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第二卷)——浴沂

作者:浴沂  录入:08-14

金叶夫人抱着羽觞,美丽的脸上说不出的哀恸,“你银叶姑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死了,不杀流霞,你让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她交代。”

东风道:“吾意已决,姑姑请回吧。”

金叶夫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厉声道:“流霞,本宫一个侄儿已经死在了你剑下,风儿若是再出什么事,本宫便要将你剁成肉酱,连着觞儿的债,一起还。”

她说完,抱着羽觞缓缓地走出梅林,金色的夕阳打在她炫紫的衣襟上,那上面已经沾染了羽觞的血。

羽觞死了,死了。

被我一剑刺死了。

“霞儿。”

东风低低的一声呼唤,温柔的,轻轻的。

我抬眼看他,那熟悉的容颜又清瘦了许多,那双浅绿的眸子。

当我对上那双浅绿的眸子,我才发现,才发现那双眸子几乎不能聚焦。

他没有在看我,他不知道在看哪里,他似乎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我震惊地道:“师父,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67.一剑霜寒四十州(四)

东风揉了揉我的发,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霞儿勿须担心,为师没事。”

“师父。”

我悲怆地抱着花梨椅上的东风,语带凄恻。

“你是不是又用了那什么樾国王室秘传的巫术,上次为了招回我的魂魄,害你损失了一半的功力,这次为了恢复功力,你祭出的就是你的眼睛和你的腿么?”

东风的眉梢颤了颤,“霞儿……”

“师父,我们走。”

我抱起东风,走出青枝残损的梅花林,走出琼珠楼的大门。

回首烟花地,风雨任平生。

我抱着东风走在琼珠楼外的大道上,残阳渐逝,黑夜眨着黑亮的眼睛,渐渐袭向大地。

日暮黄昏,秋风乱扫,落叶狂奔。

“少爷。”

“霞少爷。”

两声娇呼从身后传来,我转身一看,竟然是红儿和紫儿,她们的身边,还立着粉白衣衫的画扇,粉红绣衫的绮绣。

陌上红尘家的小姐红尘铃铛,江南紫雨家的小姐紫雨璎珞。东风的侍卫,绿笛紫箫。

红儿紫儿已经向我奔来,画扇与绮绣也近了。

画扇道:“流霞公子,这是要带风公子去哪里?”

“洛阳城外,终南别业。”

红儿道:“霞少爷,我们陪你一起去。”

“好。”

我们一行五人,运起轻功,往洛阳城外而去,我担心东风的伤势太重,只得将脚步放慢了些。

直到黑天里升出几颗尘星,撒豆般黄澄澄地泼洒在绒黑的缎带之上。我们一行人才赶到终南山下。

终南山,名为隐士之山,在山中隐居数载的隐士,往往是名扬天下的名士、名医,剑客、僧道、俱奇情怪性之人。

朝庭渴求有才之士,江湖渴求有能之侠,于是,归隐终南山,便成为取得“名士”、“名侠”的不二法门,这种方法,一度被称为“终南捷径”。

神医薛湘灵的终南别业,却是真的名士、名侠、名医的隐居之地。数十年来,薛湘灵只出过一次终南别业,只是为了一个人,水容的母亲水灵。

“霞少爷,我们到了。”

红儿指着一片嫣红如血的枫林道,她的小脸,因为奔得太急,有些粉扑扑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我点点头,对东风道:“师父,我们到了。”

东风道:“霞儿,薛湘灵封箱已经多年,何况为师这是施术的反噬。”

“师父,听说薛神医出身湘楚一带,不仅精通医学,也精通巫术,奇门遁甲之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试一试。”

画扇和紫儿对看了一眼,紫儿颔首道,“少爷,这片枫树林,似乎内中有诡秘。”

绮绣的桃花眼,在那无限挑逗的风情中,又是无限的专注与认真。

他道:“没错,这些枫树,似乎是按照什么阵法布置的,我们若擅入,怕是要中了机关。”

我细细一看,果见星辉之下,这些枫树三五成行,却是整中有乱,乱中有整。

绮绣自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向林中掷了出去。

“刷刷”的数声,石子裂空的声音,投石入林,石子伴着绮绣的内力砸在一颗枫树漆黑的树皮上,竟然引起连串的效应,一林的枫树,都瑟瑟地移动着位置。

黑夜之下的红枫,红的黧黑。

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自枫林内传来,“什么人,竟然敢擅闯薛某人的别恨林。”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原来这一片飒飒红枫林,便是江湖传说中薛神医的别恨林。

画扇向枫林的方向抱拳道:“薛前辈请息怒,在下塞外流花河的流花画扇,携我家公子前来求医。”

薛湘灵冷哼一声,“你没听说过薛某有三不救么?”

画扇道:“江湖传言,薛神医不救死人,不救活人,不救嵰雪山的人。”

红儿抓了抓脑袋,疑惑道:“不救死人,不救活人,那还救人么?”

