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颐毕恭毕敬,惹人嫌恶,姜孜平不耐打断两人对话,「废话这么多干么,方才打得还不够呢。可要让咱们弟
兄活动活动筋骨。」姜孜平伸了个懒腰,拿过弓搭上箭,笑得一脸无赖:「王爷,抱歉了,为让圣上那位置坐
得更稳些,还请您得多承让了。」
啧了声,眼前是千百兵马,迅速评估景况,虽晓得机会渺茫,幸悯仍是下令策马回身,在掩护下欲退至光禅寺
另谋出路。他也只能赌追兵仍遭困没那么快能追上。
「放箭,别让他有机会逃了!」姜孜平凌厉吼道,命身后部众跟上。
一声命令,将士扯弓搭箭。
幸悯人马扬刀举盾削箭抵挡,却怎么也难敌如雨箭矢,为护主安危,一个接连一个倒地。
策马急奔无暇回头,幸悯忽觉马背上有另一人扑落。
「锦?」
「低头!别往后瞧!」自身后护住幸悯,锦雪抢过缰绳,拼命拍打催促马儿。
马儿似也知晓背上之人迫切,尽管身上已中数箭仍是死命奔驰。
不远瞧去,飞扬尘沙滚滚,锦雪觉得再难受不过。他只想,保幸悯无虞。可为什么……
受伤马儿终是无法承载两人重量,脚下踉跄颠踬仆地,鞍上两人双双跌落。
在地上翻腾了圈,幸悯狼狈起身,下一瞬又遭人扑倒,忍痛起身欲推开身前之人,双手却不意沾满血湿,幸悯
登时傻了。「……锦?」仔细一看,锦雪背上早中了好几箭,却皆无听见喊疼哭痛声。
靠着幸悯肩颈不断喘息,锦雪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忍疼咽下血沫,努力提气訩起身,扶抱幸悯身躯,欲使轻
功带幸悯脱逃,却怎么也使不上气力。
「锦!别逞强!」知晓自己摔伤了腿骨,幸悯着急想说别管我,话还未出口,便遭没入肩背的剧痛给散了去。
听见幸悯呼痛,锦雪放开幸悯,身形脚下移动,面对疾飞而来的箭矢站得直挺,一心惦挂身后幸悯安危。
「锦!」因剧痛来不及反应,幸悯跪落地上,回身仅见得锦雪背影。逆着光,眼前景物似全缓下脚步,喧闹吵
杂皆都退了去,唯有箭矢没入那瘦小身躯的响音,宛若声声雷鸣击打耳际,让他僵直身子无法动弹。
「给朕住手!」
远远见着领兵前来的熟悉人影,扬手示意停箭,免得伤及无辜,姜孜平不由得啐了声。就差那么一些。
在幸悯锦雪面前勒马停下,恺清眯细了眼打量如今景况,瞧见熟悉旗帜、领军之人,不由得皱眉:「孜平?」
怎么在这?不是要他守着黛眉吗?
