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日记（四十三）——八寨主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推推他道：“睡着了？”

“嗯？”胤祥眨眨眼，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胤禛已支起身，凑近自己看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快起来喝药。”

他这么一说，胤祥放觉自己身上更热了，还一阵阵地打寒战，头也重起来，眨了眨眼睛，胤祥迷糊一会，干脆又歪头睡过去。

这可急坏了胤禛，心中暗骂自己刚才太估计他的情绪，没有早些把他拎起来。这回可再不能由着他，这么想着，胤禛直接扯着胤祥的领口把人提了起来，手环着他的腰，搂在怀里，又高声叫下人端药来。

胤祥被这一通折腾，又晕乎起来，靠在胤禛肩上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便闻到一股苦药味，登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偏过头去。

胤禛追着他的嘴喂药，每次都被躲了开去，不禁恼火，直想直接捏着他下巴把药灌下去，但又怕呛到胤祥，便犯了难。

胤祥神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唯一的想法便是不要喝药，见胤禛终是端着药碗一脸放弃的表情，心中安了心，闭上眼，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算继续睡觉。

刚歇了没一会，胤祥突然感到唇上一股温暖触感，接着一口苦药便灌了进来，登时睁大双眼，正对上胤禛凑得很近的脸。

趁着胤祥发证的空当，胤禛再度仰头含住一口苦药，然后俯身，再度给胤祥度了过去。

胤祥此时的脑子仍觉发木，反应慢，直到他一碗药都喂完，才惊醒过来，忙往后撤。

把人按住了，胤禛悠闲道：“药都喂完了，你这时候躲不觉得太晚了吗？”

“……”

再度笑笑，胤禛又道：“其实四哥我早想这么干了。”

“……”

拍拍胤祥的脸，胤禛笑得很开心：“下次你若是再发脾气摔药碗，可就不是这么简单就放过了，记住了吗？”

胤祥瞪着眼，脑子更觉晕乎，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僵硬地点点头。

见如此，胤禛这才满意，把人按回床上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睡觉，等胤祥睡着后，才琢磨着离开。

虽是有些舍不得，但胤禛知道自己还是快些离开这的好，十三弟此时不过是病中精神不好，这才这么好揉捏，若是明日病好了，再回想起刚才这事来，怕是轮到自己不那么好过关了。

这么想着，胤禛低头拍了拍胤祥的脸颊，这才转身走了。

第四十七篇

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某日

记得不知是什么时候，十三爷对四爷说过，自己有他一个至亲就足够了。那时四爷带着安抚的笑着回道“你还有皇父啊”。听完这话后十三爷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已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事后四爷叹了一晚上气。

这些年来，皇上除了十三爷病重那几次之外，基本对他不闻不问，就如同没这个儿子一般。好几次两位爷聊起这事的时间，十三爷都维持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四爷笑说自己早就习惯了，根本不会受这些的影响。

但我知道，四爷也知道，这种事是谁也无法习惯的。

直到了这年年底底，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常住在京郊的畅春园中，不曾回宫。

朝中虽然依旧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怕是波涛汹涌，我虽然不曾特意注意过这些，但依然可以从四爷越来越严肃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来，其他的，我就不敢再多想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段日子，十三爷常常会到府里来，两人经常到屋中，一谈就是整个半天。然后四爷会将十三爷送出府，十三爷走时，四爷总会拍拍他的肩膀，而十三爷会回握四爷的手一下，两人像是维持着某种联系，又像是传递着什么信念，这些都是我无法感受到的，不过保持着这种联系会让两位爷都很安心吧。

朝中微妙的变化让我很不安，我总有种莫名的感觉，感觉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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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几年来，胤祥时常会想，皇父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儿子。开始的几年，他甚至会整天坐在榻上发呆，一直考虑着这个问题，直到四哥将他唤醒，然后捏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所以之后的几年，胤祥便不再考虑这怕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了，只一心一意帮着胤禛，帮着他取得他的，也是自己的，最后的成功。

但是自从今年年后，胤祥又开始时不时考虑那个问题了，只因为康熙的身体越来越差，而他自己渐渐明白，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皇父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神不宁，胤禛也察觉到了胤祥的不安，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安抚他，这让胤祥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这天早早和四哥详谈完便告辞回府了，打算好好睡一觉，休息好，让四哥不要那么为自己操心。

但无论他之前怎么打算的，这晚都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当胤祥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一阵强烈的不安袭上他的心头，使得他一时几乎如法呼吸。

长吸了一口气，胤祥缓了缓心神，披衣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四哥。

见他他后，胤祥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甚至有了些恐慌的感觉，张了张嘴，最后只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四哥……”

胤禛脸色很不好看，在月光的照耀下甚至带了些苍白，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却突然伸手搂住了胤祥，将他的脸颊压在自己肩头，只停了片刻，但胤祥却有了种他们这样相互依靠了一辈子的感觉。

“走吧，”最后，胤禛开口道，“去畅春园。”

闭了闭眼睛，胤祥听明白了四哥话中的含意，一时间，眼中涌上来酸涩的感觉，他尽力将这感觉压下，退开一步，直视四哥的双眼，点头道：“好。”

不敢耽搁，胤祥急急套了外褂，两人带了随从便骑马而去，直奔畅春园。

到了京郊畅春园，已有几个兄弟到了，胤禛没有看他们，只直直向前走去，快到了门口，胤禛脚下微微一顿，伸手紧握住胤祥的手，用力很大，捏得胤祥手腕生疼，但很快就松了开，快得让胤祥一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身体微微一贴近便分开了，胤禛站到了前面，而胤祥在后。众人皆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一丝声音都没有，只静静地等待屋中他们的皇父，等待最后的结果。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突闻门帘掀起之声，康熙身边的太监走出，沉声让雍亲王进屋，只说是皇上要见他。

