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这才回身坐了下来。
面前茶杯中的水已然凉透,残月的影子投射在其中,微风之下,颤抖得不成形状。
李建成定定地看着,许久,终究无奈地轻笑一声。
咄苾未曾开口说出的话,自己已从他眼中的神色里看得分明。只可惜……前世相信的人手刃了自己,今生想要拖信的人却终将敌对。若说是他李建成太过无情,倒不如怪这天意……有心捉弄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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咄苾方一踏出院门,便看一个深色的影子,正立在一旁。
足下微微一顿,终还是举步走了过去。
“二公子。”收拾起方才略起波澜的情绪,此刻开了口,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李世民看着他,没有开口。
咄苾垂下眼,看向他脚边的一根断枝。小臂般粗壮,却被那般生生折断了下来。连带着其上稀疏的枝叶,无声无息的躺在夜色之中。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世民满怀敌意的双眼,忽然觉得,若自己也能有几分这般初生牛犊的锐气,方才那一刻,大抵也不会临时便退缩了罢。
他笑了笑,若无其事道:“二公子可是来寻世子的?时候不早了,他便在里面,赶紧去罢。”说罢拱手一礼,从对方身边走过。
“你不配。”身后的人忽然道。
咄苾闻言再次停住步子,却没有回头。他低低笑了笑道:“若要我看,这世上便无一人能配。”说罢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径自离去。
李世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去。许久之后,他转过身,伸出手慢慢地扶住了面前的一根树枝。
他只觉得此刻,仿佛已不是李世民。李世民平生从不曾畏惧过什么,纵然站在面前的是千军万马,却也不会有分毫的畏缩之意。十几年年的岁月里,他亦不曾对什么有过退缩,着意攻下一座城池,斩杀一员大将,无论此间如何曲折,却终是不曾失手过。
若换了李世民,目睹方才大哥被人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定会当场冲进去,将那胡人一刀斩杀。而不似自己这般,远远而绝望地看着。
“咔嚓”一声,掌中的枝条突然断裂开来。李世民松开手,将那半截断枝轻轻地抛在了脚边。
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仿佛是方才五指已将气力用尽一般,此时此刻,整个人忽然觉出无力来。
背过身子,倚靠着古木一点一点地滑坐下去,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脑中一团乱麻。
方才借着点酒劲冲到此处,实则在遇上这当头的冷水之后,他却徐徐地清醒过来。且不论自己是否当真有此种立场,纵然方才冲进去杀了那胡人,纵然挑明了长久以来的心意,却又能如何?
对方或许会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世民,玩笑却也要有个限度。”或许会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此事你若再提,你我便做不得兄弟了。”
如何,却也不会是自己所期盼的那个回答。
毕竟,对大哥而言,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重要。
李世民慢慢地蜷缩起身子,把脸埋进臂膀之中。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未褪去,还是这夜色太过凄暗,今日的自己竟变得如此的怯懦,怯懦到让自己唾弃。
可是……他已经无法自拔了……
若非今夜所见,他大概不会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已然陷得这么深了……
李世民在心底极力地平复着情绪,告诉自己,此种情绪却也不过一时而已。过了近日,到了明日,一切还能回复往常。
“世民?”然而正在此时,头顶传来一声低唤。
李世民蓦地抬起头来,然后他看见李建成微微俯下身子,正看着自己。月色朦胧间,轮廓柔和的眉目里,是淡淡的讶异神色。
那面容,便近在咫尺。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一种再也无法压抑的冲动,开始在身心流窜。
他知道,一切再不能回复往常了。
已经,太迟了。
“世民,天色已晚,”李建成见他毫无动静,微微敛了眉,“你在这里却是做什么?”
“大哥,我……”李世民怔忪的目光忽然有了神色,他垂下头,慢慢地摇了摇。
李建成不解他这举动究竟为何,然而等到再开口询问之前,答案却已然摆在了面前。
李世民垂下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猛地一扯他的衣袖。李建成始料未及,在这大力之下,整个人便当即朝前倾倒过去。
天旋地转间,李建成只觉得自己被搂抱着,翻滚进了道旁的草丛间。待到睁开眼时,自己仰面而卧,眼前是李世民近在咫尺的脸。
“世民,你这是……”口中责怪的话语,在看见对方双眼的一霎那,戛然而止。
那眼中熊熊燃烧的是什么,此刻没有人能比他看得更清楚。
李世民看着自己身下的人,感觉到他的沉默,感觉到他的眼神忽然便冷了下去,心有些抽痛。他苦涩地笑了,俯下身子,贴近对方耳畔说出了方才的未尽之言。
“大哥……我要你……”
李建成身子蓦地一紧,却终是没有说话。李世民闭了眼,埋首在对方的脖颈处轻轻地嗅着。混杂着淡淡的青草香间,他感觉自己正被大哥的气息包围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肖想了数年,却从如此时一般的真正触及。
然而耳边掀起李建成低缓而冷静的声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等念头?”
