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吗?”
“有什么不敢?!”火神子皱眉撅嘴一脸小孩子的神气看向羿。
“阏伯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羿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火神子呆了一下,但他很快低下头去,停了一会儿,“记得又能怎么样?记得就能改变我是被父亲赐死的事实吗?记得就能让朋友远离妖孽?记得我姐姐就能不再整天唉声叹气高高兴兴了?”
“果然。”羿笑了,“好兄弟,别赌气了。我时间不多,过来是想问你几件事。”
火神子又皱两下眉头,最后脸上还是浮出了笑意,“看在‘好兄弟’三个字的份上,你问吧。”
羿很高兴,“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神镝匕为什么会落到你姐姐手里?那时我给你的五色石是在哪里弄丢的?”
“因为怕丢,又怕你随时会找我要。所以神镝匕和五色石炼好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上。然后我最后一次盗火在昆仑被捉,情急之下只来得及丢掉了五色石。神镝匕是他们押我去见父亲的时候被搜走的,你的神弓一直在他那,神镝匕到了神弓跟前发出铮鸣之声,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说出实话。后来姐姐得知那是你的东西,自然就拿了去。”
“所以说五色石是被你扔在昆仑山了?”
“嗯,本想以后有机会再去找,可没想到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么多人,竟然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神仙说我一再触犯天规是死罪,非要把我处死。”
“你看这是什么?”羿急不可待地掏出个东西放到了桌上。
火神子看清楚是什么之后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起桌上黑乎乎的石头,“这……这就是你让我重新炼好的五色石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羿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着站了起来,“你没骗我?!这真的是那块石头?!”
“是!没错,我日日夜夜炼了整整一百零八天呢!绝不会看错!你到底在哪里找到的啊?!”
羿跌坐回到椅子,“天意啊!真的是天意……我懂了……”
“你懂什么啊?!说清楚啊!”
“这是我之前没离开妍城时跟龙九一起在街上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换的。当时也不知怎么,我就是感觉这石头不一般,拿到手里仔细看了,只觉得是块好石头。还说要送龙九,但一直没时间把它雕出来就一直没送,结果想不到……真的是太巧了!你说早不遇到晚不遇到,为什么偏偏在我是司刃的时候就遇到了呢?所以说,一切都是注定的。”
羿光顾着自己说的高兴,没注意到火神子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么说,你是打算离开我们了?”
羿收好石头看了看火神子,“我没来之前你们不是也过得好好的?”
“父亲……不,师父和姐姐都答应你走了?”
“嗯。”
火神子瘪起嘴巴不吱声了。
羿不知说什么好,也不再说话。
过了好半天,火神子才又说:“他们都不拦你,我就更没什么立场拦你了。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送你四个字吧——好自为之。”
羿站起笑着来摸了摸火神子头上的小辫子,“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把你当好兄弟。我相信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火神子又瘪了瘪嘴唇,躲开羿的手他噔噔噔跑到床边趴到了被子上,“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夜很深了,羿回到了妍城。
先来到卜吉馆,柳乘风已经睡熟了。羿没有吵醒他,只在床边给留了本修炼法术用的书。
然后羿又去了对面教堂。马丁神父睡得发出了微微的鼾声。羿同样也没有吵醒他,而是留下了捉妖用的罗盘。虽然不能确定神父对中土文化和法术有多大兴趣,但羿觉得他会喜欢这个纪念礼物的。
离开教堂,羿最后来到了那时给环儿看衣服的洋衣店。作为司刃,他最后悔就是当初没有为环儿把裙子订做下来。
月光下看了半天,羿发现橱窗里小孩子木人身上那件洋裙已经换了,不再是原来那件。
犹豫一下,羿敲响了洋衣店的门。
等了一会儿,门里传出一声蹩脚的“谁呀”。
“是我,不久前有来你们店里看过一件衣服。”
“我们已经打烊了,您明天再来吧。”
“姑娘,我很着急,你开一下门吧。我天不亮就得离开妍城,以后可能没机会再来了。”
门里安静了一阵,接着稀里哗啦一阵响,门被推开条缝隙,洋衣店的姑娘探出头来,“啊!原来是您啊。”
姑娘把羿当成司刃让进了屋。
羿指着橱窗,“我们那时看中的那条裙子呢?”
