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低泣了起来。
从他瑟瑟发抖的形容可见,当时他所受的虐待是非人的。
“之后,江石攀就带了他最小的孙子去了关少爷的房间。”
“最小的孙子?是江临风?”
“没错。是江临风,当时他十八岁。”他抽了一下鼻子,缓缓抬起头来,“你知道吗?少爷的弱点?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是偶然听到夫人对少爷说起的。”
“那……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摇头,用头撞墙,嘴里喃喃地念叨:
“可恶啊……我怎么会说的呢?我对自己发过誓不告诉任何人的啊……怎么可能出卖他呢?……我,我是那么爱他啊,怎么可能把他给别人呢?我好恨自己啊……好恨……我该死啊……”
第二十八章
他一直哭泣不止,因为自责而自暴自弃,所以直到毒发之时我也没能等到那接下来的故事。
那时花明给我吃下的毒药终于发作了,一开始只有瘙痒感,逐渐发展成从头到底四肢百骸无一不仿佛被虫蚁噬咬般痛痒难当,皮肤下就像挤满了成千上万只毒蚁不停地从毛孔里往外钻。我拼命抓扯着各处的皮肤,可是下手越重,痛痒反而愈发强烈,衣服已经全部被撕裂了,指甲在胸口、手臂上上留下深深的划痕,身体也犹如置身火炉,被灼烧一般炙痛。
“疼啊……好疼啊……”
我哀嚎着地上滚来滚去,冀北手足无措地望着我,只是惊恐地远远躲开,他也爱莫能助,而那仆人依然盯着墙壁上的飞蛾毫不动容。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自己了。
为了减轻痛苦我不停地用身体摩擦地面,直到皮肤破损溃烂,才因为麻痒被痛感覆盖而感到好过些。
我涕泪横流地在地上翻滚着,只求老天快些赐我归西好结束这生死不如的痛苦,不知过了多久,天昏地暗间牢房的门开了,倒影中,我看见了江临风。
他焕然一新,通身华丽气派得好似王贵侯爵,目空一切地注视整个房间。
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在见到他的一瞬我奇迹般地克制住了所有的痛楚,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走到他的面前,颤抖着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对他微笑:
“你来……是要带我走吗?”
“你在做梦吗?”他轻轻地绕到我的身后,伸出他那只穿着金丝靴子的脚,擎起瑟缩成一团的冀北的下巴看了看,然后一脚将他踹到角落,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把你给大哥了,今后你就是他的奴才。”
他转过身,又走到仆人那里,竖起手掌重重把飞蛾拍成了粉末:“有什么好想的呢?天下所有的飞蛾都只有一颗心,那就是扑火,”他朝仆人的脸上捂了一下,那仆人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与其看它们被火烧死,还不如让它们死得痛快些更人道,你说呢……六月?”
他又绕到我的面前,捏起我的下巴:“看看你啊,这么痛苦,不如让我帮你了结吧,毕竟我们主仆一场。”
“你……疼吗?……是不是很疼?……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他的语气再苛责,表情再冷酷,行为再暴戾,言语再无情,我依然知道,他的衣服崭新得不沾一粒尘土,他的头发光滑柔顺无一丝凌乱,在一个奴才面前他至高无上的支配气势无懈可击,可我还是知道了,昨夜的耻辱让他遍体鳞伤。
“……说什么……”他愕然了。
呵呵,是啊,我的确语出惊人,他怕了。
“你的头发还散发着他的气味……”我大胆地越过他的肩膀扯过他一缕黑发。他没动。
“咽喉下还有明显的勒痕……”用手指在那抹勒痕处一点,他便皱了眉。
“你的面容如此疲惫,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我抚上他的脸颊,掠过他的嘴唇,他依然不动。
“你的口齿被侵夺,身体被霸占……像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会甘心受此羞辱?”在他如深潭般凛冽的双眸里,我看见自己崩溃的哭脸,那么丑的脸。
“你知道吗,他在你身体上留下多少伤痕我全部看得清楚,我清楚,尽管只有一只眼……你疼吗?被自己兄弟抱,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你得到了吗?……”我把自己紧紧挂在他身上,那身华服是多么的刺眼,跟他一点也不般配。不,这不是他,这身可恶的衣服,我就是要用自己的血来玷污它,这冰冷的外衣不该属于他,他已经足够寒冷了。
“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他很生气。
就算生气也好啊,我不怕他的任何态度,唯独恐惧他的冷漠。那就恨我吧。
“告诉我,很疼对吗?”
“狗奴才!”他恼羞成怒,“疼的人,该是你吧?”他扬起了下巴。
“!”
鲜明,刺心的,红。
我这才惊觉万蚁穿心的痛还抵不过他颈间吻痕的一抹红。
匆匆逃走,来不及等它消退吗?
