嗫嚅着想要和父亲解释自己现在诡异的身形,许翰文期待着母亲能出言相助,却在她眼底看出别样的情绪。心里一急,再加上劳累,许翰文觉得眼前忽明忽暗了一阵,之后的事情就全都不记得了。再睁眼,就已经躺在父母家自己之前住的小床上了。
这之后双亲的态度实在是出乎许翰文意料。
母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白洋梓捐肾的事情,为他这种“不顾及现实情况”的奉献精神大为光火,并把他的行为定义为没有把许翰文放在心上的不负责任行为。反倒是父亲对白洋梓的行为表示赞同,劝老伴不要小题大做,干涉儿子的生活。
可是许妈妈好像是铁了心要“惩罚”白洋梓,她把许翰文关在家里,没收了他的手机,还打着照顾许翰文的旗号在家里监视他。
虽然对母亲心疼自己不忍心自己受苦的想法多少能理解一点,许翰文心里还是很抵触母亲这种把自己看做需要重点保护的“弱势群体”的想法。
许翰文根本没想到老妈会这么反对白洋梓捐肾,她好歹也是个医生,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怎么能见死不救。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和白洋梓的错误也就是在于没有和二老商量,老妈一下子没想清楚罢了。虽然完全不能理解老妈这么做到底是希望有什么结果,许翰文还是相信她并没有破坏自己和白洋梓之间关系的想法。
认定了母亲并不会做什么彻底拆散自己和白洋梓的行为,许翰文也就不急着“逃”出去了。因为受益于母亲的高水平厨艺的可不止是白洋梓,还有自己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这两个小祖宗可是不待见自己的作品,自己在家做饭的那几天,连消失已久的孕吐都卷土重来了。有老爸帮忙送饭,虽然许翰文心里惴惴不安,担心白洋梓和他相处不好,可白洋梓的伙食水平可是提升好几个档次,自己也省下些力气对付肚子里总是“造反”的小家伙。
这些年来,一直想着如何让白洋梓融入自己的家庭,却忘记了自己的父母或许也没有完完全全的接纳自己和白洋梓的关系。看来,家庭相处也是一门自己没搞懂的学问啊!
叹了口气,许翰文在床上换了个姿势,用拳头捶了捶腰胯。
白洋梓今天就出院了,有几天没见,许翰文心里还真是挺想他的。在父母家呆着也并不自在,天天提着神没办法在父母面前完全放松,而且把刚出院的白洋梓一个人放在家里,许翰文也很不放心。
掩着嘴咳嗽了两声,许翰文脑中有一个计划悄悄成型。
看来是用点手段刺激老妈一下的时候了……
把桌上水杯里剩下的凉白开倒干净,白洋梓反身回到床边,把杯子放进旅行袋中。
白洋梓环视了一下病房,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许翰文的父亲到楼下去办出院手续,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左思右想,白洋梓还是决定再去看萧渝一眼。
穿过长长的回廊,在萧渝的病房门口,白洋梓恰巧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女医生。
“诶,洋梓啊,来看朋友?钟潇榆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排异反应也比预期中小很多。放心吧!他家属在呢!呵呵,这几天怎么没看见翰文,他前几天还问过我这边的情况呢。唉,你们两口子也够义气了,他是那种情况你还给朋友捐肾,呵呵,不说了,你看看朋友,早点回去休息吧。”
女医生笑了笑,夹着病历本离开了。
白洋梓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病房内的两人。病床上躺着挂吊瓶的萧渝,床前小凳上坐着削苹果的沈纪月。
病房内的气氛似乎很沉闷,但默然之中却又是奇异的和谐。
嘴角微微上扬,白洋梓搭在门把手的手慢慢的滑落。
转身离开,再无回首,或许绝情,但再牵扯下去,即便不是因为爱情,对爱我们的人都是一种伤害。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这样的结果,对你,对我都好……
走回自己的病房,许翰文的父亲还没有回来,白洋梓又检查了一遍行李。
病房门大敞着,有人轻敲了一下。白洋梓回过头,竟然是吕医生。
“你真的住院了!看到许翰文那份报告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呢,没想到……唉,挺年轻的,怎么就……”吕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蹙着眉和白洋梓说。
白洋梓请吕医生坐下,不甚在意的回答,“一个小手术,不碍事的。”
“找到别的疗法了么?我前几天看到报告就想和你们联系,可是许翰文手机打不通,他也没来找我。我得和你说,许翰文现在的状况可不适宜做这个手术,你们得为孩子考虑考虑。”
“这个……手术已经做了,我今天出院,回去一定好好给他补身子。”医生这么一说,白洋梓想到这十多天,许翰文确实太辛苦了,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白洋梓的话却不知哪里激怒了吕医生,他很激动,一下子站起身,一脸的惊奇,“什么?做了?那孩子呢,引产了?为什么没有和我联系!”
“引产?吕医生,应该还不至于吧,我捐肾的事情他也同意了,他前几天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妥的。”
“你捐肾?”吕医生一脸迷茫,“你捐肾给他?”