姑娘揉揉惺忪的睡眼,“卖掉了。也是有个女孩儿喜欢的不行,又着急,直接买走了样衣。”
“哦,这样啊。”
不知为什么,其实羿本来是想买了裙子拿去烧掉的。可现在听姑娘这么说,他竟一下子就释怀了:是啊,明明是可以给人穿的,干嘛非要烧了呢?再说环儿连魂魄都没有了,烧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个差不多的小姑娘开开心心的呢。
见羿不说话,姑娘以为他不高兴了,“要不这样,您看您能不能尽量等等,我用最快的时间再给那天你带来的小姑娘做一件。我给你算便宜些……”
“不用了。”羿打断她,“我一会儿就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所以就是来看一眼,买不着就算了,不要紧的。谢谢你。”
“哦。”姑娘的表情有些遗憾,“那好吧,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这么晚白跑一趟。”
“应该是我说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羿转身准备离开,可走了几步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回来,“对,差点儿把这个忘了。”
手伸背包里掏了掏,羿掏出了那时遇见吉先生捡到的十字架家徽。
“啊——”姑娘惊呼一声,抬起双手掩住了嘴巴。
“我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跟这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这个是我哥哥的!”姑娘哭了。
“嗯。”羿点点头,“我见到你哥哥了。”
“他现在……在哪里?!哪里……我要……”姑娘一把拉住羿的胳膊,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你说……什么?”
“他死了。”
姑娘松开羿又捂住嘴,眼泪流得更凶了,“怎么……死的?”
“为了救人死的。”羿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吗?”
“真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样……”
后面的话羿听不懂了,姑娘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捂着脸蹲到地上,伤心欲绝又略带欣慰地失声痛哭起来。
羿把吉先生的家徽放到柜台上默默离开,他虽然不知道吉先生现在那样算不算还活着,可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再见面,到时候一定就是吉先生的死期了。
姑娘哭够了,想问问详细的情况追到门外,空荡荡的马路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天将破晓,灵城城门外。
羿从城门里走出来一步步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龙九。
走到彼此都听得见呼吸的距离,羿停住脚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你要保证:再找到我,不论是在哪座城里,打我也好杀我也好,不会再牵扯其他不相干的人,不会再有无辜的人跟着受伤或丢掉性命。”
龙九的眉头动了动,“好,我答应。”
羿点点头,再向前一步轻轻抱住龙九的同时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十八年后,到无明城找我。”
说完一道白光从司刃的天灵盖飞出之后冲天而去,没有徘徊,没有留连,没留半点余地,司刃的身体立刻沉甸甸地垂在了龙九的肩上。
虽然是自己一直在催促的,也是自己所希望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龙九觉得胸口抽搐了一下,竟然很痛。
扛起司刃龙九转身要走。
“九婴!”宓妃从城门里追了出来。
龙九回过身站在原地不动。
宓妃跑到他的面前,“你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对不对?”
龙九看着宓妃的眼睛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她的话。
“夫人保重。”扔下这句龙九扛着司刃决然而去,没再理会宓妃又喊他一声。
回到自己人马驻扎的营地,独独地万都已经准备好了。龙九把装着司刃魂魄的锦袋交到她的手里,她立刻开坛作法。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司刃活过来了。
“小刃!小刃……”龙九和也常蹲在他的身边轮流叫他
司刃睁开眼睛看了好半天,慢慢坐起来,“嘿嘿嘿嘿……娘!娘!我娘呢?饿……小刃好饿。我要回家……呜呜呜……嘿嘿……”
也常惊讶地望向龙九,“怎么会这样?”
龙九抿紧嘴唇抬手擦了擦司刃刚要流出嘴角的口水,“这就是本来的司刃,没有羿,他只能是个魂魄不全的傻子。”
“那……现在怎么办?”
“拔营,回妍城。”
“然后呢?”
“然后?”龙九站了起来,“然后……等上十八年,去无明城。”
94、无明城
无明城。
街边一溜店铺前,一个小小的黄色身影匆匆忙忙一闪而过。天气炎热,麒麟一直急着赶路,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喝什么东西了。
不久前,天风到黄灵宝的洞府跟老友叙旧,麒麟听他们喝酒时说到司刃现在就在无明城。于是趁着当晚师父喝醉,他便偷偷跑了出来。
实在累得不行,麒麟停在了一个铺子门前的屋檐下,准备乘乘凉休息一下再走。屋子里飘出阵阵药香,麒麟顺着敞开的门朝里看了一眼:是间药铺。门外有块牌子——仁仙居。门里墙上挂着几块匾额,写着什么“华佗在世”、“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之类的溢美之词,看样子应该是别人送的。
“唉!小东西!”