他用力把我拉开,撬开我的嘴,把一粒药丸丢了进去:“吃下去!这是解药。”
“我已经无药可解了……你杀了我吧。”与其被他抛弃,我情愿毒发身亡。
他却不屑:“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我忽然想起离开江府时他给我的那个小瓶子,他说过,如果我打不过什么人给他闻闻小瓶子就会立刻把对方迷倒。那个瓶子,我一直没用,一直好好地藏在身上。现在,我却很想用在他身上。
趁他不备时,我从腰间褡裢里掏出那个小瓶子飞快移到他鼻下。
晕倒,快些晕倒。可晕倒了又能怎样呢?我能带他离开这里吗?
看到那个瓶子,他怔了怔,并没躲开,只是冷静地注视着我,任凭我绝望地发现,把瓶子凑得再怎么近,也依然无法将他迷倒。
“蠢材!你在干什么?”他扬起手打掉了那个小瓶,瓶子碎裂了,也粉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晕倒?”
“蠢东西,我给你的东西当然不会对我有效果了。”
“江临风,带我走,否则,杀了我。”我扯着他的袍襟哀求他。
“你听好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既不会带你走,也不会杀你,你已经不是我的奴才了,从今以后江啸天是你的主子,明白了吗?”
“不要!不明白!”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喊,绝望到将死,“我只要你!只有你!”
“可我……不要你。”他突然抱起我,在我耳边的话语如同毒蛇。
我浑身一颤,朝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你要找陆祈云去对吗?你要的是他对吗?”
他绷紧了肌肉对抗我的齿力,却并没有推开我:
“六月,我说过我会好好感谢你,现在我来实现对你的承诺……”
他忽然发力点在我前胸和后背的数道穴位上,一阵酸麻后,我感到解脱般的轻松。
“我封住了你的知觉穴位,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有痛感,江啸天他怎么待你都没关系了。”
“这就是你的感谢?”我苦笑着,“让我没有痛感后,再让他继续折磨我,这就是你给我的恩赐?”
他放开我:“我只能做到如此。”
“哈哈哈,很好,你真是个好主子。”我狂笑道,很想杀掉他。
他把冀北扛在肩上,自以为仁慈地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算是最后的施舍:
“六月……小六子,再碰到我一定会杀你,所以,祈祷我们别再见面吧!”
“江临风,为什么要带着他?是他出卖了陆祈云!”我把嘴唇咬出了血,以向他的不公示威,“凭什么他可以跟着你?他是叛徒!”
他回过头,双眼通红:“他都告诉你了?……哼,我带他走,是想找到他背叛的主子亲自杀他报仇,你以为我为什么带着他?”
我哑然,眼睁睁地瞅着他从我眼前离去,片刻后,牢狱里只剩下我和那具没有呼吸的死尸。
天大亮后,花明把我带到浴室里,据他说,要把我洗干净些拿来用。
我果然被洗得很干净,还理了头发,换上了干净漂亮的衣服。
到底我有什么用处,直到赏鉴大会开始,我才终于知道。
原来,我被用作龙涎的牺牲。
类似于祭祀礼一样,在大会开始前的仪式上,我作为活牲被用来祭天,龙涎在吸取我的精血后,方可面诸于世。
这就是最后的下场吧。我想到,竟有一点点高兴,反正他也不要我,这么死了还算堂皇。
我视死如归地被他们装入一个竹筒里,陷入了不见天日的黑暗。
第二十九章
竹筒被抬起,我不知被送往何处,蒙着双眼,像一个粽子一样被五花大绑,当我感觉着地的时候,筒盖被掀开,有人把我从竹筒里吊了出来,周围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各位英雄豪杰,先祖曾立下戒条,龙涎入世前必先以阳男之血净化,方可示人,在下寻找合适的净身许久,终于找到六月初六诞生之人作为龙涎牺牲,在赏鉴大会开始之前施行净化仪式。被净化之后,龙涎妖气收敛之前,对各位体肤伤害严重,切不可直接触碰,否则有中毒之危,轻则皮肤溃烂,重则顷刻毙命,所以请各位收敛举止,切莫因一时贪念而靠近毒物,在下不是危言耸听,切记切记。”
那声音飘渺得像一根抛向高空的钢丝,时而低沉时而尖锐,正是江啸天。
四周立刻就有人私语。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我听得清真,那些人对江啸天的警告毫不在意,对龙涎能具有如此之大的威力也是觉得他在故弄玄虚。
接着江啸天放低了音量,对一旁的一人吩咐道:“那么,燕南,准备开始吧。”
“是,庄主。”被唤作燕南的人顿了顿,肃穆喊道:
“起了——”
他话音刚落,我就感到同时有五道力量一起拉扯我的四肢和脖颈,双脚在逐渐离地,直到升入半空身体完全悬空之后,上升过程才停止。
“祭礼开始——”
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仅凭四肢承受身体重量的姿态,我全身一凉,外衣就被扒掉了——沐浴之后他们只给我罩了一件宽大的布袍,去掉袍子后的我是一丝不挂的。
紧接着是眼罩,一阵白光刺来,我闭紧双眼,等到习惯光亮慢慢张开时,我意识到了自己不堪的处境。
从四周的环境可以判断这里应该是一个山洞,四壁点着明亮的篝火,我被吊在一根高耸入云的木桩上,面前架着一条长长的云梯,云梯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我在人群里看见了和尚、道士、尼姑、武夫各门派的代表,他们正惊诧地注视着我。
我朝前方望去,江啸天远远端坐在云梯对面的石台上,身旁站着江长天,花明,土鬼——现在我知道他的真名叫展燕南,还有,江临风。
没错,江临风,他没有下山,而是出现在这里。
他遥遥地望着我,眼神冷漠而空洞,与即将被作为牺牲的我再次谋面他做何感想呢?我不禁猜测着,嫌弃?厌恶?还是巴不得我早点去死?
