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属性分类:古代/灵异鬼怪/年下攻/正剧
关键字:八朔 七阙 常阿环
楔子
一说天地六界皆有势利之争,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沦寇,成败论英雄,是为天下大同。
往大处,便是争天下,争权位;往小处,即使是一亩三分之地,即便是个流外九等小官,也总有人争个鱼死网破。互争权势,互相攻讦,这不是仅在人世间才会出现的事,于鬼神,实则也不例外。
逝者,其魂弥留人间七日,七日之后,行向黄泉,踏过忘川之上的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进入六道轮回。但凡为鬼,皆是不得入轮回之魂,有些不过是等待心愿了结,有些,永生受困于世且无法独善其身,终成孤魂野鬼,三生石上无痕关乎于彼,亦无人祭奠矣。
修为高的厉鬼,可以统领一方众鬼魂,在他的地头上呼风唤雨;修为低的,大多只能占却一房院落,勉强得个容身之所;最为不济的,便是那些个游魂,四处漂泊游荡,被同道欺侮,其大多数最后的下场,莫不是被那些闲来无事自以为为民除害的高僧道士之流做法打成魂飞魄散,抑或是受不了这寂寞,自行陨灭。
时为太平之世,于姑苏城西,楼宇深处,有小巷名楠余,坐西朝东,一株石榴独伫巷口。住户十余,寻常人家,朝九晚五,夫作妇随,平淡亦其乐浓浓。夜里有打更老者路过,也不曾察觉有何不妥之处。
凡人哪里知道,有一鬼,日夜徘徊此处,数十年未曾离去。厮视楠余巷以私地,他鬼不得靠近。
邻近其他鬼魂问其前世,只答已忘。问其独守此地缘由,沉吟许久,方回道,等。
第一回:楠余巷口 有鬼守望
百鬼路,黄泉门,夜半开,凡人不得以见,需避之。
七阙双腿交叉坐在房顶上,好笑地看着那醉汉摇摇晃晃穿梭于百鬼之间,鬼魂哪里会给人绕道,径直经醉汉身体横贯而过。醉汉自是不知情,仅是觉得周身寒冷,搓了搓臂膀。
撞入百鬼路,被百鬼穿身,如此大的阴气,是会噬阳寿的,只能怪他命不好。
人啊,还是莫多走夜路为妙。
百鬼路是一条仅在子时开启的通向阴间的道路,楠余巷口恰巧成了其必经之地。每夜逢此鬼影憧憧时,七阙都会在巷口那户人家的屋顶兴致冲冲地观摩一众鬼魂手捧青灯神色木然地赶向黄泉。
人间有句戏言,总称那些行色匆忙的人是赶着去投胎,这句话对于百鬼路上的众鬼来说倒是不假。
七阙喜欢看那一盏盏浅青色的冥灯组成的细小河流在人间的夜色中摇曳,他会细细辨认每一张飘过楠余巷口的鬼脸,起初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直到他在楠余巷口看这条鬼路看到第十二个年头的某夜,突然醒悟过来。
他似乎是想从这些鬼魂中,找到熟悉的面孔。
可那面孔的模样,他根本记不起来。
就如同他不记得,自己守在这楠余巷,究竟是想等什么。
众鬼愈行愈远,渐渐只在道路尽头余下一个雾蒙蒙的青色光点。七阙躺下身,揣摩着一会是去戏弄一下巷中张家的那只老猫,还是拉一只游荡的鬼来谈天呢,正在此刻,忽的听见房下扑通一声闷响。
七阙撑起身子,向下望了眼。
只见原是那醉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然而奇怪的是,醉汉身边立着位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正低头看着地上的醉汉。
就好像另一个自己在观察自己那般,这景象让七阙先是愣了会,而后哧哧笑起来。
那醉汉居然死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巧事,想必这醉汉本就不剩多少阳寿,早已油尽灯枯,偏偏又撞进了百鬼路,愣是把那不多的阳寿给抵散了。
所以那影子,也是醉汉自己,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罢了。
醉汉的鬼魂听见七阙的笑声——他已成鬼,也就可以听得七阙的声音了——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七阙,微微蹙起了眉头。
七阙轻飘飘地从屋顶上翻下地来,随身伴有一阵清脆的铃声,原是他的右脚腕上以红绳系有一枚铜铃,他双脚赤裸,因而红绳与铜铃较为显眼。那铃声尤其清脆,回音冗长,似是招魂一般。
只见七阙颔首浅笑道:“你死了。”
星云暗淡,醉汉的轮廓模糊不清,但看得出是意外的年轻,约莫不过二十三四,七阙原本还以为会是位胡子拉渣的中年人。年轻的醉汉没有丝毫惊讶,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仅仅如此轻声一答,都听不出有何情绪起伏。
七阙顿时觉得甚是无趣——他意料中不可置信后的哭诉吵闹都没有出现。
与那醉汉的鬼魂并排立了会,终是不耐起来。
“你还不走么?”