麒麟探头探脑看得正欢,忽然门后传出这么一声。麒麟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相貌端正的年轻人端着两只碗、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在看他。
“小东西,过来过来。不要怕,你饿了吧?来来,这里有水和吃的。你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那人碎碎叨叨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碗放到地上朝麒麟推一推,“喏,你吃吧。”
麒麟无奈地看看碗又看看年轻人:害怕个屁跑个屁啊?!你当老子是猫啊?!这么一口够谁吃的?!再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啊,慢慢吃,不要着急,还有呢。”年轻人转身又进了后厨。
咦?我怎么吃上了?嗯嗯——味道还真不错……
“……阿妈说的好像就是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和脚步声,麒麟一抬头,两个头上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径直走了进来,险些踩到他。
彼此目光相遇,仿佛时光倒流,十八年前麒麟第一次遇见龙九和也常的时候他们也是这身打扮。
“唉?两位客人里面请,是需要什么药材吗?”年轻人端着个碗走出来刚好看见龙九和也常在打量门口地上的黄鼠狼,“这小家伙儿大概是饿坏了,我喂点儿吃的。你们不要怕,它应该不咬人。”
也常蹲下来把手伸到麒麟面前,“这不是你养的?”
年轻人摇摇头,“不是,大概是路过的,以前没有见过它。”
龙九在后面用脚轻轻碰了也常一下。
也常会意,“哦,那就对了。这是我家少主人的宠物,跑出来好几天了,我们一直在找。”
天风说了,这些年司刃一直跟龙九在一起。麒麟赶紧跳上也常的手并顺着他的胳膊又爬到他的肩上坐稳了。
年轻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的?竟然这么巧!”
龙九摘掉头巾往屋里又走了几步,“是啊,真巧。看来咱们缘分不浅呢。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兄弟?”年轻人打量一下龙九,笑了出来,“我叫百部,夏百部。公子多大年纪?应该是我年长些吧?”
“百步?”龙九皱下眉:这什么怪名?
“哦,是这个‘百部’。”夏百部指了下身后药柜其中的一格,“药材,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百步’。”
显然常有人误会,他解释的挺熟练。
“原来这样。”龙九点点头,“嗯……看年纪不能靠长相,你肯定没我大就是了。我叫龙九,这是也常,那小家伙叫麒麟。”
“哦——”夏百部随着龙九的介绍点头看过去,“那不知道两位公子来我这儿是……”
“夏先生能不能……”
夏百部连连摆手,“公子不要这样叫,虽然我现在也能医病开方,但这药铺是家父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墙上的匾额也都是以前的病人送给他的。我还太年轻,你们叫我百部就好。”
龙九突然一把抓住了夏百部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
夏百部愣了一下,龙九又把手松开了。
“龙公子你……”
“你把两只胳膊伸直看一下。”
夏百部一脸的不解,但还是照着龙九的话做了。
“啊!”他看到自己手臂的变化之后叫一声,“怎么会这样?!左手长了好多!”
龙九笑着拍拍他的胳膊,“没事,你再比比。”
夏百部又比,胳膊又一样长了,他松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你是怎么弄的啊?”
“一个障眼法,你不用在意。”龙九装作轻松地撇了撇嘴,“你刚才说会医病开方是吗?”
夏百部太年轻,来找他看病的人很少,来这里的人大多只是为了抓药,见龙九对自己的医术感兴趣,他很高兴,赶紧应承,“是啊!”
“那你可以出诊吗?”
“可以可以!”
“太好了。我曾祖母病了,就烦请夏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好好好。”夏百部高兴的不行,急忙跑进柜台去收拾医箱,“可是别再叫我先生了,真的。”
路上龙九问了问夏百部家里的情况。他说自己一生下来母亲就过世了,父亲没有再娶,一个人把他拉扯到大。去年父亲一场急病,也走了。因为父亲就是孤儿,母亲的娘家也人丁单薄,住得很远多年不曾走动,所以现在他身边没什么亲人。从小跟着父亲跑,生意上的事他还勉强应付得来,偶尔有些难处父亲生前关系不错的几个叔伯会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