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刻意刁难作对,窦大人让靖凌陪他喝上几盏茶,便命人押他回大牢,换押宫云凌审讯。
即将踏入牢房前,与被领着前行的宫云凌错身而过,就着阳光,靖凌终于看清那张苍老消瘦面容。
前一日宫云凌说的话语仍在耳畔,靖凌只觉道不出的心疼,牙根隐隐发酸,紧紧握拳,在狱卒轻轻推背示意下继续迈步。
踏入牢狱中,扑鼻而来的湿意和着些腐败气味,让靖凌不禁皱眉,一阵反胃。
他说到底仍是大臣之子,鲜少踏足这般脏污地方,更别道要在里头待上个数把日,想来便让他脾胃疼。
尤其如今身上有伤,又戴着铐镣……但想到年迈的父亲以及怀宁,靖凌也只能一口气呕在心头,咬牙踏入了栏楯内。
沉重铁链圈锁拉扯圈上后,靖凌恼忿地一屁股坐下,拿起一根稻草在地上笔画,碎碎念念数落那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幸悯,恨不得也赏幸悯几鞭,相信这定能解他气。
「宫护卫兴致可真好。」
突然听得熟悉的嗓音,靖凌抬首不意看见拿着方卸下的人皮面具,身着狱卒衣裳的阳焰, 吓得手中稻草都掉了。「啊……大、大殿下!」
「嗯。」阳焰不冷不淡地回了声。
「您怎么会……」靖凌脑中一片混乱,「什么时候……」
「我有话问你。」阳焰摆手,没让靖凌将话说完,也似不愿听靖凌质疑,兀自问道:「那药,自哪来的?」
兴许是阳焰墨黑眸子盯得他发慌,靖凌想也没想便道:「……大殿下疑心我?」
「你脑子进水了吗?」阳焰横了他一眼,啐了声。
「呃、没、没有。」顿时回过神来,靖凌在阳焰说道「我没多少时间同你玩笑。」
时赶紧解释:「那药是七殿下与我的,说是生辰贺礼。」
「怀宁?」
「小的也不知那药自哪来,七殿下说道要赠我,我便收下了。只是这几日……」
心很乱三个字到口,又咽了下。「小的没打开检查,是小的的错。大殿下可别……」
虽知阳焰对怀宁另眼看待,但靖凌还是不免为怀宁说话。
话道出口,才觉隐隐心酸。
他竭力想对怀宁好,想让怀宁远离阴谋诡计,却一点也没被怀宁放心上……而如今他仍是这般,近乎愚钝地只为怀宁说话。
「……」阳焰抚着下颚沉吟了会,「你们,在宫外都见了些什么人?」
没想到阳焰会这么问起,靖凌有一瞬愕愣,在阳焰抬眼瞪他时赶紧回话:「说不个准的,因为七殿下他总爱四处乱跑乱窜……」靖凌突然想起重锦,那日出宫重伤回来后,他一直忘了与阳焰提这事,如今想起了便赶紧说出口。
这般大事他却一直忘了提,靖凌不禁低首,不敢再看阳焰一眼。
「重锦?那日在老四府邸的那个护卫?」阳焰沉吟了会,「你道他是怀宁友朋的护卫?」
「是……」靖凌有些后悔,若他早一些与阳焰说,或许今日一切就不会发生。
「那个江子季,似乎不单纯。」阳焰似已有了打算,「我会要影卫他们再同我报告。要怀宁这几日都别出宫了。」
靖凌不禁松了口气。
「而你这边,待刘宣醒了我便能将你弄出这牢房。」阳焰环视四周,有些嫌恶,「在这之前你就忍忍吧。」
「我已命人去找解毒药引,只要再等几日。」
靖凌点头,向阳焰道了谢。却又想得宫家与刘家之事。
「大殿下,那宫家与刘家……」
「那事我插不了手。」阳焰语气强硬,不容反驳。「我要救的,只有你一个。」
阳焰不带感情地道:「其他那些,与我何干?」
「那些,可都是我在朝中政敌。」
「……可是……」听阳焰这么道,靖凌有些心寒。那是他的亲眷,他的友朋,就算平时不亲,他也仍是想救他们。尤其如今听得阳焰有办法保他全身而退……他没那么自私,只求自己独活。
见他犹疑,阳焰眯细了眼,冷冷看着他。
「宫护卫,你究竟站在哪方?」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听见阳焰这般问道,靖凌竟有些惶惑拿不定主意。
如今他与父亲之间的心结已解,幸悯又舍下了宫家,那他该是……
脑海浮现怀宁的笑靥,靖凌只觉心头一阵瞢痛。
怀宁是他没有血缘的弟弟,是他……留在这宫中的唯一理由。
「别与我说事到如今,你还想抽腿不沾腥全身而退。」阳焰似有些急躁,口气听来也些许冲,听得靖凌有些心惊。「你还记得当年,你同我说了些什么吗?」
当年……当年他同阳焰说了些什么?
只要能保全怀宁脸上笑容,只要能让怀宁远离争斗诡计,他愿,助阳焰登上那至尊地位。不计任何代价。
不计任何代价。
靖凌有些困难地颔首。
「看来你还记得。」阳焰抿起一抹笑,「那我再同你问一次。」
「宫护卫,你将站在哪方?」
「……」
这般咄咄逼人,让靖凌脑袋一片混乱,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我以为,大殿下您再清楚不过。」
「那年,殿下就让小的选择了不是吗?」
「小的不懂……大殿下为什么这时候还要这么问。」
「……小的,最重要、最害怕失去的东西……与大殿下……是一样的。所以……」
「不一样。」阳焰打断他的话,一双深沉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紧盯着他。「宫靖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