醉鬼一直安静地盯着自己的尸体,听闻七阙这么一问,疑惑地看向他:“去哪?”
轮到七阙皱眉,“我怎么知道去哪,去你亲人朋友身边或者去你仇人那——如果你有做鬼也不会放过别人如此深仇大恨的话——你还可以在人间待上七日,去讨该讨的债,去还该还的情,多见见想告别的人……总之你想去哪去哪,就是别在这地待着。”
醉鬼沉思了会,“倒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那也不要在此处待着。”七阙又皱了皱眉。
“为何?”
“不为何,这条巷是我的。”
醉鬼无表情地扫了眼七阙的面庞,指了指横躺在地上的自己的尸体,“可是我人还在这。”
七阙抬起下巴,睨视着他,抬手向着巷口一挥,一道青光闪现在以石榴树为界点的地方。他微向另一边移动了下身子,意图离醉鬼远一点,引得脚腕上的铜铃又是几声轻响。“看见那条青光否?那是界线,界线之内是我的地盘,但凡是鬼都不得入内,你只能留在那界线之外。”
醉鬼带点不悦地略微眯起双眼,“怎的这条巷子就是你的了?”
“不怎的,就是我的。”七阙理直气壮。
醉鬼生前虽过得糜费,但终归还是个实诚的人,经不住七阙这般赖皮,更何况七阙这赖皮,一看便知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他懒于与七阙争辩,来到七阙所定下的那条分界线外坐下。
醉鬼一坐便坐了大半个时辰,七阙脚铃的当当声一直在他身后的深夜空巷中回响。终于,七阙发觉实在无事可做,刚才虽与这醉鬼有所不合,但好歹也是个好不容易才出现的谈客,死皮赖脸地凑上前,蹲坐在醉鬼身旁。
“这条巷子名为楠余巷。”第一句纯粹找话开场,醉鬼不语,也不知听见与否。
“我在这待了四十七年,四十七年前也许同样在这,也许在别处,也许我还没死,不管怎样,我都忘了。”
夜里风是带着冷气的,不远处的酒家门口挂着纸糊的红灯笼,在无尽的夜色中,浑晕的红光被瑟瑟寒冷点缀得透些阴森。
醉鬼发觉变成鬼的好处,就是感觉不出温度,孰冷孰热,一概不知。他对七阙的碎语没有兴趣,纵使听见了,也权当无用的杂音。
一阵静默。
“倒是头一回有人在我面前这样死掉,有意思得很。”过了会,七阙又自说自笑起来,好似之前根本没有冷场般自然。他换了个姿势坐着,脚铃当当响了几声。
看见醉鬼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七阙不甘心地伸出右手食指捅了捅醉鬼的臂膀。“喂,名字,你有名字吗?”