“大哥……我不信你分毫也未曾觉察……”李世民笑得自嘲,话语间,却已止不住地在对方脖颈耳后倏然留下一串凌乱的亲吻。
“李世民,你……休要胡来……”李建成身子抖了抖,挣扎着要推开他。然而左肩处到底残留着伤,不便动作,而对方身体又是沉沉地覆压在身上,稳如磐石一般,不肯挪动一丝一毫。
“大哥,或许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你的二弟,”李世民伸手攥住李建成的右腕,按在了他的身侧。低下头,他挑起李建成耳际一缕乌发,缠绕在指尖轻嗅,“可是你却不知,这么些年……我却从未把你当成大哥。”
在心内藏了太久的话,终是这般说出了口。李世民心中微微释然了,他知道,这种感情若再压抑下去,自己迟早要被逼得疯狂。
或许……自己此刻,便已然疯狂了。
然而此刻,身下的人忽然放弃了挣扎。李世民抽离思绪,望向李建成。对方的眼在这暗处显得分外明亮,却又如同隔了纱般迷离。那双眼中的讶异愤然渐渐地退了开去,末了变成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李建成知道,若凭蛮力,自己决计不是李世民的对手。他慢慢举起自己的右腕,连同李世民牢牢攥住的手,一并举在二人眼前。他目光锐利而决绝,开了口,声音里亦是透出了一股冷冽的疏离。
“你今日若是做下此事,日后便不可回头了。”他看着李世民,把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明,“世民……你可要想清楚。”
他眼中的寒冷有如利刃一般,生生地扎进心底,痛得刺骨。李世民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再望向李建成时,眼神又是分外的真挚。
“大哥,纵是此刻停下,你也决计不会宽谅于我了。”
话音落了,他俯下身去,堵住了对方的唇。
他想了十余年,如何不曾想清楚?他又何须想得太过清楚?便是太过清楚,才让自己一直在怯懦和游移间徘徊,不敢正视自己心内已无可压制的感情。
直至今日为止罢……
李建成的亲吻他不是不曾感受过,只是上一次他小心,胆颤,忐忑,不敢有太多的放肆。而此刻,他已无需有任何顾虑!
撬开齿关,唇舌交缠的片刻,李世民便觉得心内燃起了一把火。那把火烧尽了所有残存的意识,只余下最原始最真挚欲望,驱使着他的所有举动。
他胡乱地扯开对方的衣襟,闭着眼,将亲吻从脖颈蜿蜒而下,不愿放过任何一处。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片凌乱的齿痕。如此亲近的触碰间,他可以清晰地感到大哥的身子在颤抖,细微而又隐忍的颤抖,激得自己愈发兴奋难抑的颤动。
不必抬头,便足以想见对方咬住下唇,拼命忍耐的神情。然而,及至李世民从对方的腰腹间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李建成正定定地看着他自己。
纵然有一缕难以掩藏住的脆弱和隐忍,可那眼神当真是冷若寒冰。
哪怕身子已然放弃抵抗,可这眼神,却表露了一切,不是么?李世民心内自嘲一声,却扣住对方的后脑,再度吻了过去。
亲吻的时候,便不必看着那双眼了罢。
他不后悔,他绝不后悔。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指尖顺着李建成的身体徐徐下滑,末了在腰间停住。没有遇到任何挣扎,他将对方以最赤诚的方式展现在自己面前,然后迫不及待地一挺身。
李建成闷哼一声,终究再没发出声音来。
融为一体的感觉,和大哥融为一体的感觉,美妙得叫人发疯。李世民如同着了魔一般,不断地重复着这结合的过程,全然地进入,再全然地退出。唯有如此,他才能将这种感觉铭刻在心底,铭刻在对方的身体之中,想忘也忘不掉。
李建成微微仰着头,身子无力地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着,身体的线条在月色之中是一种脆弱到极致的美。他双手紧紧地扣住身旁的草地,双眼怔怔地看着天幕,迷离之中透着锐利的寒冷。
李世民恨这样的眼神,他不信即便到了此刻李建成还能如此平静,如此决绝。报复一般地,他忽然加重力道,狠狠地向前冲撞,每一下都撞击到最深处。他一面动作,一面盯着李建成的眼,想看看这样倔强的神情,还能坚持多久;想看看这样锐利的眼神,崩溃之后会被什么而取代。
李建成将所有的呻吟都咬在了唇齿间,然而却终究压不住一声高过一声喘息。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喘息随着李世民的动作起起伏伏,慢慢地变得紊乱。如同溺水的人把呼吸当做最后的求生方式,这喘息,也成了李建成此刻唯一发泄的出口。
然而这种声音对李世民而言无疑是一剂催情的药,他在两人交错的喘息声中,抑制不住地加快了动作,末了终是在对方的身体里发泄了出来。
直至此时,李建成终是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李世民听闻心神一荡,就这肢体相连的姿态,俯下身去,再度吻住了他。
正此时,晚风倏然吹起,李世民感到身下的人猛然一抖。他抬起身子,伸手在对方的身体上慢慢抚过。
情欲过后的身子往往是最为敏感的。李建成方才出了汗,此时被风一吹,便不住地瑟瑟颤抖起来。李世民感到触手间一片冰湿之感,这才意识到,夜已有些凉了。