张开嘴本想去呼唤他,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有什么东西塞满了我的嘴,又苦又涩。
救我,谁来救我。
“注魂——”
展燕南一抬手,一注液体倾盆而降,我被从头到脚淋透,透明微黄的液体立刻覆盖了全身,散发着一股股腥臭刺鼻的味道。
“行礼——请龙宝——”
“等等!”
江啸天一摆手突然插嘴道:“在请出龙涎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跟大家郑重宣布……临风——”
他转身朝江临风点了点头,江临风一撩袍襟站出列。
江啸天朝他微微一笑,正色说:
“想必诸位都清楚,如今武林纷争不断,内有祸乱,外有强敌。朝廷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屡次向各派招降以为己用,招降不成,又唯恐各派与起义军结成同盟试图推翻政权,不惜发动一起起的战争迫害武林中人。在这样的形势下,在下认为各派应该放下门派纷争团结一心一致对外才是顾全大局之策。可惜如今武林各自为政争权夺利,人在而心不齐,不过是一盘散沙,与训练有素的朝兵无法形成对抗之势,所以在下建议,不如趁此各位齐聚我玉素山庄之良机推举出一位武林盟主以领导群雄,不仅可以平息祸乱,还能集结更多武林人士加入对朝廷的抗衡之列来,如此两全其美之事是否何乐而不为呢?”
此举显然不在各大派的预料之内,马上就有人站出来抗议:
“什么武林盟主?俺们可不稀罕!”白马门的那位壮汉朝江啸天喊道,
“俺们就是来看宝贝的,什么盟不盟主的,等看完了宝贝再说!俺还是劝你快快把宝贝拿出,否则俺霍邑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了可就要自己去找了!”
此言一出众人均感到他出口不逊,再怎么样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说话自然要拿捏分寸,何况这里是天下毒物的老巢,如果惹恼了江啸天,放些毒蛇毒蝎毒蚁毒蚊什么的,蜇上几天几夜,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被吸血干涸而死,因此众人都纷纷向他怒视。
他却一副什么都不管的神情,还大大咧咧地搂起他师妹的柳腰蔑笑。
江啸天隐隐牵动了一下眉角,对那霍邑招了招手:
“霍掌门……是等急了么?”
“少说废话,什么仪式不仪式盟主不盟主的,赶快把龙涎交出来,不交的话俺就下山,俺还有要事,没功夫跟你闲扯皮!”他毫不畏惧地走到石台下叉腰向江啸天挑衅。
“噫——”江啸天微微向椅子里靠了靠,弯起手指向空中弹了弹,唇边一抹浅笑:
“既然霍掌门急了,那么燕南——”
“是,庄主。”
“你就送他下山吧。”他笑得更深,仿佛把那笑凝结在脸上一般,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霍邑此刻的得意之情还溢于言表,下一刻却因痛苦而扭曲得变了形,突然掩面倒地翻滚起来,撕心裂肺地哀嚎:
“啊——!啊啊!——”
再见那露出表面的皮肤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正快速溃烂。
“师兄!”师妹见他抽搐不止连忙上前查看,哪知手刚一接触到他的身体,立刻惊叫着缩了回去,再看那只手掌已经完全呈现紫黑肿胀之色。
峨嵋的道姑眼疾手快,连忙抓过她的手臂从手肘处挥剑而斩,咔嚓一声,发黑的右手登时从手臂上断落滚到地上。
师妹剧痛嚎叫了几声,立刻就昏倒不省人事了。这下各门派都看得心惊肉跳,没有一个人再敢对江啸天推举武林盟主说三道四。
道姑把师妹拖到一旁包扎断手,就有少林和尚出来做和事佬。
“南无阿弥陀佛——江施主,这二人与你无怨无仇,只是方才出语草率了些,你出言喝斥他几句便可,如此以怨报怨也着实过分了些。眼见他们性命不保,不如你大人有大量,将解药送与他们,化解了这场干戈吧。”他双手合十鞠躬,虔诚谦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