醉鬼不喜欢七阙的碰触,向一边侧开,并终究是开了尊口:“无名小辈罢了。”
七阙见他不愿道出名字,也不强求,兀自嘻笑,倒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天一亮,就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的,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尸首会在这里腐烂掉。”
醉鬼抿了抿嘴唇,冷笑,“为何要担心?尸身无论在何地腐朽又有什么区别,总不是要尘归尘,土归土。”
七阙突然安静了,歪着脑袋默默地看着醉鬼。半晌,他又笑起来:“兄台方才那句话甚为耳熟,似是听谁讲过。”
他又想了想,“也许是对面街的常阿环,他最喜欢说些看似满满大道理文绉绉的话。”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对巷,继续说道:“阿环好唠叨的,每日一定要阐述一遍他还为人之时,当年如何应该高中功名却因监考官员的腐败而落榜。也特别爱显摆,若是你耐心听完他的故事,他又拉着你一定要与你吟诗作对,所以熟悉这儿的鬼魅们,都不敢从他身旁经过。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他的,没事的时候就听他絮叨,也不失为乐事一件。”
“啊,”七阙微微张唇,又想起来什么,“阿环也是只鬼。”
他讲得高兴,对方却只字未听,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就算是这样随意的点头回应,也可以使得七阙笑得没心没肺,眼角弯得漂亮,微仰着脸,一副天真模样。
醉鬼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轻轻收回目光。
两鬼相伴静坐,俱已成鬼,何来困意,就如此打坐般直到天边泛白。
晨曦缓缓踏步而来,黑夜不动声色地拖着自己绵长的裙摆踱步离去。天地静止了那么一瞬,而后,响起了第一声鸟鸣。紧接着,陆陆续续的鸟叫声但响不绝,夹杂着不知是哪家的鸡啼。
伴随天光,两人的容貌也得以清晰,七阙面庞清瘦,眼角微微上挑,于是便好似沾染上桃花,多情亦不羁,五官清秀又不失大方,尽管如此,怎么看都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相比七阙,醉鬼的颜资逊色了点,却是显得干干净净,让人觉着十分舒服,连眼底那一抹沧桑都能被这干净完美地掩藏。
前方那处酒家里走出来一位店家小二,用长叉把门口灯笼取了下来收进店内。
楠余巷内的几家住户也陆续有人步出,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醉鬼的尸体,一声惊呼,引来周围好几人。一胆大男子上前去探鼻息,发觉地上躺着的人已死,立刻让身边的人赶紧报官。
醉鬼就在三尺开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七阙已起身,用脚尖踢了踢醉鬼,伴着一阵铃响,“喂,天亮了,人多的地方阳气重,你会受不了的。”
却听围着醉鬼尸体的那群人里,忽地跳出一个声音:“哟,这不是城北齐家的齐二少么?!”
第二回:对望流年 往昔何处
城北齐家,得缘于祖上积福,官运亨通,子孙满堂。
齐家二少,单名决,字崇川,是为齐家嫡子,齐老太爷的心头肉,在姑苏城也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纨绔败家作风广为流传。
醉鬼——齐二少——撑地而起,习惯性地拂了拂衣摆,掸去灰尘,事实上既为鬼,又何以沾染得上凡世尘埃。
七阙笑了一笑,“原来你就是那大名鼎鼎风流潇洒的城北齐二公子。”
他们这些鬼魂整日无所事事,人间那些个闲言闲语倒也有不少落入他们耳中,无聊之时也会拿这些琐事唠嗑,关于齐二少的风言风语,诸如齐二少某日又与某楼的某红牌携手共游姑苏山,又或是齐二少又毁了哪位大家闺秀的婚约,种种类似于此,七阙倒也听闻不少。
齐决神情却是恍惚了一下,随即自嘲一笑:“倒是不管如何潇洒,也比不上那人的一半风流。”
听他这么一说,七阙来了兴致,追问起来:“那人是何人?”