绮绣抛了个媚眼,抛得红儿的肩头抖了两抖,才道:“救不死不活的人。”

枫林内又一次传来薛湘灵冷峻的声音。

“既然知道,那你还敢带古木老贼的二徒弟,落风轩的主人来薛某人这里?”

绮绣最是个不怕死的,他眨了眨那双桃花眼,懒懒地向林中道:“薛老头,脾气不要太臭,难怪人家艳初容不要你。”

听到艳初容这个名字,枫林内薛湘灵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

“你是何人?也配提初容的芳名!”

飒飒的风声,自枫林中响起,一片红色的魅影中,跃出一个青衣长袍的中年人。

他看起来正是不惑之年的样子,身材颀长,五官线条分明,有如刀削,尤其他那两条眉毛,竟然是白色的。

此人正是名震天下的神医,终南别业别恨林的主人薛湘灵。

“初容?”

薛湘灵扫了众人一眼,眼光却停留在我身上,那两条白眉动了动,似是十分动容。

他突然向我袭来,我赶紧掠开三丈开外的距离。

他看起来和古木无花有仇,没准儿就想加害东风。

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小子,你和初容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一怔,艳初容这个名字,我只听金叶夫人提过,她貌似是“落花神剑”艳南天的妹妹,艳雪三兄弟的姑姑。

我防备地盯着他,道:“我不认识她,更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东风突然道:“霞儿,放为师下来。”

我将他抱得更紧,“师父,还是霞儿抱着师父更好。”

东风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双腿的经脉已断,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他。

“要放他下来,也先进别业里再放。”

薛湘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了,弄得我们所有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红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说,薛白眉你这变化也太大了一点吧,前一刻还誓死不从的,下一刻就这么从善如流了?

还是画扇最有礼貌,反应也最快,他赶紧抱拳道:“多谢薛神医答应救我家公子,在下感激不尽。”

薛湘灵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枫林中走去。

我有点激动,“师父,咱们跟上去啦。”

薛湘灵的终南别业,其实就是建筑在枫林深处的几间木屋,屋后几百竿翠竹,庭前绕了一条清溪。

清溪里飘了不少红叶,潺潺地流动着,流向庭院两侧的药圃里去了。

昨夜薛湘灵将我们带别业后,便自回中间的一间主屋中去了,扔下我们一群人在那里,还是一个梳着垂髫,穿着粗布衣衫的小童将我们领到厢房里住了。

木屋恰好三间,我和东风一间住了,紫儿和红儿一间住了,画扇和绮绣一间住了。

“流霞,在想什么?”

循声望去,却对上绮绣那双闪烁迷离的桃花眼。

“我在想,你真的是绮绣么?”

绮绣笑笑,雪白的脸上泛起笑靥。

“真正的绮绣,你只见过一次。”

我愕然,“这么说,当年替我挡掉恭王的,便是你了?”

“不错,公子施用招魂术之后,我便奉公子之命,潜伏在琼珠楼保护你。”

他说着,又笑了笑,“做掉一个对你不利的人,再扮成他,用他的身份来保护你,这招假凤虚凰,如何?”

我微微一叹,“天降紫箫,风流绝尘。紫箫不愧是紫箫,难怪能与绝尘齐名。”

我好奇地盯着他,“真想揭开你的人皮面具看一看真正的紫箫。”

绮绣笑了,“紫箫只是一个代号,没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就像我无名无姓更无字。”

我蹙眉,“师父他,也没见过你的真实相貌?”

绮绣颔首,“没有。”

我又道:“你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绮绣道:“我扮作谁,谁的名字便是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叹,他这么专业的卧底,估计一千万人里也未必能找出一个来。

秋风飒飒,秋蝉高唱,秋叶飘零。

我捻起一片清溪里流淌的红叶,转身问绮绣,“恭王他现在在哪里?”

绮绣眉头一挑,桃花眼半眯的看着我,“大内高手不但多,功夫也不弱,你想独闯,只能是去送死。”

我握了握腰间的七星连珠剑,冷声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绮绣微微一叹,“让我跟你去,我就告诉你。”

我看了看他,点头道:“好。”

绮绣道:“如今正是秋猎时期,他正带着一群妃嫔男宠在洛阳的上林苑围猎呢。”

我置身血染一般的枫林,眼中也有些发红,明日,便是水容的生辰。今夜子时以前,我要用这把七星连珠剑,砍下恭王的头,来祭奠水容的亡魂。

68.一剑霜寒四十州(五)

上林苑,昆明池。

秋气肃杀,木叶飒飒,池中波漂菰米,黑沉沉的一片,有若阴云;露冷莲房,粉红正坠,残荷点点。

几尊石像立在池中,斑驳的石身,颓败极了。

我在池边负剑而立,上林苑如此萧飒的秋,青山已老,苍黄一片。

绮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查到了,雨泰在银杏坡的芳华殿。”

“他现在在做什么?”

