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那麽傲。”目光懒懒散散,男人低低嗤笑,但没有一丝轻蔑或不不敬,“这样的你,我喜欢。”在花
子渝含笑眼眸注视下,男人後撤一步,单膝点地,态度恭敬地道:“属下吕湘尘,参见教主。”
“起来吧。”花子渝整了整衣衫问道,“事情查得怎麽样了?”
“没有任何进展。”吕湘尘微笑著回答。
“嗯?”花子渝挑高半眉,显然已经听出他话中有话。
“因为没有进展,才是最大的进展。”吕湘尘扬起唇边的微笑,“青衣教在外撒开天罗地网,天南地北地追捕
,甚至不惜放出我坠崖身亡的消息引蛇出洞,然而我们连半分收获都没有。”
见花子渝低头沈思,吕湘尘又接著道:“眼下武林盟渐成势力,对青衣教极为不利。偏偏等到这个时候,教主
才接到告发宁王的神秘密函……这封密函似乎给了我们抓住线头寻找线索的机会,但我怀疑对方的真正目的是
想挑起青衣教和武林盟的矛盾……”
“你的意思是青衣教有内贼?”花子渝扬了扬眉,视线转到亭外蔌蔌涌成浪的竹海,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
桌面,“那麽你也属於受怀疑的范围吗之内吗?”
“当然。”吕湘尘不可置否,“所有人都有嫌疑。曦落、如虹,还有你刚刚从青楼拣回来的……”说到最後一
字他忽然噤声,随手挥动树根拄杖,将爬到鞋面的蜘蛛拍飞到凉亭柱上,然後垂眼看向那一根戳到他鼻尖的手
指。
“乌龟王八蛋,居然在背後污蔑我们!”王曦落危险地眯起眼,眉间已隐隐透出怒意,“还有,往後你若敢在
意随面前提青楼两字,我就让你尝尝百蚁噬肠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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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这麽大,小心中风。”吕湘尘面无表情地倚回竹栏,摆明著不和没武功的人争强。
“会中风~会中风!”鹦鹉扯著嗓子喊了一声,又乖顺地垂头顺毛。
“要你管!”王曦落怒瞪那一人一鸟,气打不到一处出,“一天到晚连影都没有,我看最可疑的就是你,恶人
先告状!”
眼见两人要争吵起来,刚从书房端来文房四宝的柳如虹赶紧上前劝说,“谈正事要紧。”
两人这才噤了声。递上狼毫笔和雪白信笺,柳如虹将墨砚移到桌角,“青花缠枝壶和白莲纹香碗都遵吩咐放到
礼盒里了,只等教主的亲笔提书。”
“嗯。”蘸饱墨汁,花子渝不经思考便开始提笔落字。洋洋洒洒,飞动流畅的行书,提笔婉转,顿笔有力,远
观下更像一幅供人欣赏的书法之作,而非一张索命符笺。完後,食指弹出一缕暗香,铺洒到落款处。
“迷迭香的味道真好!”柳如虹莞尔轻笑,却是极其小心避开粘著香的地方,叠好信放入信笺内,“哎,对了
,意随说明天晚上要和我们一块参加寿宴。”
“哦?他想去便去。”花子渝淡笑道:“只要他毫发无伤地回来。”
“教,教主你这不是出难题给我们嘛!”王曦落顿时垮下脸,见花子渝投来疑惑的目光,便低下头嘟囔,“我
的意思是……到时候场面混乱,谁保护谁都不知道呢!”
“噗嗤!”柳如虹先笑起来:“你又想钻桌底吗?”