“不是的,是给我一个朋友。”
“既然这样他干嘛和你做肾源配型检查?”
吕医生的话也让白洋梓一头雾水,他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看着吕医生递过来的化验单。
“要不是他妈妈前几天打电话问起他的情况,我在电脑上查他的病历,我还不知道这事呢。虽然现在病历都联网了,我能看到他各方面的病史,这种事情你们也应该和我商量的,不管怎样都要考虑孩子的事。”
白洋梓握着化验单的双手有些微微发颤。
这样的单子不久前他才拿到一份,那个时侯他正准备瞒着许翰文给萧渝捐肾。而手上的这份,日期和那一份一样,只是变成了许翰文和自己的配型结果。同样的A型血,虽然他是Rh阳性,可配型仍旧成功了。
白洋梓猜不透许翰文的用意,他为什么这么突然的做这样的检查。记得这份报告出来的那天,他突然同意自己捐肾……
那个时侯,他好像说过,“捐吧捐吧,那是你自己的,我有什么办法拦你!反正我有两个……”
反正我有两个……
白洋梓脑中好像炸开了一样,他好像明白了许翰文那个时侯突然回心转意的原因,明白了许翰文心中一直盘算的事情……
吕医生还在说着什么,似乎是搞不懂许翰文和健康人做配型的理由。白洋梓却并不想和他解释什么,简单说了几句就把他送走了。
慢慢的走到窗边,白洋梓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
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到了毛茸茸的东西,软软的羊毛触在手心,带来丝丝麻痒。
那时候还为他像是赌气一般的话别扭了一阵,现在想想,却又是暗藏玄机。
我选择给萧渝捐出一个肾,这是我的决定你说你拦不住。
你有两个肾,所以如果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还可以捐给我一个……
眼眶有些发烫,白洋梓闭上眼睛,那些滚烫的液体流不出来,似乎又倒流回去,淌过心坎,灼热的气息充满了整个胸腔。
是感动,还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白洋梓自己也说不清。
“手续办好了,我们走吧!”极富磁性的沉稳嗓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白洋梓的思绪。
许父办好出院手续回来了,他走到床边提起旅行袋,招呼白洋梓一起走。
“叔叔,我来吧。”白洋梓急忙上前接下旅行袋,跟着许父一起出了病房。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许父的司机迎过来,许父却停下步子,扭头对白洋梓说,“急着回家么?不急的话和我聊聊。”
50、父亲
春天的花圃里,不论是冒出嫩芽的枝桠还是绽放笑颜的花朵,处处都洋溢着新生的喜悦气息。医院天井中的小花圃被悉心照料着,更是在春季把她一年最初的美丽展现在曾为她注目的人面前。这里的花儿并不多,但翠绿欲滴的颜色足以把希望传递到期盼健康的人心中。
白洋梓跟在许翰文父亲身后,慢慢的在花圃的小径中踱步。一步半的差距,白洋梓看不清这位父亲的面容,只看得到他宽阔的脊背。
七年了,白洋梓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仔细观察过许翰文的父亲,或许是因为畏惧,或许是因为抗拒,让他从未产生了解和接近的想法。
可是短短半个多小时的聊天,许侑在白洋梓心目中的形象似乎一下子就具体起来。
他有坚强意志和说一不二的真性情,他也有默默柔情和宽宥包容的大胸襟。但是现在,他就是一个疼爱儿子但却总是默默付出父爱的父亲。
“许翰文小的时候,都是他妈妈带着他,我那个时候在部队,几个月才回家一趟。小时候男孩子没有不捣蛋的,我一回家,他妈妈就告状,那时候我火气也大,听见他犯错,抽了鞭子脱了鞋就打他。所以这小子,怕是一直恨我恨得牙痒痒的。”许爸爸负手走在前面,说到这里,低头呵呵笑了。
“怎么会呢……翰文一直都很尊敬您的……”听出了许爸爸话语里的苦涩,白洋梓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如何措辞。
“呵呵,孩子,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拘束!”许爸爸转过身,朗声笑了笑,用力拍了下白洋梓的后背,“当初接受你和那小子的关系,他妈妈说,要把你当做半子。我就说,不是半子,是长子,从今往后,我们家就是两个儿子。”
许爸爸的话是白洋梓完全不曾料想过的,他惊得猛然抬起头。
“孩子,我知道要让你完完全全和我们成为一家人很难,毕竟缺少从小到大的情感积累。遇到事儿呢,我们两个老的也难保不会先想着那小子。我们只是希望你能放松些,别老是自己不把自己当这家里的一份子,觉得不自在。”
许爸爸的话让白洋梓一下子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感情是双方面的事情,有一方极力抗拒不行,双方都不去尽力也没用……
白洋梓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自己能走进许翰文的心里,却永远在他家庭的大门外止步不前。
大概真的是他,没有尝试过吧。
白洋梓抬起头,望着许父慈爱的眼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父拍拍白洋梓的肩膀,似乎并没有因为他不回话而失望。
“这次这件事呢,你也别怪你们妈妈,”他慢慢转过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其实她这个人……怎么说呢……你看着她好像什么都能接受都能理解,其实啊,她才是最想不开的那一个。许翰文几乎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所以在她眼里,就是见不得那臭小子饿了伤了。呵呵,不过幸好我们两个倒是没什么秘密,她什么都愿意和我讲,我也能开导开导她。当许翰文要去做那个什么手术,找他妈妈签字,我就知道这件事了。起初我们两个谁也不愿意,就想着,生了个儿子,最后不光‘嫁’了个男人,现在还要跑去生孩子,这不真成女的了么!”