他忽然站起身子,用衣物将李建成草草裹住,打横抱在怀中。李建成此时力虚,毫不挣扎,只是微闭着眼,轻轻地喘息。
李世民垂下头,在他耳根处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大哥,外面凉,咱们进屋去罢。”
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他轻笑了一声,抬头望了望繁星满布的天际,自言自语般叹道:“幸而这夜……还很长……”
然后他抱紧了对方,转身朝屋内走去。
第十五章
屋内灯盏幽微地亮着,光影幢幢,在晚风里瑟瑟颤抖。
李世民用身子抵上了房门,走进屋去,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到床上。然后迫不及待般,就着这俯身下去的姿势,埋首在对方脖颈处辗转流连。
李建成此时略略恢复了几分气力,他伸出右手按在李世民肩头,哑声道:“世民,够了……”
李世民唇齿间的动作不停,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按在枕边。明显地感到了对方的抵触,李世民抬起身子,在对方腰间跪坐起来。两手撑在两侧,垂着头,正好是一个全然笼罩的姿态。
李建成仰面在下,乌发四散开来,爬满枕际。衣衫大敞,凌乱地挂在肩头臂膀,已全然失去了蔽体的作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对方有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绝美得令人窒息。他无奈地笑了笑,叹道:“大哥,便如你说的,我已然……不能回头了……”
李世民的力道是如此之大,沉沉地将对方所有的反抗都压制下来。李建成再一次放弃了挣扎,原本带着些光焰的眼神也随之冷了下去。他定定看着李世民,终是慢慢闭了眼,只低声道:“我肩上有伤,你……且轻些。”
然而他话音方落下,下身的刺痛便应声而起。李建成绷起了身子,整个人颤抖起来。
毫无预兆地,李世民便这般长驱直入。李建成越是冷静,他心内便越是愤然。他只觉得,如若对方表现出明显的恨或者怒来,也许他心内都会好受几分。至少,他是对自己是在意的。
偏生是这种极致的冷淡,往往最为伤人。
李世民心内一腔愤懑无处纾解,便越发奋力地冲撞。然而待到他一抬眼,却又看到了对方那双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清冷却如利刃一般的眼,在室内微暗的灯火中,愈发显得明亮异常。
这眼神是一种无声的压迫。李世民支起身子,朝周遭一片狼藉的床铺上看去,终是摸索到了从李建成身上褪下的锦缎腰带。
素白的镶着金边的腰带,便如同那人的肌肤一般,触感柔滑,让人忍不住想要流连。
李世民俯下身子,用腰带覆住李建成的双眼,然后伸手至脑后,轻轻地挽上了一个结。
他附在李建成耳边低低道:“大哥,无论你是否会原谅世民,世民……也只有这一夜了……”
李建成被遮住了双眼,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平静得死气沉沉。许久之后,他开了口,却仍是重复着方才的话:“我肩上有伤,你且轻些。”声音很轻,低若叹息。
李世民无奈地笑了笑,却再一次挺身进入了他。只是他没有急着动作,只是就着身体相连的姿态,伸手从背后将人揽了起来,抵在床内侧的墙壁上亲吻。
蓦地这般被贯穿到最深处,李建成整个人都簌簌地抖了起来。冷汗骤然在额前聚集起来,顺着发际徐徐滚下。然而周身的气力早已失了大半,只能任随对方任意辗转,肆意施为。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世民徐徐松开手的时候,他感到李建成便如同一片枯叶一般,想前倾倒过来,无声无息地撞在了他的前胸。身子有些冰凉,乌黑的发丝凌乱地垂散在自己脸颊边,撩起心内一股隐微的悸动。
他伸出手,扶起对方的脸,正对着自己。李世民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张让他迷恋了多年的面容,唇微薄而色淡,此时微微有些泛肿,却平添了几分诱惑;鼻梁挺拔,不减清俊的同时,却也为面容里添上了几分英气;眼……
眼蒙着,扎在其上腰带已有些歪斜,松松地遮住眼帘。然而素白腰带的两侧,却已然各自晕开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微微润湿的深色痕迹。
“大哥?”李世民忽然怔住,他轻轻地摇了摇对方,低低地唤了一声。
然而没有回应,李建成不知何时,已然昏迷过去。
李世民忽然抄起身旁的被衾,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抱紧怀里。李建成靠在他怀中,垂着头,眼下的长睫如同蝉翼一般,随着呼吸簌簌地抖动着。然而整个人,却是静如死水。
李世民背对着里内的墙壁靠了上去,微微仰起头望着帐顶。伸手狠狠地揉了揉额前的乱发,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一夜都做了什么?都对大哥做了什么,将他逼到了如此的境地?
情欲退去之后,满心满身的悲哀和无力,如潮水一般地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