂倚在门边,直到一个装着液体的瓶子飞了出来,在他脚边碎裂,溅了他雪白色的裤脚满是淡黄色的水渍。
“很好,你有本事!不过……你以为你这个样子你那个亲妈就会活过来了么?就会把你当儿子疼了么?或者你那个亲爹会良心发现不让你继续当私生子?你那个老哥会把你当亲弟弟宠?你做梦吧!连自己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还等着谁爱惜你?”
挑衅一般的说完这些话,那人转身离开病房,回身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白洋梓,却又装作没见到,反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白洋梓很是奇怪,沈纪月怎么会认识萧渝呢,而且似乎还很熟,而他刚才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39、无份
沈纪月离开病房之后,两个小护士走了进去。
当白洋梓带了李海柏和白棠进到病房里,护士已经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的七七八八,她们似乎对于病房里刚才那样的争执早已见怪不怪了。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很淡,也没有普通病房里那种饭菜的味道,没见到花束,却有淡淡的清香。整间病房都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室内温度也很是合适,护士护工都伶俐周到,可是这样一间像宾馆套房一样的病房丝毫没有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反而更让人感到寒凉。
白洋梓忽然想起曾经听萧渝说过一句话,“呵!这房间方便的很,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不出去,直到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渝就和现在一样,靠坐在床头,一脸阴郁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屋外晴空万里,可阳光就是照不到萧渝这里。
护士拿着打扫工具出去了,白洋梓才向病床那边移了几步。
听到了脚步声,萧渝头也不回的恨声骂了句,“滚!”
白洋梓愣了一下,倒是身后的李海柏先开了腔。
“哥……”
声音不大,却带着浓浓的震惊与不可置信,让白洋梓的心剧烈的颤了一下,也惊动了倚靠在床头的病人。他慢慢扭过头来,白洋梓清晰的听到了身后的抽气声。
病人的脸并不是苍白的,而是蜡黄中带着因为肿胀而显出的红紫,空洞的双眼半睁半闭,却能窥探到眼白中飘散着鲜红的血丝。这张脸孔丝毫没有所谓病弱的美感,只让人觉得心惊。
若不是那熟悉的轮廓和眉眼告诉他这是萧渝无异,白洋梓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颓败的人是自己当年的初恋情人。正当而立之年,本该是年轻力壮的人却被病痛折磨到脱形,生命过早的显露了颓势。
“哥……”李海柏又喊了一声,硬汉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他向病床前走了两步。
都是在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兄弟,钟潇榆就是他们的大哥。因为他被抛弃时襁褓里卡片上工整的写着“钟潇榆”这个名字,所以院长才会给院里那些没有名字的孩子取下一水一木的名字。
他们,从在孤儿院里重生的那天开始,就是兄弟。
所以当李海柏嘴里一遍遍的叫着哥,双手握住萧渝放在雪白床单上干枯僵硬的手掌时,那种感情,他们三人都懂得。
“哥……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没什么,早不死晚死,我也活够了。我死了,大家也早省心。”
“哥你胡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也都挂念着你呢!”
“挂念我做什么!干你该干的事情去!你这不是过得挺好的么!”
“哦,对了,小棠你过来!”李海柏回头招呼白棠,拉着白棠的手站在萧渝床前,“哥,这是白棠,我媳妇……”
这么说着,李海柏黑黑的脸上爬上一抹绯红。白棠难得的有些害羞的躲在李海柏背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惧怕这样的萧渝。萧渝倒是难得的笑着点了点头。
几个人又随意的聊了几句,白洋梓便发现萧渝有些体力不支了。也是了,刚和人吵架发了脾气,这会儿又聊了半天,对于一个重病的病人来说,是很吃力的事情了。
“萧渝,你休息吧,我看你也累了,我们”白洋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怎么,在家里管你那个大肚子男人没管够,还要来管我?”他声音虚弱,却气场不减。
“我告诉过你,萧渝,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白洋梓眯起眼睛看着这个霸道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