远远瞧见自个主子脸色难看,姜孜平干笑:「哎呀呀……这下可好,定少不了一顿骂。」都余襄雁桦出那什么
馊主意,拿黛眉夫人遭挟藉口出兵?晚些主子瞧见马车里那人定会气炸。不过,若这般能让主子坐稳帝位,那
被多骂几次也值得。姜孜平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大殿下会再帮主子,若非雁桦手拿大殿下及余襄手谕,他也不会
赌这一把。大殿下便算了,他与余襄交情匪浅,余襄的话,他总是比较能信,总使所有人都说他叛变,他仍是
信他。只是,这般武断独行,不知之后会怎么被主子削骂就是……
「你不是早料得了这般结果?」横了姜孜平一眼,邵颐不禁惋惜,小声叹息:「只可惜没能解决四殿下……」
留着也不过成后患,提醒人他曾背叛四殿下、出卖国舅。
邵颐冷冷瞥了那两人,欲趁没人注意张弓搭箭,颈间却遭锋利刀刃抵着。
「你想干么?」姜孜平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迷人。「若误伤了圣上,可就不好了。」
「姜大人命人这般用剑抵着小的颈项,小的还能干么?」抛下手中弓箭,邵颐警戒看着剑锋,努力挤出笑容:
「小的不过想……」
「想灭口吗?可不知,是欲灭谁的口?」姜孜平轻挑寻衅,拉着缰绳靠近,上下打量邵颐这人,「大殿下说的
没错,你果真留不得。」
「如今小的效忠的可是圣上。」仔细挑选出口的话,邵颐冷汗直冒。「姜大人可别怀疑小的赤胆忠心。」
「赤胆忠心?」姜孜平击掌,「说得真好!」掌声未落,剑锋已划出凌厉弧线,头颅随着血红喷溅飞起。
姜孜平冷眼觑瞧,漠然回答:「可谁也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再叛哪。」
舞剑之人若无其事拭着剑身血渍,似什么也没发生。姜孜平哼哼唧唧了好一会,看了眼另一头景况,心不甘愿
情不愿地开口:「雁桦,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声怒吼,唤回幸悯神智,再定睛一瞧,锦雪似是再也訩不住,断线人偶般缓缓往后倒,幸悯忍着痛连忙伸手
去接,将人揽入怀中。
小心翼翼不碰着中箭之处,可锦雪身上太多羽箭,怎么也避不开,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幸悯茫然无措:「锦
……」
锦雪呛咳了好一阵,才顺利发出声:「我要……保你安……」就算,在你心中,第一的仍是那帝位。伸手费尽
气力贴着幸悯脸庞,那脸上擦伤红肿让他心疼,「对……
不起……」没能保护你。
「别说话,我带你回宫找御医!我们马上折回宫里。」
锦雪仅是笑,他明了他伤得有多重。难得见幸悯慌乱了手脚,受这伤也值得。
不过,他也得让他难过了。「听我……说……」
「别说话!」
幸悯伸手欲掩住锦雪嘴巴,锦雪微微偏开头躲开,兀自道:「你……不需要……
登上帝位……才能……珍惜身边……的人……」多看看我,多听我说话,陪在我身旁,其实我要的很简单,不
一定要荣华富贵。「许多事……不需……要……登上……才能守护……」不是像宸妃说得那般,不是像其他人
说得那般,他晓得幸悯怎般长大,顶头三个皇兄给他多大阴影压力。
明明不想哭,不想幸悯记得自己哭泣脸庞,可眼泪却不断滴落,「……对……不起……」没办法医治你心里的
伤。
「别说话,锦,我求你可好?」
见来者何人,幸悯也顾不着与这人多大恩怨,满心只想救怀中之人。
「老三,之后要怎么样都没关系,救他!」
首次听见幸悯这般慌乱示弱,恺清不由得多瞧了幸悯怀中之人几眼,一看便愣了住。「李顺勤?」
「别装了!」幸悯恶狠狠地笑:「你从来,就是与老大一道的,我可被你们骗了。」
「……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别废话了,快点救他!他快死了!」幸悯红着眼,粗声粗气命令,「他好歹也服侍你好些年,救他!」
恺清缄默了会,扬手示意,樊沁发令命人火速召御医前来。
「幸……」
微弱呼喊,就连自个名字都快听不清楚,幸悯连忙低头看着锦雪。「锦,等等,再等等,御医就要来了。」
「我……」爱你两字说得很轻很轻,顾不着指尖颤抖,锦雪摸索点了幸悯睡穴。
幸悯瞪大了眼,「锦……」一声呼唤还未落,便气力全失,重重倒地。
半爬半訩起身跪下,锦雪努力昂首,看着马背上那道身影。
那个,曾紧紧拥抱着他哭泣的瘦小孩子哪去了?