齐决不接话,却是抬脚欲离开。七阙眼见他要走,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你不是不让我待在此处的么?”齐决抬手脱开他的手指。
七阙指尖一滑,就被齐决挣脱,他眉心皱起,“你可以待在你现在站的地方呀——只是不想让你入巷罢了。”
“如此方寸之地,岂能容我久留。”
“你若走了,我同谁说话去?好容易来了个面生的鬼魅,这么快便要离开……”话语间,竟是带着撒娇的意味。
两鬼立在巷口,七阙自若得当,只有齐决每遇人来人往,还是忍不住避让。
“你若无聊得发慌,自己随处转转便是,难道鬼魂连四处鬼混的权利也无?”齐决冷声低喝。
七阙偏开目光,“我不可以离开这里。”
齐决一时噤声,本不想多问,终还是压不住心底的好奇。“为何?难道你被困于此?”
七阙莞尔,“我在等,所以不能走开。”
说话的空档,七阙便把齐决拉至角落阴暗处。远远的似乎有衙役跑来,七阙看了眼,就不再去管。
“等人也不是你这般等法。”半晌,齐决回应道。七阙听闻摆出惊讶的神情,“呀,齐二公子怎会知道我是在等人?连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兴许不过是阿猫阿狗而已。”
齐决忽的有些烦躁,“怎会等那些畜生,除了等人,还能等什么。”
七阙一捋刘海,“还可以等鬼呀。”
齐决咬牙,不打算在这话题上死磕。“就算是在等,也不必时刻守在此处吧?”
“万一我一离开,我要等的人,或是鬼吧,他就来了呢?就算只是离开一盏茶时间,一刹那,甚或一弹指——万一他恰恰就是在这时候来了呢?”七阙一脸认真,嘴角含笑。
齐决的尸身已被运出去,齐决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瞟,对自己的尸首不再关心。
楠余巷内热闹了许久,这会逐渐平静下来。巷内的住户无非都是些市井小民,生活井井有条却也无甚新意,齐二公子的尸体在此乍现,倒可以为他们提供半个月的饭后谈资。
齐决靠在墙壁上,看着这些普通老百姓,在被他的尸体事件打断后,重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听着七阙的那番话,神色沈了下来,声音清冷道:“哪有那么恰巧的事。”
七阙扬眉笑道:“万一有呢?”
齐决看着他,“你连自己在等什么都不知晓。”
“可我知道自己一定得等啊。”七阙笑得这般没心没肺,似乎等待是一件让他极为开心的事。
齐决干净的双瞳盯着他,看着他的笑,透彻明亮,天真若孩童,脑袋还会微微倾向一边。
这般笑容,让人产生错觉,感叹这世间配他,是否肮脏了些?
“……怎么就忘了以前?”齐决低声问起。
七阙又是一副惊奇的表情,“你这人好奇怪,之前对我爱理不理,现在倒像是一副要把我前世今生都翻出来的模样。”
齐决自觉面上挂不住,拂袖就要离去。七阙急忙拉住他:“莫走莫走,告诉你便是。阿环说我之前惹上了一个臭道士……”
其实七阙自己并无什么印象。那时他一睁眼,便在这楠余巷口,阿环蹲在他身旁,他脑中是一片雾霭,模模糊糊地什么也抓不住。
阿环告诉他,他惹恼了一个道士,那道士修为甚高,以除鬼之名,打得他魂飞魄散,阿环拼死才救得他的一片魂魄。
他是个残缺的鬼魂。不记得前世,没有今生,却是不知为何抱着等待不放。
故事很简单,几句便讲完,齐决听后沉吟了片刻,七阙看着他明晰的轮廓,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名字也忘了?”齐决没有看他。
七阙挠头,不经意笑道:“应该是七阙吧……”
齐决猛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应该?”
“啊,我依稀记得七阙这个名字,所以想,既然还记得,应该就是自己的名字了。”
“所以你叫七阙?”
“恩。”
齐决出乎意料地笑起来,眼看着是越笑越欢,七阙不解,轻皱眉。这年轻男子方才还是冷淡的样子,这会竟如此笑起来,可看他那神情,倒又不像有多高兴似的。