当他吐出“雍亲王”这几个字之时，胤祥只觉心脏漏跳一拍，等回神之时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紧握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肉中。深吸了一口气，胤祥稳住心神，现在不是想别的事的时候。

虽然近年来从康熙的一些言行中，已或多或少可以判断出四哥会是接任大统的新君，但不到最后一刻终是无法让人安心，而这时自己不能分心，必须要坚强地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其他的事只能以后再考虑。

等到那太监再度出来，请诸位皇子进门之时，胤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眼中只剩坚定。

这最后的一刻过得异常漫长，漫长到胤祥忘记了时间，他跪在靠后的地方，前面的人阻挡着他的视线，他只能从眼前交错的人影缝隙中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那个这十几年来没看过几眼自己的人。

这时胤祥再度想起了那个问题：皇父还记得有自己这个儿子吗？

他盯着康熙的身影，着魔般反复思考着这一问题，直到自己的视线再度被隔离。一个人挡在了最前面，胤祥认出那是四哥的背影。他的阻挡让胤祥再也看不到康熙，一时间，他竟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的重担被卸去了些……这样的感觉让胤祥有些内疚。

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让他连内疚都没时间感受了。

当隆科多低沉的声音响起：“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即皇帝位”时，胤祥紧紧闭上了眼睛，压下眼底的酸涩，十几年的努力，终是一朝成功。

他克制着自己，再度深深望了一眼床上再也不会醒来的父亲，然后将视线转移到听到遗诏而骚动的众人，低沉着声音冷冷问道：“在圣驾之前，你们想干什么？”

屋中众人皆是一凝，大概谁也无法想到这个早已被康熙厌弃的皇子在这时会突然开口说话。

然后胤祥对上了胤禛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稳。然后，他对着胤禛深深叩首，口称万岁。额头触于地面，胤祥静静等待，片刻后，其他的兄弟也终是对胤禛俯首下拜。他们之中或有人心有不甘，但那都不重要。

因为大局已定。

……

胤祥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推门而入，自康熙于畅春园驾崩之后，凌晨，众人便回了京城，胤禛留在了宫中。而胤祥回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个时辰，挨到天亮，宫里便来人召他进宫。

屋中的胤禛正坐在榻上，低着头，若有所思。

胤祥上前几步，跪下道：“臣弟恭请皇上圣安。”

胤禛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只是道：“你来了。”

胤祥抬起头看向他，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下一刻，胤禛已一把拉起胤祥，紧紧抱在了怀里，用的力量很大，以至于胤祥觉得骨头都要被挤碎了，只得环住四哥的背部拍了拍，胤禛这才微微放松了力道，但依旧执拗地抱着他。

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胤祥不觉有些不安，要退开。但胤禛不肯松手，依旧抱着，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

胤祥闻言，便放松了了身体，任他抱着。但又过了片刻，仍张了张嘴，犹豫道：“皇上……”

“叫四哥。”

“这……”

“快叫。”

“四哥。”胤祥只得道，带了些无可奈何的语气。

胤禛微微笑了一下，拍怕他道：“以后叫皇上的时候多着呢，不差这几次。”说罢松开胤祥，但依旧扣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坐下，胤祥推脱不能，只得坐下。

沉默半晌，胤禛长叹道：“终于……”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胤祥一向明白他的话中是什么意思，于是反手握住胤禛的手，捏了捏。

胤禛深吸一口气，再度道：“直到现在我都像做梦一样。”

“这时皇……四哥应得的位置。”

听到这声“四哥”，胤禛开心了一些，拍拍胤祥的肩头，又搂了搂，道：“是你我应得的位置。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四哥永远在你身边，现在轮到你站在朕的身边了。”

胤祥闻言不觉一笑。

胤禛又扣住他的后颈把人按过来，额头抵着额头贴了一会后方才分开，然后胤禛笑道：“先回去歇一会吧，之后的日子只怕有得忙了……朕的怡亲王。”

胤祥一怔，扬眉道：“‘怡’？”

“怎么，不好听？”

“好听好听……”

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某日

我站在门外，只觉得现在脑中都是懵的……四爷成了皇上，那我以后得叫他皇上了？皇上四爷？等等我到底在说什么……

想想我一个穷苦人家出来的，竟然成了皇上身边的人，这大概是我几辈子积来的福分吧，改日一定要去庙里拜拜，谢谢神仙们。

这么想着，我竟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还好多年的历练让我保持了一张沉稳平静的表情，不然让别人看到可是要坏事了。

这么想着，我突然意识到十三爷进屋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做什么，下意识偏头往屋中扫了一眼，透过门缝正能看到里面的两人。

我看到屋中四爷和十三爷正额头抵着额头坐着，阳光从窗外投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到了一起。

两位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相配，真好……我闲闲地想着。然后就在下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正在偷窥的人是皇上和未来的亲王殿下，然后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木然转回头，我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并决定努力忘掉刚才看到的一切。升格为皇上身边人的喜悦消失了，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未来的路程怕是比生活在雍亲王府中时还艰难。

我就知道我没有那么好命……我扬起头，仍努力维持着正直的表情。

这时阳光终于洒遍了整个紫禁城，新的一天开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