数月前,王曦落到一个小门派执行任务,结果半路杀出个路人甲破坏整盘计划。摔杯放出暗号,乔装打扮的百
草堂弟子迅速行动,纷纷跳出来撕杀。“乒乒乓乓”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人暴喝一声,提刀来砍幕後主使
者。王曦落及时扔出几枚毒球,就地翻转身後,朝拼杀的弟子高喊一声“坚持住!”以後,人就没有了踪影。
等大家完成任务後才惊恐发现自家堂主不见了,翻箱倒柜找了老半天,才把躲在桌底下打瞌睡的人挖出来,怒
气冲冲地抗回教里。
“这叫自保,有什麽好笑的?”王曦落丝毫不以此为耻。
“你今晚快贿赂意随去,出了状况让他先带你撤了。”
“嘿嘿嘿嘿!桂花糕早准备好了!”王曦落搓掌阴笑,暗暗打起如意算盘来。意随天性清冷孤绝,人却很听话
,常以保护青衣教为职责,收买他绝对错不了!
两人叽叽喳喳地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而花子渝把玩著青釉瓷杯,状甚悠闲地听他们说废话。吕湘尘暗咳两
声,两人後知後觉发现自家主子被晾到一旁。
“教,教主……”王曦落尴尬地咽咽口水,硬著头皮拉回扯远的话题:“姓秦的怎麽办?他对教主有恩,教主
不杀他无可厚非,可是暗杀警告放了,追魂令出了,他若坚持要去……但时候我们可顾不上他。”
“到了眼下的情形,宴会上保护他的人多的是,反倒不用操心。”花子渝凤眼微眯,茶壶沸腾的热气熏得脸色
微红,“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宁王。”
三人默然点头,花子渝使了个眼色摒退湘尘和如虹,整了整衣衫走到凉亭一侧,背对著黑衣少年轻道:“知道
我为什麽留你下来?”
“替教主疗伤啊!”掏出绒布包放到桌上摊开,王曦落抽出一根金针笑吟吟道,“教主内功深厚,只要疏通气
血,配以药物调理,几日就可康复。”
花子渝忽然握住他的腕。
王曦落狐疑地歪了歪头,不理解他的举动。
“那人……也会参加寿宴。”
叮,金针落地。王曦落瞬间煞白了脸,摇了摇头猛地退几步撞上凉亭的柱子。为什麽……为什麽……飞快转身
将额抵在柱上,扒下梳得完好的长发。
“看著我。”
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瘦弱的肩颤耸著,却固执地不回头。
花子渝长臂一伸捞他入怀,以指挑高他的下颔。两片薄唇咬得发白,透明的水线早沾湿脸颊。对视了好一会,
他才发出“呜”的一声痛苦喉音,用袖子胡乱擦著眼泪。
“哭出来能好受些。”花子渝揉著他的发。
他是该好好地痛哭一场……
八月十五,原是家家户户团圆的佳节。然而对於王府来说,是场灭顶劫难。昔日的繁华的王府在火海中变成废
墟。嘶喊声、求饶声不绝於耳,而蒙著黑巾的闯入者持刀携剑,见到移动的人影,皆血溅当场。
隆隆的雷声在远处咆哮,瓢泼而来的雨扑灭了燃烧的火。鲜血汇聚成河,从阶梯上涌落,浸漫踩踏凌乱的花园
。
一道闪电刷白躲在水缸後,双眼空洞的小脸。王曦落披头散发地抱著骨灰罐,蜷曲双腿瑟瑟发抖。黑影自上方
罩落,他猛地抬起雨水模糊的脸,抽出袖中的匕首,戒慎地道:“谁?!”