他们,都变了。
恺清咬牙,不敢置信:「是你……背叛母后?」那日他离京,仅听说是母后身旁亲信指证,却没想过竟是李顺
勤。怀宁也什么都没说,没想到竟是……
「……打一开始……我就是宸妃……送至娘娘身旁……的暗棋。」断断续续说不好话,锦雪无力垂下头。「对
……不起……」
恺清脑中一片混乱,不晓得该从何问起。
「求您放过四殿下……私盐之事是我……」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保全幸悯,「三殿下……可否……念着
旧情……小的……」
「我答应你……现在不杀他。」娘亲死得早,李顺勤自小就照料他,看李顺勤这般,恺清开不了口拒绝,「不
过,还是得审。」
「……君无戏言……」至少,仍有机会。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朕答应你。」
眼前渐渐发黑,锦雪费尽气力移动伏在幸悯身上,避开恺清视线。
「还有……湘嫔娘娘……是我……对……不起……」对不起,还装无事一般在您身边安慰。 对不起,他不是
真的想杀她,对不起,他真的拒绝不了。若他不姓魏,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说出口,他有种解脱的快意。湘嫔娘娘惊惶脸庞,落水声响,是他一辈子梦魇。
恺清瞪直了眼,他们都猜得是出于宸妃计谋,可怎么也没想得竟然是李顺勤下的手。他竟然,还这般轻易答应
他……
不理会恺清反应,锦雪仅是将脸贴上幸悯胸膛,感受那温暖起伏。
「对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后,不能治好你心里的伤。
随鲜血呛咳出口的话语,就快凝在嘴角。他想仔细再看幸悯俊秀脸庞,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朦胧发昏眼前所见衣角早脏污染红,想起初识那日,幸悯是那般意气风发,雪白衣裳上半滴血不沾。锦雪喑呜
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串成句子:「若有来世……我们都离这宫廷远远的好吗……」
知晓幸悯没见得,斗大泪珠不断自眼眶中凝聚泛溢,沾湿了幸悯衣裳。
「到时候,你……是否能……把我……看得比那皇位……重要?」
规律心跳听来令人再心安不过,锦雪阖上眼。嘴角琢磨着的一声爱,不知那人可否有听见。
恺清别过眼,强忍哽咽抑声下令。
「你这般走了真的好吗?」
马车里,那人肆无忌惮地牵着自己的手,毫不顾忌外头吵吵闹闹喧哗声响。
「嗯?」声息略带困意,听来暧昧。「你指什么?」
「你……不是与三殿下约好等他?」
现在才问?想必已经独自苦思很久了。明明只要开口,他就会把所有事告诉他……
好吧,谁要他先前素行不良。阳焰苦笑。
「老三可还得耗上大半日吧。」待他逼问惩戒完姜孜平后,还得安置黛眉和孩子,更别说文华殿里文武百官…
…此时不逃还待何时?「我已留下余襄解释,他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许多事,老三还是别知晓的好。
靖凌原想问那七殿下呢?话到舌尖转了圈又咽了下去。他晓得阳焰不想他问。
察觉他欲言又止,阳焰喟了声,将唇贴了上去印成吻,「你想问怀宁?」嘟哝了句我心胸可没那般狭隘,阳焰
转而亲吻靖凌脸颊,「老三会跟他说……我之后也会捎信与他解释,别穷担心。」
遭吻过的地方热烫不已,靖凌伸手欲推开阳焰,不想太过亲腻免得让外头驾车之人知晓两人关系。
阳焰也不勉强,单单眷恋赖靠在靖凌身上,他们有的,是时间。
靖凌知晓这般不过欲盖弥彰,只是外头那毕竟是他师弟,他总得有颜面得顾及。
是说,小毛头们也早该看习惯师父跟小师父……那,还会失措惊惶吗?