绮绣微微一叹,“现在正是午末未初,他正在午休。”

我掉转头来,微笑着注目绮绣,道:“我们走。”

一路上,我和绮绣做掉了好些大内侍卫,七星连珠剑青色的剑身,已经沾满了鲜血。

绮绣道:“前面就是银杏坡了。”

我循着绮绣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带大理石石阑前面,正是满林参天的银杏古树。

风一吹,一林飘洒的银杏叶,像一群在风中翩翩飞舞的黄色蝴蝶。

脚下的这一座石桥,正是当年与水容骑马经过的赤栏桥。

当日相会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无边的凄怆漫卷心上,无边的杀气,早已灌满绯红的衣袖。

“去芳华殿。”

“等一下。”

绮绣叫住了我,他从包袱中取出两套衣物,递了一套给我,道:“雨泰亲信内侍的衣物,你穿一套,我穿一套,芳华殿里有重兵把守,还是小心些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又道:“别忘了,风公子还需要你。”

我点了点头,将那套衣服接了过来,穿上了,绮绣又拿出两张人皮面具。

他递了一张给我,“戴上吧,做这东西可费了我不少时间。”

我心中一怔,难道紫箫,也是做人皮面具的高手,那东风,为何会用春梦雨做的人皮面具呢?

“好。”

绮绣的面具确实做得非常精致,连面部的表情,也一点不僵硬。

天水王朝宫中太监的衣服,是宝蓝色绣花蜀锦的质料,穿在身上,倒有几分雍荣华贵,加之绮绣本来就身材高挑纤细,这衣服往他身上一穿,竟穿出十二分的光华来。

绮绣桃花眼眨了眨,“流霞,你这么盯着我看,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呃……

我一时有点语塞,清了清嗓子道:“快走吧。”

绮绣对着天空翻了翻白眼,叹道:“真是的,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有那么难吗?”

我没搭理他,只是尽快的往前奔着。

我二人如今这身打扮,从银杏坡下往芳华殿的一路上,竟然没受到半分阻拦。

银杏坡深处,危崖突兀,老树槎枒,只见飞阁凌霄,雕甍瞰地,说不尽的朱檐碧瓦,粉墙画栋。

此地正是上林苑中的芳华殿,皇帝驾幸上林苑时的休憩之地。

我与绮绣翻过朱红色的围墙,进去殿中,在进入雨泰的主殿之时,却被门口的一班大内侍卫拦住。

为首的一人,浓眉微须,虎背熊腰,持着一柄长剑,拦在我二人面前。

他厉声道:“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进殿打扰。”

绮绣捏出一个兰花指的手型,学着太监的声音嗲声嗲气地道,“哎哟,黄将军,咱家可不正是奉皇上之命,给皇上送东西来了么?”

“什么东西?”

绮绣掩唇笑笑,向那黄将军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话,说的那么三大五粗的一个汉子,古铜色的脸上竟然泛起赤红赤红的。

那黄将军面色微赧道:“既然是皇上的命令,德公公,瑞公公请进吧。”

绮绣咯咯一笑,“将军真是识趣呢,咱家一定向皇上禀明,让皇上好好提拔提拔你。”

那黄将军蹙了蹙眉,拱手道:“那就多谢德公公了。”

绮绣又向他笑了笑,便拉着我往殿内走。

跨过朱漆雕花的门槛,芳华殿内,锦帐流苏,珠玑黼黻,博古香炉内燃着苏合香,一道油绿泥金大幅山水的屏风后,白玉雕花的龙床上,是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

“啊,皇上,皇上饶了奴才吧。”

雨泰此刻,正将一个少年压在身下,伴随着少年的求饶声的,是雨泰粗重的喘息声与谩骂声。

只听雨泰骂那少年,“贱人,你不是说什么也不肯从朕吗?说,你心里是不是有其他人。”

那少年啜泣着,颤抖道:“没,皇上,没有。”

我听那少年的声音却是极为熟悉。

珊枝,那声音是珊枝的。

该死的雨泰,他竟然连珊枝那样的孩子也不放过。

我往龙床边掠去,下一刻,七星连珠剑森寒的剑尖,已经对准了雨泰的后背。

我冷冷道:“把你那脏东西拿出来,不然本少爷立即一剑杀了你。”

任谁的后背要害处正被剑尖抵着也不会好受,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

他只得乖乖地从珊枝身体里退了出来,那又红又粗的棒子上还染着少年的鲜血,这显然是一场近于残暴的凌虐。

雨泰不愧是做了几天皇帝,只听他厉声道:“你不是小瑞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来行刺朕。”

我并不回答他,却将一把匕首扔给匍匐在床上的珊枝。

我冷声道:“你若要报仇,就把他阉了。”

珊枝小脸吓得铁青,咬着唇,颤抖道:“我,我不,不敢。”

我微微一叹,心道珊枝这孩子,实在太弱小太单纯,羽觞竟然将他送给雨泰,真是送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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