“……救你的人。”温柔的嗓音,淡黄色的油纸伞。
青衣教需要擅医使毒的人,找上王府为的便是掳走人称“神医”的少年,即使今夜他遭遇了家变。和那样怨恨
悲楚的眼神,终究没有用强,而是以最温柔的方式将他抱回青衣教。
相识、相处,从陌生到信任,从信任到依靠。
舍不得伤害……
“你不想去,我不勉强你。”花子渝温柔地拥紧他。
“不,我去。”衣襟倏然被人紧揪,王曦落闭上眼,从牙缝挤出干涩的声音:“今日不杀他,来日我也要亲眼
看著那个杀害王家一百三十条人命的恶贼得到应有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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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六,天高云淡,丹桂飘香。
五行山下火,除执位。宜订盟、纳采、祭祀、祈福、修造。忌嫁娶、开市。
宁王六十大寿,除了宴请朝中大臣外,还有江湖具有名望的人。外面传言宁王生性豪爽,喜好结交江湖朋友,
可心照不宣的,他是朝廷和江湖的密联人,因此无论是朝中官员亦或江湖侠士,对他都礼让三分。
彩绸花灯,乐队齐鸣,宁王府的仆人端酒水、鲜果招呼客人。一个穿著水蓝色长衫的侍从正指挥著把前来的贺
礼放置到偏堂。
宁王今日换上圆领青锻锦袍,头挽银珠玉冠,愈发精神奕奕,和提前到达的宾客谈笑。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人
影,於是婉言离席,来到靠窗的位置上,轻拍那人的肩膀:“封兄弟,来了也不打招呼,太不给我面子了。”
封天岚朗声大笑:“失礼失礼,我刚刚吩咐劣徒将贺礼放好,这不才出来。”说了些祝寿的话,而後把旁边的
紫衫男子引见:“风行,快见过宁亲王。”
“见过宁王。”沈风行抱了抱拳,“祝宁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宁王见他形貌俊朗,又是封天岚的徒弟,打心里就喜欢,不禁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唉,岁月不饶人……
咦,慕晴呢,还没到?”
话音刚下,便听见收礼的侍从高声喊道:“苏慕晴──寿与天齐画卷一幅!”
宁王唤住要把画卷捧入偏堂的宫女,吩咐她们把画打开。
画卷随著素手渐渐摊展,是一幅气势蓬勃的黄山青松图。笔线条如行云流水,苍劲朴素,山水烟云缭绕,碧空
之上,仙鹤啼鸣,栩栩如生,左下题字“寿与天齐”遒劲有力,气势豪迈。
“好!好!”宁王大喜,拍掌称赞。
“慕晴这孩子,能文能武,哪像我一个粗人,整天就知道耍刀弄枪的……”封天岚抚胡大笑,“哈,说曹操曹
操就到!”
众人视线立刻随著他的话语转向大门。灰色长衫,干净整洁,才跨过门槛,便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生在皇
亲家族,见惯了养尊处优公子哥的软弱娇贵,她们反倒倾羡充满阳刚气息的江湖人来。
寒暄一阵,宁王见时辰差不多,便邀请大家入席。苏慕晴贵为武林盟主,宁王特地安排了个小厮伺候他。那小
厮约莫六七岁,头戴褐色圆帽,只垂落几缕发丝飘在额前,所站位置恰好被灯笼红光照得明亮,看不清长相。
“你叫什麽名字?”不知是何原因,苏慕晴对这个小厮产生兴趣。
“公子请喝茶。”小厮答非所问,长长的睫毛掩住双眼。清冷的声音,仿佛寒冬梅雪飘落到地般空灵清澈。
坐在苏慕晴身旁的乾坤门掌门拉拉他袖子,俯耳道:“皇亲国戚就是不同,连个小厮都眼高手低的,在他们眼
里,我们压根就是莽夫。”
苏慕晴笑而不答。这时堂中有人鼓掌,知是宁王准备发话,大家的注意力马上集中过去。放下茶盏,苏慕晴以
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淡笑道:“你……会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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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气刹那集聚,又刹那敛去。