白洋梓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抿着唇听许爸爸讲,听到“女的”这个词,他的眉头拧了拧。
“后来他妈妈把那小子的原话学给我,我觉得,也是这么个意思。既然你们两个选择生活在一起,能有个生命的延续和牵绊也倒是补足了遗憾。至于这个孩子谁来生……他比你身子好,你比他会照顾人,他这么选择也没错。当时没让你们知道我也知情,也是我拉不下老脸和你们讲。最后顺水推舟去旅游,是因为想让你们轻轻松松的,也是放心你们两个能处理好。”
许爸爸这么坦诚的和自己讲着他的想法,白洋梓心底忽的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很亲切的感觉。
“至于你捐肾这件事,从道义上,我们谁都不会反对你。但是作为你的亲人,不担心你,那是不可能的。我刚才也和你说了,我们这次回来根本没想留下,知道你捐肾这件事完全是出于偶然。一开始,他妈妈是气你们这么大事情也瞒着我们,后来又担心那个毛糙小子顾不过来,可没想到在你们家门口撞上那么一幕。”
最开始许爸爸就和白洋梓讲了事情的经过,白洋梓多少也猜到许妈妈生气的原因了。
这几天他自己也想了很多,其实最开始他们选择瞒着父母的决定就是不对的。有些时候,隐瞒是善意的,却总是有太多的后遗症,揭开真相后的伤害并不见得会少。
“这个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当时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我太自我了……”白洋梓自责的说着。
“呵呵,现在的孩子有几个不自我的,和你比,许翰文这个没吃过苦,又被资本主义思想侵蚀的,更是自私的很!”许父笑了笑,不以为意的和白洋梓说,“下次啊,小事可以瞒,大事不准瞒!你看看,如果你起初和我们讲了,他妈妈做的饭不比那小子好吃?有我们看着他顾着你,你不比现在安心?”
“我知道了……”
“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了!其实你妈他也快想通了,之前你喝的汤吃的饭都是她做的。嘴上说是嫌那小子碍事,实际上呢……”许爸爸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呵呵,你明白就好了!一会儿我把你送回家,你在家歇歇,中午去家里吃饭吧。说几句好话,指不定吃了晚上饭,你们两个就能一起回家了!其实啊,也都是盼着你们好,你只要让她知道,你们可以让她放心,一切就都好说了。”
许爸爸带头往医院外面走,不疾不徐,似乎隐隐之中照顾着白洋梓的体力。
老人的关怀,有的时候很直接,有的时候却很含蓄。直接的时候会觉得接受不了,含蓄的时候又会无意忽略。
春日的暖阳斜照在面颊上,白洋梓觉得周身都染上些暖意。
望着身前几步魁梧却微驼的脊背,白洋梓想起很早以前和许翰文散步时他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的话。
他说,“嗳,你准备什么时候正式过门啊?上次我回家,我妈还和我说呢,你都没叫她一声妈呢!”
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一缕春风迎面而来,白洋梓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冲进肺腔里,整个人似乎都充满了新鲜的气息。
白洋梓嘴唇微动,吐出一个词。
有些混乱的人群中,那句话被冲散了,没人接收到,可白洋梓却轻扬起嘴角。
终于,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钥匙在锁孔里扭动几圈,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迈步进屋,熟悉的气息让白洋梓心底升起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把旅行袋放在门边,换上拖鞋的白洋梓在家里绕了一圈。
不得不说,家里很乱。客厅里的沙发上靠垫被胡乱堆放,甚至有一个跌落在地毯上。厨房里的水槽中有没来得及洗的锅碗,流理台上保鲜盒随意的放着。卧室里的地上码放着本应该在衣柜里的整理箱,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好。洗衣房里的竹筐中积攒了好几件衣服,洗手台上丢着剃须刀……唯一整齐的,应该就是储藏室,也就是未来的婴儿室。和两个星期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许翰文大概没时间进来布置了。
把客厅地毯上的鹅黄色靠垫捡起来,白洋梓躺靠进软软的沙发里。
以前也是经常出差的,甚至又一次一个月都没回家,比这样乱的屋子也不是没见过。可今天,这样的家却让白洋梓的心都乱起来,有些什么被放错地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