靖凌不愿多想。
垂眼偷觑无防备躺靠自己颈肩那人,温热鼻息搔痒般平稳落在颈间,交叠长睫下是淡淡阴影,靖凌只觉心疼。
他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在乎身旁的人。
闭上眼,方才景历历在目,首次见得影卫面貌,却已是辞别。
「你们自由了,叶家已不复存在。」说完这话,阳焰亲自为影卫解开面罩。
略略相似的轮廓神情,令人想起那个年纪与怀宁相仿的清秀少年,不禁让人别过眼不忍看。
「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们的……对不住。」压抑嗓音,似是隐忍着极大伤痛。
「雁安的事,我很抱歉。」
吞吐其辞,雁寒垂着头,好半晌才挤出话语:「那不是主子的错……」
「……我有责任。」
「主子……」
止住齐声呼喊,阳焰弯身扶起影卫,一口一声对不住。
「我已经,不再是你们主子了。」可以是友朋、是兄弟,再不是主子。
明了阳焰说这话心思,影卫与余襄缄默无语,神情委靡,似是担当不起又不愿违逆阳焰。
「就连最后,都这么任性。抱歉。」
诚挚盯瞧眼前亲信,阳焰控背躬身,不摆架子。
几个影卫连同余襄若巧都仓皇无措,呐呐喊着主子。
「一直以来,谢谢。」
低垂着头见不着面容,略略颤抖的嗓音却泄漏心里激动。
舍不得见他难受,靖凌低低唤了他的名。
或许,他也,比想像中的还要在意他。
宓越温热鲜血喷溅在身上时,他未曾想过那罪多重,单单只想帮他,心底在乎的皆是如何保他。
如今想来,若非真在意了,怎能……
是不是真上了心,所以才愿……
望着阳焰安然睡颜,靖凌不禁出了神。
「……」
琢磨迟疑欲唤他名,那还未熟悉的称呼,突闻马儿嘶鸣,车身些微颠簸。
下一刻,左雨涔大嗓门,靖凌直觉推开阳焰。意乱心慌,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喂!混帐太……」
「太什么?」就这样掀帘进来?没礼貌。
话未落就遭突来暗器削去几根头发,左雨涔恨恨咬牙咽下秽骂,笑得扭曲:「大、少、爷,后面似有追兵。」
左雨涔瞧了靖凌一眼,龇牙裂嘴扮丑作怪,旋即不耐瞪视阳焰,「还有,你是当真遭贬为庶人?」咕哝着那老
子总可以不听你话了吧,左雨涔挑高眉,恶声恶气。
难得气氛正好……阳焰撇嘴,决定大人大量放过左雨涔。「只要你不怕你家姐姐,随意你听不听。」被使来唤
去太久,难不成这家伙忘了真正原因?
霎时气结,左雨涔不客气咒骂了几声,转身不理他俩,回前头驾车。小八困倦嗓音不知嘟囔什么,只听左雨涔
气得直跳脚大嗓门。
「这人怎么都玩不腻。」
虽是同情左雨涔遭人利用又当车夫呼来唤去,可难得见阳焰脸上小奸小恶笑容,孩子一般,靖凌也无意坏了阳
焰兴致,只得苦了左雨涔。
还未来得及问追兵怎么,只见马车停了下来,左雨涔再掀帘,脸色难看:「找你的,大少爷。」
早猜得会是谁追上,阳焰喟了声,该来的总是会来。早先决定要先至宫家府邸之时他就料得十之八九定会被追
上。
方站起身,腕间却遭握了住。阳焰讶异望着靖凌脸上担忧。
阳焰不禁往那脸颊印上吻:「没事,出去谈谈便好。」或许,再过不久,便能听见他口中诉说情意。
恋眷不舍拿开靖凌的手,阳焰笑逐颜开掀帘出去,让外头瞧见的左雨涔作呕恶心了一番。
一下马车,眼前两人哭得涕泪纵横,阳焰只觉头疼。
「你们都老大不小了。别哭成这般可好?」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