垂眼又是一笑,放下茶盏,苏慕晴将视线移回了厅堂。
宁王率先举起酒杯,宾客随即献酒说祝辞,宁王微笑回敬,宾客再互敬最後重新落座。跪坐厅堂两旁的乐师鸣
鼓三通,笙箫齐响。方才接礼的侍从再度出现,登上高台,手里拿著长长的名单,一字一顿地高声念道:“飞
花楼,十人,献舞一支。”
苏慕晴表情滞了滞,他现在一听到“花”字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姓“花”的男人,而後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
。看了看对面席桌,被列入保护对象的秦文生,端著一成不变刚正不阿的脸,苏慕晴只皱了一下眉头,终究没
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来。
“美,美……美人啊!”背後突然有人惊呼,声音抑扬顿挫。和布衣武夫待在一起的人,大概是职位较低的地
方小官吧,苏慕晴如是猜测。无论哪朝哪代,都会存在森严的等级制度,这是逃避不了的现实,不过说话的人
似乎没有为自己身份卑微感到难堪,实属难得呢。
“嘘!叫那麽大声,当心宁王砍你的头!”另外一人发话,嗓音有点粗,又因故意抑制而变得沙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第一个说话的人据理力争。
“呸,瞧你这德行,也配君子二字?”对方狠啐一口,贬得他一文不值。
争执还在继续,而苏慕晴已注意到堂中静立的舞队。领头的一男一女年纪均不大,女的粉衣罗裙,面戴纱巾,
男的黑袍银钗,提六角二胡。跟在後面的八名舞娘手执长柄粉莲,腰间紧贴以纸绘制的彩船。据说皇亲国戚在
重大庆典最喜欢看“采莲舞”,不仅因为装饰华丽、气势恢宏,而且能昭示显赫地位,这样难能一见的舞连苏
慕晴都不觉期待起来。
舞队显然不单为表演,而且带来了寿礼。大红锦盒配上黄绸扎束,表面洒了金粉,看得出送礼人准备得颇为精
心。只是前面两人看著有点眼熟,苏慕晴脑中一瞬间掠过些零碎的画面,然而喋喋不休的谈话根本让他无法静
下心去深思。
“人家苏盟主可以看,我为什麽不可以看!”哎,话题怎麽扯到他身上?对著恶贼土匪都面不改色的盟主大人
竟然很不自然地搐了搐嘴角。
“废话,苏盟主还没成亲!”
这回连眼皮都跳了起来。
“苏盟主,你怎麽还不成亲呢?”一个脑袋从後面凑了上来,用肘撞了撞他,貌似说话人嘴里还嚼著东西,说
话含糊不清,“唔,像你这种年纪,早该娶几房妻室,生几个娃了呢。”
“……”苏慕晴的表情已不能用僵硬形容。幸亏声音粗哑的人毫不客气地拉回挡住视线的家夥,并往他嘴里塞
去一个梨:“少罗嗦,专心看戏!”
“哦……”那人委屈地应了一声。
苏慕晴如负重释地松了口气,端起茶抿了抿。茶水已经凉掉了,入口微微发苦,他喃笑一声,盖好茶放回原处
。
先是杂乱的试音,而後是悠远绵长的曲调。粉衣少女抛出袖口的碧色绸带,随二胡声翩然起舞。“彤霞出水弄
幽姿。娉婷玉面相宜。棹歌先得一枝枝……”绿绸如波,纱衣如莲,荡舟采莲,观莲影摇曳生姿。
同是精通音律的人,苏慕情自然听出那少年拉二胡的技艺如入臻境,可惜缠绵悱恻,诉尽相思的哀调里透出一
丝不易察觉的浮躁。曲由心生,看来他的心很不平静呢。未等细细体会音韵变化来自何处,弦音便陡然拔高,
而少女蓦然从袖中执出一把寒光湛然的剑!
此举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瞪目震惊,只有宁王击掌大笑:“妙,妙极!”原来一场虚惊,众人叹了口气,抹掉
额间渗出的冷汗。
几道剑影起落,柄端白锻飘舞。少女以剑气挑断礼盒带子,再掀开盒盖。从一声声啧啧称奇的赞叹,便可想象
里面所装贺礼的分量轻重。
少女莲步微移,到宁王座上,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笺:“飞花楼主特送来贺礼一份,请宁王笑纳。”
被潋滟水瞳撩拨得心猿意马,宁王不疑有他,当即拆开信笺。才看一眼,脸色忽然大变,而後他闻到一股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